吳憂等來的不是阮香占領望縣的消息,而是豐城沈月擒下郝坤,投降阮香的消息。
阮香沒有按計劃進兵望縣,這讓吳憂有些困惑。不過他相信阮香一定有很好的理由。聞人寒暉和盧笛倒是給了他一個意外的驚喜。吳憂決定繼續等一等,他相信阮香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阮香沒有按計劃行動是因為莫湘所率領的淄州水師突然出動了。莫湘先是沿富水河入海,從海上竄犯清水河入海口處的蓬城新港,小股部隊滲透則直接威脅清水河流域的蓬城、靈州城、烽火城還有西柳城,整個靈州北方都處于其攻擊范圍之內,也直接威脅著阮香的補給線,靈州震動。
寧宇率領的靈州水師部隊得阮香嚴令,不準出戰,龜縮在長湖基地不敢動彈。靈州北方各城留守兵力都不多,也不敢出城迎戰。一時間靈州北方被莫湘神出鬼沒的三萬淄州水師攪得惶惶不安。莫湘甚至將水師船隊耀武揚威地開在清水河上,不過被駐守在蓬城的鄭班派伏兵射了一輪火箭之后,就再也不明目張膽地出現了,而改為化整為零地偷襲,這也讓靈州守軍頭痛不已。
飛云關。
阮香眉頭緊皺,看著靈州北方雪片般告急的文書,阮香已經幾天難以入睡了。一早又召集眾將議事。
阮香道:“莫湘這一手可真漂亮啊,咱們這下可是進退兩難。”
錢才道:“不如我們趁敵人水師不在,強渡富水河,直取淄州,我就不信莫湘沉得住氣。”
納蘭慶道:“就怕她真的不管不顧,在靈州大肆破壞,于成龍那里還沒有動靜,就算可以強渡富水河,也不一定能攻下淄州,后勤運輸線被破壞的話,咱們才真的危險了。”
楊影道:“淄州水師調走確實是個機會,咱們不是一直發愁怎么調動淄州的水師么?現在她自己走了,咱們可以實現原先的戰略意圖了。”
阮香道:“我軍只能有一個主攻方向。大哥臨行和我約好,攻擊望縣,懾服于成龍,但是淄州水師突然行動打亂了咱們的部署。現在情報很混亂,靈州北方很多地方都有淄州部隊活動的蹤跡,淄州水師部隊就那么多,我相信他們不敢全軍出動,對富水河全不設防,這樣他們最多也就兩萬多人,怎么可能同時出現在這么多地方?他們就不怕被我留守部隊各個擊破?”
這時候寧雁和班高走進來。他們兩人剛去豐城接受沈月的投降,順便整編淄州降軍,同時派靈州軍接手城防。
阮香喜道:“寧先生回來的正好,有一件為難事正要請你決斷。”
寧雁道:“是關于淄州水師么?我聽說了。莫湘那小丫頭有兩下子,郡主被她煩得夠嗆吧?”
阮香苦笑道:“確實。有功夫一定要當面向她請教一下。”
寧雁道:“很快就有機會了。對了,給郡主引薦兩個人。”
門口又進來兩人,正是沈月和張竟。
兩人俯身下拜。
阮香急忙親自扶起兩人道:“兩位棄暗投明,免去百姓戰亂之苦,是靈州之福,也是淄州之福。”
二人連稱不敢。
阮香對沈月道:“沈將軍是否對我整編淄州軍,還派靈州軍接手豐城城防還有埋怨?”
沈月忙道:“既然投降,愿意聽從郡主調遣,不敢有任何怨言。”
阮香道:“將軍不要想歪了,我不是信不過你,也不是故意奪你的兵權,實際上我對將軍是另有安排。”向寧雁微一頷首。
寧雁上前道:“沈將軍,實不相瞞,我們自從作戰以來,到現在為止,接受的淄州降軍已經有十萬人以上的人數。這些士兵其實素質不錯,只是缺乏必要的訓練。而且這么大規模的降軍也很讓我們頭痛,殺降兵并不是我們的習慣。這些降兵很多都在淄州有家有業,我們和淄州現在又是敵對狀態,他們編入靈州軍的話,雙方都不太方便。說實話,我們也怕這些降兵作亂。”
沈月也不是笨人,寧雁這樣一說,他就明白了,道:“郡主的意思是讓我負責整編這些淄州降軍?”
阮香點頭道:“將軍在淄州素有名望,再有張竟先生相助,相信很快就可以讓淄州軍為我靖難軍所用。另外我會讓沙炳帶一些人協助你,他和周景可是我靈州軍練兵的總教習。練兵方面很有一套辦法。”
沈月重新跪下道:“謝郡主信任!沈某必不負郡主所托,淄州軍一定會盡快進入靖難軍戰斗序列的。”
阮香道:“有勞沈將軍,張先生。”
張竟也拱手施禮。
稍頃,沈月和張竟告辭,自去訓練基地上任,阮香則繼續和靈州眾將商議眼前的局勢。
寧雁看過靖難軍的探子最近收集的情報之后,道:“這個莫湘倒還真會裝神弄鬼,這么久不見,她可長進了不少,真不敢相信她能做到這樣。”
沉思片刻道:“我想莫湘搞這么大的動作,一定沒有經過郝萌的同意。郝萌膽子沒有這么大。而且他也沒有這么天才的戰略構想。”
阮香道:“寧先生怎么看莫湘的行動呢?淄州水師同時出現在靈州多個地方,連他們的主力在哪里都摸不清楚。”
寧雁微笑道:“久聞郡主用兵如神,莫湘耍這種花招應該瞞不過郡主吧?我看郡主主要是關心則亂,主要還是怕在火云城的吳憂出事吧?”
阮香俏臉一紅,道:“先生說的是,若是淄州水師成功牽制咱們的消息傳到火云城,大哥處境就不妙了。”
寧雁道:“無妨,莫湘這點兒花花心眼還難不倒咱們。她在靈州故布疑陣,目的就是想讓咱們舉棋不定。她這樣做可以達到兩個目的。第一,我們擔心后勤線被切斷,將軍隊后撤,也就解了淄州的危機,這是對淄州目前最好的結局;第二,我們不管不顧,趁淄州水師遠出,強渡富水河,這樣的話,她就趁我們渡河時殺出來,即使不能讓我們全軍覆沒,也可以將我們截斷在富水河兩岸,首尾難以兼顧,也是一個敗局。”
楊影道:“你是說,淄州水師只不過是虛張聲勢?他們的主力沒有動?”
寧雁道:“不能這樣說,也許開始她確實想找我們靈州水師決戰,徹底擊潰我軍的水師部隊,后來發現寧宇一直躲避,不和她決戰,她才又想出了這條虛張聲勢的計策,想讓我們上鉤。”
呼延豹道:“敵人就不會是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萬一他們的主力真的離開了富水河,我們不是錯過了渡河的良機?”
寧雁道:“呼延將軍你還是不了解莫湘和郝萌的關系。莫湘對郝萌的命令可是絕對服從的。要不是情勢危急,她也不會擅自出擊。她雖然對郝萌忠心,郝萌卻不敢將軍權完全放心地交給她,以至于她的才能不能充分發揮,要不然的話,淄州水師可不至于至今只是困守富水河這么簡單。郝萌絕不會容忍富水河門戶洞開的,所以莫湘也是有心無力,她不敢讓主力離開富水河防線的。”
阮香道:“這樣的話,靈州方向應該沒有淄州水師主力部隊了,可以傳書給寧宇,讓他出擊了。”
寧雁道:“我已經派人寫信給他了,這小子這幾天可憋壞了,正好讓他演練一下我們靈州水師。”
阮香道:“如此甚好。既然淄州水師不敢出擊,我們還是按原計劃攻擊望縣如何?”
寧雁道:“望縣可以打,同時我還有另一條計策。我們馬上就派間諜潛入淄州,散播謠言,就說莫湘和于成龍連成一氣,意圖背叛淄州。一方面可以給吳憂減輕些壓力,一方面,也可以造成淄州內部不和。”
阮香笑道:“得派個機靈點兒的人去辦這件事才行。”
呼延豹道:“這好像太不光明正大了吧。”
寧雁道:“戰爭有很多取勝的辦法,對付敵人,原就是不擇手段的。不過是用間而已,這樣也叫不光明正大么?那么我們伏擊敵人,是不是就很光明正大呢?”
呼延豹訥訥道:“那個不同的。”
寧雁道:“斗智也是斗,斗力也是斗,為什么呼延將軍就重力而輕智呢?”
呼延豹答不上來,楊影笑道:“呼延大哥和寧先生爭辯那真是找錯了對手了。”
寧雁也笑道:“其實用間也是兵法一種,名將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咱們現在打打殺殺,已經落了下乘了。”
呼延豹道:“可是咱們不打仗,他們又不會乖乖投降。”
寧雁道:“所以咱們用計就是想少死幾個人,只要淄州軍失去了有效的指揮,我們就可以輕松獲勝了。戰爭也就可以縮短了。”
呼延豹這才不說話了。
寧雁自去安排散布謠言的間諜,阮香則開始部署進軍望縣。
因為豐城已經歸靖難軍掌握,所以往望縣的道路也已經打通,不必繞路,靖難軍兩天后就已經到達了攻擊位置。阮香故意命軍隊大張旗鼓,鼓噪前進。
淄州軍望縣大寨守將是郝威手下勇將柴雷。柴雷將士兵分為十二座大寨,互相救應,在寨外遍設鹿砦陷馬坑,遠有射手,近有距馬槍,壁壘森嚴,層層疊疊,密不透風。柴雷得意地向郝威上書報告:望縣大寨堅勝銅墻鐵壁,即使一只蚊子也飛不進,可以抵擋靈州軍任何進攻。并附上布防圖。
郝威覽書大喜,對于成龍道:“如此重重布防,即使十倍的敵人來攻也盡可守得住。想不到阮香居然如此不智,這會必定讓她吃點兒苦頭,我們可以高枕無憂了。”
于成龍道:“不然,靈州軍驍勇善戰,自從出戰以來,攻必克、戰必勝,非一將死守即可退之,我只怕阮香又有什么詭計。”
郝威道:“于將軍,你也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阮香以前作戰全靠詭計取勝,這一次硬碰硬,我淄州軍是天下最擅守的軍隊,我看看靈州軍怎么攻下我望縣大寨。”
于成龍道:“話雖如此說,我們還是派遣援軍前去救援比較保險。”
郝威道:“好!我就和于將軍率軍同去,也看看阮香軍碰得頭破血流的慘樣,咱們正好前后夾擊,就讓阮香不可戰勝的神話到此為止吧。”
當下兩人率軍出火云城,軍行數里,忽然前邊有個傳令兵求見。郝威命令召進來。
傳令兵道:“我是莫小姐派來的。小姐聽說阮香軍大舉進攻望縣大寨,特派小人前來聯絡公子,希望水陸兩邊配合作戰,把阮香軍消滅在望縣。”
郝威道:“你回去跟小姐說,不勞她動手了,我想讓她嚴守水路,別讓阮香趁機偷渡過富水河。”
于成龍也道:“公子所慮甚是,我也很擔心這是阮香的聲東擊西之計。”
那傳令兵領命去了。郝威和于成龍則率軍繼續前進。
這一路上倒是風平浪靜,附近的居民知道附近將有一場大戰,早就逃光了。
于成龍還是不放心,不斷派出斥候往望縣方向偵察,他倒不是擔心望縣的柴雷守不住,柴雷的布防他也看過,稱得上是固若金湯,但是阮香軍這種一反常規的打法讓他十分擔心。他最擔心的就是靈州軍要聲東擊西,所以他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兵,希望能提前發現靈州的伏兵,不過這一片地區全都是平坦的平原地帶,于成龍也想不出哪里可以埋伏下一支幾萬人的兵馬。斥候的回報也證明附近并沒有敵軍。因為于成龍堅持擺出防守的陣形前進,所以軍隊前進的速度很慢,一天只走了四十多里天就黑了。郝威雖然著急,不過對于成龍他還是比較信任的,再說阮香也不可能一天的功夫就攻下望縣大寨。所以他們等到天一擦黑就安營扎寨,準備第二天再趕往望縣。
也許是我太多慮了。于成龍看著平靜的夜空心想。
火云城援軍第二天加快了行軍速度,在中午的時候就到了望縣,郝威和于成龍目瞪口呆地看著十二座冒著裊裊青煙的營寨,這里顯然經過了一場激戰,一些地方還殘留著不少斷刀殘箭。血跡染紅了寨內的土地。但是地上沒有留下任何尸首,顯然靈州軍還有余暇把尸體都收拾干凈了。
于成龍喃喃道:“一天……一天的功夫,一萬五千人的精銳!精銳啊!全都完了!”
郝威猛一抬頭,驚叫一聲,中間一座主寨門上,正掛著柴雷的首級。
郝威心膽俱寒,戰戰兢兢對于成龍道:“于將軍,咱們……咱們是不是撤……撤回去?”
于成龍命士兵取下柴雷的首級,下馬,對著空空如也的營寨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部將遞過酒碗,他倒了三碗酒灑在地上。這才起身,轉向郝威。郝威覺得于成龍好像忽然老了十歲一樣,那張原本還是充滿活力的面孔好像一下子就布滿了皺紋。
“公子說得對,我們該回去了。”于成龍低聲道。
郝威強笑一下道:“于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次小小的失利而已,不必太放在心上的。”
不過這話郝威說出來自己都不信。雖然帶兵的日子還不久,但是那些強征來的民兵和訓練有素的精兵之間的差距他還是清楚的。因為望縣地理位置重要,是火云城的屏障,所以他親自選調了這一支人馬去守望縣,柴雷也是淄州著名的勇將,但是卻連靈州軍一天都沒有頂住。郝威只覺得心底直發虛。大言不慚要消滅靈州軍的話也不敢再說了。現在他心里想的就是怎么能夠安全回到火云城,顯然靈州軍不會放棄擴大戰果的機會。
果然擔心什么來什么,隨著戰鼓聲,靈州靖難軍的旗幟出現在了火云城軍隊的后方。郝威和于成龍不敢交戰,命令殺開一條血路沖出去。靈州軍沿途追擊,淄州軍倉惶逃竄,郝威和于成龍也逃散了。
郝威正被追兵殺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時候,前方忽然殺出一彪軍來,郝威哀嘆:我命休矣!那支部隊卻不慌不忙,向著郝威背后沖殺過去,趕散了追得最近的靈州軍。郝威定睛一看,這支部隊打的是莫湘的旗號。郝威這才松了一口氣,不一刻,莫湘騎馬趕到,郝威忙道:“妹妹快去救救于將軍,他還在后邊。”
莫湘二十歲上下,身材高挑,紅馬銀槍,穿一付黑色的玄甲,整個面孔都掩在面甲后邊,騎在馬上顯得英姿颯爽。她對郝威略一點頭,叫過兩個衛兵,讓他們把郝威扶到船上去。自己率軍迎著靈州軍殺了上去。
追在最前面的是呼延豹麾下的騎兵部隊,為了快速追擊敵人,已經打亂了戰斗隊形。被莫湘迎頭一頂,立刻被沖散了。不過靈州騎兵立刻顯示出他們良好的訓練效果。他們立刻分解組合成中隊為單位,開始繞向兩翼準備包抄莫湘的部隊,立刻就有傳令兵用旗號向后方傳送信號,告訴后方部隊,前面遇到強力阻擊。
莫湘驚訝于靈州軍下級軍官判斷形勢這般快捷,明明對方先頭部隊只有幾千人,卻隱隱對自己的部隊形成了包圍之勢。莫湘手下都是水兵,沒有多少騎馬的士兵,機動性遠比不上靈州軍。
“不好!”莫湘心道,看到源源不斷追來的靈州軍慢慢排成一個鉗形陣勢,自己的士兵左右沖突卻發揮不出人數上的優勢。靈州兵雖然數量上還沒有占據優勢,但是他們或者幾個人,或者幾十人,組成了一個個小型的戰陣,向莫湘的水軍緊緊纏過來。騎兵則遠遠繞向后方,一看就是要切斷自己的退路。
“撤退!”莫湘已經看不到火云城的潰兵了,趁著敵人還沒有完成包圍圈,趕緊命令撤退。
但是靈州軍可沒這么好說話。阮香接到前線傳來的信息,十分興奮。莫湘水師自己送上門來了。阮香急忙命令撤回追擊火云城軍隊的部隊,準備將淄州水師消滅在陸地上。
不過當阮香率領大隊人馬趕上的時候,莫湘還是已經殺開一條血路撤回船上去了。阮香只能望著波濤洶涌的富水河興嘆。
望著遠遠駛離岸邊的淄州水師的帆影,阮香對寧雁道:“淄州水師始終是我們的心腹大患,必要設法除去他們,才能談攻略淄州全境啊。”
寧雁道:“可惜這莫湘溜的倒真快,否則咱們可以一戰而全殲火云城的軍隊了。這下子兩邊都落空,一個也沒撈到啊。”
阮香道:“這倒沒什么。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淄州又敗,于成龍已經膽寒,下面就全看大哥的了。”
寧雁點頭。阮香又道:“這一戰也證明莫湘的水師主力確實還在富水河流域,靈州那里我也可以放心了。”
寧雁笑道:“原來郡主一直還為此事擔心,我想莫湘大概也是沒有辦法,才露出了她的狐貍尾巴。好了,下面咱們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等著咱們在淄州散布的流言生效吧。當然還有吳憂那邊,很快就應該有消息了。”
阮香道:“我們最好趁這段空閑,花點兒心思想想怎么對付淄州水師吧,干等也不是辦法。”
寧雁道:“不如把寧宇叫來一起商議,他久在水師,應該有些辦法。”
阮香道:“好吧,就把寧宇召來,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寧雁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道:“說起來寧宇跟莫湘還是老同事呢,不知道他們兵戎相見的時候會是一種什么情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