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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節(jié) 云淡

冬天的云州,天空瓦藍(lán)瓦藍(lán)的,就像是一塊純凈無暇的大水晶倒扣在一望無垠的大地上。

這廣袤的天空下,有一個小小的營帳,營帳旁邊,生了一堆火,一只全羊在火上烤得吱吱作響,三個人在火堆旁坐著,一個漢子輕巧熟練地翻動著那只羊。

“公子,不要喝酒了,注意身體要緊?!标惽嘤行┚o張地勸著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的蘇平。蘇平今天有些反常,他平時很少沾酒的,因為酒精對他孱弱的身體沒有任何好處,只要一喝酒,就要好幾天纏mian病榻,連床都下不來,更何況是這種大冷的天,更容易著涼受寒,真的犯病的話一定是一場重病?,F(xiàn)在正是草原上風(fēng)起云涌的關(guān)鍵時候,也只有蘇平才鎮(zhèn)得住,萬一蘇平在這個時候倒下來,陳青可不敢說會出什么事。

坐在另一邊的狐眉心事重重,一句話都沒有說。面前的酒肉一點兒都沒有碰,她雖然拿不準(zhǔn)蘇平為什么神態(tài)這么失常,不過也能大概揣測出來一點兒。再說她的身份畢竟不像陳青那樣,是受到蘇平完全信任的近臣,有些話也輪不到她來說。

“糊涂呀——糊涂!”蘇平?jīng)]有理睬陳青的勸說,又飲下了一盅酒,長嘆道。

“什么糊涂?”陳青顯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他也陪著蘇平喝了不少,酒精的作用已經(jīng)開始慢慢顯現(xiàn)出來——他平時并不是這么多嘴多舌的。

“眉,吳憂是個什么人?你說說。沒關(guān)系,說說?!碧K平醉醺醺道。

“是個傻子?!焙济鏌o表情道。說完也是嘆了一口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句氣話還是事實。

她想了一下又補充道:“也許是個瘋子吧?!?

蘇平點點頭,很滿意地道:“對。”

“這個人是個天才,”蘇平沉思著道,“他媽的天才的瘋子。”他狠狠地甩出一句粗口。

陳青不滿道:“公子,我看這吳憂也沒啥了不起的,放著公子給他指點的明路不走,偏偏愛鉆死胡同。離開了那些蠻子的支持,他就沒有任何可以憑恃的東西了。還不是任憑咱們宰割?只要給我一千精兵,就保證把他給捉回來給你看?!?

“一千!哈哈哈哈哈……”蘇平大笑起來,一陣猛烈的咳嗽隨之而來,他咳得滿臉通紅,狐眉輕拍著他的背,半天才透過氣來。蘇平對狐眉感激地笑笑,拍著陳青的肩膀道:“小青,我知道你還不忿在靈州被吳憂擊敗的事情,不過什么時候都不要意氣用事,感情會影響你的判斷力的。這一點你該向眉好好學(xué)學(xué)?!?

他又喝了一口酒道:“一千人?就是給你十萬人現(xiàn)在恐怕也摸不著他一根汗毛了。小青,不是我笑話你,若是正面戰(zhàn)場,對付他那點兒人何需千人?要是他和我們捉迷藏的話,這么亂的局勢下,茫茫大草原上,我們便有雄兵百萬又怎么能找得到他們?這方面我相信楊鼎北的敢死隊一百人比精兵千人更好使。當(dāng)然如果是眉的話,有十個人就足以起到相應(yīng)的作用了。專家做事可以事半功倍的?!碧K平充滿信任地看了狐眉一眼?!拔艺f的對吧,眉?”

狐眉有些心神不屬的樣子,直到蘇平又問了一遍,她才有些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沒錯?!?

蘇平并沒有特別在意她的回答,他顯然又想別的事情去了。

“也許,我們應(yīng)該給我們的小朋友一個教訓(xùn)——不能讓他這樣胡鬧下去了。至少在咱們穩(wěn)定云州之前?!碧K平沉思著道。

狐眉一聽這話心中一緊,望向蘇平,卻發(fā)現(xiàn)蘇平的眼睛深沉若海,沒有絲毫醉意,反而流露出了一絲冰寒的殺機,這是她第一次在蘇平的眼中看到這種神情,不禁激伶伶地打個寒戰(zhàn)。

“眉,你負(fù)責(zé)繼續(xù)盯住他們。”蘇平道。

“公子……”狐眉有些為難道。

“什么?”蘇平有點兒奇怪,狐眉從來沒有推辭過她的任務(wù)的。

“我的人手現(xiàn)在有些緊張。”狐眉有些緊張地道,“族里能用的人只有二十多個,多數(shù)都在執(zhí)行各種任務(wù)。昨日才收到消息,追蹤吉斯特族王子兀哈豹的兩個兄弟竟同時遭了毒手。追蹤吳憂已經(jīng)失去了我族很有前途的一個姐妹。希望公子能體諒我們?nèi)硕伪?,培養(yǎng)一個人材不容易……”話說出來了,狐眉也反而不那么緊張了。但是她仍然沒有勇氣抬頭觀察蘇平的表情。

蘇平明顯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狐眉會說出這番話來。這就像是當(dāng)面給了他一個耳光一般,他的臉色蒼白卻十分平靜,酒精帶來的紅暈已經(jīng)退得干干凈凈。狐眉停下來不說了,好像有些無以為繼,低著頭坐在那里,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女孩,正在等著他處置。

蘇平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托起狐眉的尖削的下巴,讓她的眼睛平視著自己。狐眉似乎想掙扎一下,擺脫這個尷尬的姿勢,但是她終于還是什么都沒有做,任憑蘇平就這樣托著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

“眉,你不用委屈自己的,你有什么事應(yīng)該早點兒跟我說,不要總放在心里。我沒有任何逼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的意思?!?

狐眉輕輕轉(zhuǎn)頭,避開了蘇平的手,淺淺一笑道:“我知道你對我們好,好好一句話怎么非要講得那么復(fù)雜?!?

蘇平鄭重道:“眉,我很抱歉一直沒有告訴你,你的幫助對我來說有什么樣的意義。”他揮了揮手,從人們會意地退出了他們談話的范圍之外,連陳青也不例外。

“那么我們可以談點兒小秘密了?!碧K平微笑道:“你知道,我們云州軍曾經(jīng)有過自己的情報網(wǎng)絡(luò),但是遠(yuǎn)稱不上完善,但是頻繁的戰(zhàn)爭中,情報恰恰不可缺少。大將軍急于求成,而且……有些東西確實是我們通過正常渠道不可能拿到的,于是我們就選擇了從‘無影’那里購買情報。這一開始買就停不下來了,我們自己的情報網(wǎng)絡(luò)再也沒有恢復(fù)過來,‘無影’卻趁機對我們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滲透,至今我們?nèi)匀徊荒軠?zhǔn)確地掌握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潛伏進了我們這里?!疅o影’是個什么組織你也應(yīng)該有所耳聞了吧?他們只要黃金。我云州軍民勒緊腰帶省下來的黃金,源源不斷流向‘無影’的口袋中。在我們前線將士缺衣少食浴血苦戰(zhàn)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拿本應(yīng)給他們添置衣甲糧草的黃金去購買情報。而‘無影’為了利益,往往左手將對手的情報賣給我們,右手又將我們的情報賣給對方,結(jié)果就是雙方都占不到便宜,常常變成相互消耗的慘仗,一仗下來,遺尸盈萬……”

蘇平的聲音有些沙啞,顯然想到了戰(zhàn)場的慘況,“他們都是我大周最好的戰(zhàn)士,居然被一群情報販子玩弄于股掌之間,可恨啊。如果是死于謀劃不周,勇氣不濟,我無話可說,可是……他們像野獸一樣互相拼殺,沒有策略,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或者說,真正的贏家是那只隱藏在背后的黑手。你那時候還不在,你可知道親眼看著大周的名將智士一個個倒在血泊里是什么感受么,可悲的是他們大多數(shù)人并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而倒下的。我們能不買他們的情報么?不能,這就像上癮一樣,大家用慣了都懶得花費錢財和精力另起爐灶了,而且‘無影’也會加以阻撓和破壞。買了還有一絲希望,不買就沒有。我們這些自詡聰明睿智的人,自詡大周最精英的一批人,居然被一伙兒陰謀家這樣玩弄!你現(xiàn)在可以理解,為什么大周內(nèi)戰(zhàn)了這么多年,各州諸侯卻幾乎都在原地踏步,連州界都很少打出去吧。因為有人不希望看到一個強大到難以控制的諸侯出現(xiàn),那樣的話,就會損害那些陰謀家的利益。這伙人樹大根深,他們所掌握的巨大財富和人脈也不是我們所能想象得到的?!?

蘇平深吸一口氣,“眉,這就是我為什么選擇了你們,狐家是高貴的姓氏,對朋友的忠誠是你們的美德。你們?nèi)穗m少,卻不會被‘無影’收買。我信任你,一如我信任我自己的能力。你們就是我撒下的火種,終有一天,我不用再看‘無影’的臉色說話。你和你全族的人都是我所倚重的朋友。所以——有什么事,盡管說,有什么要求,盡管提。還有,我物色了幾個人,忠誠可靠方面沒有問題,人也機靈,希望能讓你們的人能帶帶他們,如果方便的話。也可以解決一下你們緊迫的人手問題。”

狐眉大為感動,跪倒在地道:“原來公子對我們寄予了這么高的期望!小眉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公子?!鄙晕ⅹq豫了一下又道:“只是讓外人學(xué)習(xí)族里祖?zhèn)鞯募寄?,實在有違祖訓(xùn),小眉不能自己做主,但是我會跟族中的人商議,盡力促成此事?!?

蘇平有點失望,不過還是寬容地拍拍狐眉的肩膀道:“沒關(guān)系的,慢慢來?,F(xiàn)在你們的任務(wù)是重了些,怪我考慮不周到。這樣吧,反正現(xiàn)在五大族已經(jīng)會盟,下面的事情差不多都是軍人的事情了。你們前一段的工作做得不錯,現(xiàn)在集中一下人手,專心盯住吳憂就行了。適當(dāng)?shù)臅r候配合小青的行動。”

狐眉點頭應(yīng)是。

蘇平又喚過陳青道:“你持我手令,調(diào)云州大營忠勇兵一營,馬四千五百匹,總管對付吳憂的作戰(zhàn)。你要記住四個字‘困、疲、拖、累’。你的任務(wù)是把吳憂攆得團團轉(zhuǎn),讓他立不住腳,扎不下根,沒機會集合起一支像樣的人馬,沒機會建立一個穩(wěn)固的基地。只要他敢停下來你就打,他走你就跟著,敵人怎么累,你就怎么打,不給他任何休息喘息的機會,一天都不要讓他離開你的視線,眉會配合你的行動。在和各族聯(lián)軍會戰(zhàn)結(jié)束之前,我不希望看到這個人再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你有多大本事我清楚,我也不指望你在智略方面能勝過他,切記不要為了貪功做出蠢事來。小青,我得提醒你,我忠勇兵一營滿編一千五百人,都是百戰(zhàn)精銳,要是這點兒事情都做不好,你就不要回來見我了。”

陳青這時候酒早就嚇醒了,忙大聲應(yīng)道:“是!”又道:“公子,屬下帶兵的經(jīng)驗尚少,恐有負(fù)公子囑托,屬下愿舉薦一人與我同去,可保萬無一失。此人乃云州人氏,名巴禿顏,驍勇善戰(zhàn),擅長行軍布陣,頗識云州地理,現(xiàn)為忠勇軍校尉?!?

蘇平道:“準(zhǔn)了。”

陳青大喜去了。狐眉也起身告辭。

侯家集。

現(xiàn)在這里很像一個集鎮(zhèn)的樣子了,不少男女老少都擠在這個不大的村子里,村外更是搭建了不少帳篷,牛羊叫,馬嘶鳴,各種牲畜的臭味鋪天蓋地。

吳憂坐在沒鋪任何東西的干硬地面上,努力集中著自己的注意力,希望能對村子里的混亂景象達到視而不見的狀態(tài),可惜就在他似乎要成功的時候,一頭壯健的黑牛在他面前拉了好大的一坨牛屎,而那個牽牛的孩子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吳憂的耐心終于達到了極限,他猛地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大喊道:“莫言愁!莫湘!你們過來!”喊完了也不管人群的反應(yīng),一頭鉆進了自己的帳篷,一屁股坐在地上,倒了一杯馬奶酒,一口灌了下去。

不一會兒功夫,莫氏姐妹雙雙來到。

“咱們在這里住了幾天了?”吳憂看著莫言愁就來氣,要不是她找來的像黑羊、百牛這樣的莫名其妙的小部族,自己現(xiàn)在也不會困在這里動彈不得。手下侍衛(wèi)們的包裹打好了又拆開好幾次了,還是沒有走成。整天窮耗在這里也不是辦法,而且根據(jù)游騎報告,周圍還有幾個小部落還在趕來的樣子,現(xiàn)在這個不大的村子已經(jīng)聚集了超過一千人,具體多少吳憂也不清楚,現(xiàn)在他住在這里倒是好像成了客人一般。更煩的是不知道莫言愁給那些人灌了什么迷湯,羊褐、牛綸這兩個首領(lǐng)每天都來和吳憂“談天”,一頂又一頂大帽子蓋下來,讓吳憂想撕破臉皮走人都不行。

莫言愁心知肚明這是吳憂找茬發(fā)飆的前兆,她自己現(xiàn)在也有些心虛,沒想到只是借助“無影”的影響力隨便造了點兒謠,那些夾在漢人和各大族之間的小族就像受了驚的兔子一般開始了史無前例的大逃亡,目標(biāo)就是侯家集這個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村子……不過草原上一場風(fēng)暴已經(jīng)不可避免,只要是有點兒眼光的人都看得到這一點。他們想尋找一個強者保護他們的心情也可以理解。有些話她都沒敢跟吳憂講,事實上現(xiàn)在云州還有十幾個小部落都在向這里匯集。七天了,吳憂的這支小隊伍沒辦法離開這個村子一步。這樣下去顯然不是辦法,相信不管是蘇平的云州軍還是五大族聯(lián)盟都不會介意派出一支部隊順手收拾掉他們。

而就現(xiàn)在的情況看來,這兩個依附過來的小部落很喜歡自行其是,一邊對吳憂奉承有加,一邊還是各自為政。根讓人氣悶的是他們都拖家?guī)Э冢娒癫环帧τ谒麄兌裕瑥乃麄冊瓉淼淖√庍w到這里,無非是一次距離長些的正常遷徙罷了,草原上的民族本來就常常遷徙不定的。

現(xiàn)在莫言愁自己都說不好這些亂紛紛趕來的人群到底抱著一種什么樣的目的。他們既不服從吳憂的號令,也不肯讓吳憂走,搞不明白他們這么聚在一起到底是怕死的成分多些還是覺得多個墊背的會更安心些。

“他們到底想干嗎?我沒耐心和他們窮耗下去了。再不走的話,咱們都得死在這里。”吳憂氣惱地道。

“沒錯!我十二分的同意你的說法?!蹦猿詈鋈簧袂槭志o張地站了起來,“公子,出事了。咱們這次恐怕不走不行了?!?

吳憂見她剛才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忽然就變了臉色,不禁好奇問道:“什么事?你什么時候收到的消息?”

莫言愁急急道:“我剛才收到的消息,蘇平暗調(diào)云州大營忠勇兵一營,目標(biāo)就是公子你。他們?nèi)找辜娉腾s來,現(xiàn)已離此不到二百里。銅川、火壁、大小月氏城駐軍義勇兵都有出動跡象,估計是為了策應(yīng)云州的忠勇兵主攻。居然避開了我們的耳目,看來蘇平這次是決心已定了?!?

吳憂道:“我不是想問你這個,你是怎么收到信息的,我沒見你做任何事情???”

莫言愁道:“這都是細(xì)節(jié),‘無影’自然有自己的聯(lián)絡(luò)方法,一時半會兒跟你也解釋不清楚。公子你得快點兒拿主意才好?!?

吳憂不再追問,對莫湘道:“你看這事情該怎么辦?”

莫湘沒有回答,忽然站起身道:“公子決定了就告訴我一聲罷了,我去準(zhǔn)備一下?!本顾κ肿吡?。

莫言愁詫異地看著她的背影,再看吳憂,吳憂一臉尷尬。

莫言愁忽然想明白了其中關(guān)節(jié),不由得“噗嗤”一笑,白了吳憂一眼道:“哼哼,到現(xiàn)在了還想在姐姐面前?;?,你還不夠看哦。明明只有甩下這些人才逃得了,還裝模作樣地問人,壞人我們做,好人你來做,居心不良啊你?!?

饒是吳憂臉皮再厚也被這番搶白弄得老臉通紅,訕訕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停了一下道:“言愁,你替我把羊褐和牛綸叫進來。”

莫言愁勸阻道:“公子,現(xiàn)在可不是仁慈的時候,要是他們知道了這個消息肯定要和咱們一起走,帶上他們的話,咱們誰都走不了。我看不如給他們留下一封書信得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們既然一直不肯奉公子為主,咱們也不必跟他們客氣。”

吳憂嘆了口氣道:“言愁,我們在這片草原上已經(jīng)失去了五大族的歡心,在漢人中我們沒有根基,云州軍就更別提了。如果我們想做點兒事情的話,我們還能依靠誰呢?這些人他們雖然有各種私心,但是他們至少沒什么大毛病,他們甚至沒有自己的孛忽勒。咱們這樣一走,固然保全了性命,但是這草原雖大,卻再沒有咱們立足之處了?!?

莫言愁道:“公子,我知道您素有大志,是個做大事的人,但是事情也有個輕重緩急,連性命都保不住了,還做什么大事?一種仁慈如果不會拯救任何人,反而要更多的人陪葬的話,我不得不說這是愚蠢的仁慈。我想得沒您那么長遠(yuǎn),我只知道,眼下咱們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走。您要是還把咱們這幾個人的性命看在眼里的話,就不要泄漏這個消息。否則的話,我寧可自己走也不會為了愚蠢而送命?!边@話說得十分決絕,她的神情同樣如此,表示了她的決心。

吳憂嘆了口氣,正待再說什么。忽然外邊一陣慌亂的叫喊聲,隱約聽到有人喊道:“云州兵來啦……”

莫言愁大驚道:“怎么這般快!沒理由的!難道是湘姐姐泄漏了消息……”

吳憂沉聲道:“別胡說!”略帶譏諷地道:“看起來‘無影’的情報也會出錯啊?!蹦猿盥犃诉@話心中羞惱,卻沒話反駁。

艾云一陣風(fēng)似的沖進吳憂的帳篷,手上捧著吳憂和莫言愁的鎧甲兵器。急急稟道:“游騎來報,云州軍大隊人馬銜枚而來,離此已經(jīng)不到十里,聲勢驚人。公子快些上馬暫避,遲恐不及!”

吳憂在艾云的幫助下穿上那身精工鍛造的鏈甲。這件鎧甲還是阮香特意為他準(zhǔn)備的,精確地按照吳憂的身材量身定做,用的是淄州最先進也是最難冶煉的合金鋼鐵,輕盈、結(jié)實、華麗,體現(xiàn)了當(dāng)時周國最高的鑄造工藝水平,說是一件藝術(shù)品也不為過。當(dāng)初進入淄州之后,阮香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請淄州最好的工匠給吳憂訂做了這身鎧甲。

這件鏈甲從做出來吳憂就一直沒有機會穿過,這次倒是派上了用場。要知道在紛亂的戰(zhàn)場上,一件靠得住的鎧甲比起高超的武藝來,往往意味著更高的生存幾率。

吳憂等三人結(jié)束停當(dāng),出了帳篷才發(fā)現(xiàn)他們還是太低估了黑羊和百牛這兩個小族的實力。他們居然集合起了二百多個騎兵。但是這些衣衫襤褸、裝備五花八門的人的戰(zhàn)斗力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而且這種情形下他們根本來不及編成什么隊形,一看就知道平時缺乏訓(xùn)練?;艁y的人群將他們沖得七零八落。

羊褐和牛綸都二十多歲,是兩個年輕的族長,他們顯然對應(yīng)付這種情況還缺乏經(jīng)驗,他們一會兒聲嘶力竭地集合隊伍,一會兒又跑去組織人群疏散逃亡,但是他們的努力基本上沒有效果,恐慌在蔓延,婦女的尖叫聲和孩子的哭叫聲再加上牛馬的嘶鳴,整個村子亂成一片。吳憂的侍衛(wèi)們這時候顯出了他們訓(xùn)練有素的一面。他們自動站成了一圈,環(huán)繞著吳憂的帳篷,盔明甲亮,刀出鞘,弓上弦,白色的戰(zhàn)袍聚成一簇,十分醒目。

吳憂一眼就看到莫湘騎正騎在馬上維持秩序,阿瑤則呆呆地站在那里,懵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誰套上了一件軟甲。

吳憂轉(zhuǎn)頭對莫言愁道:“你和艾云、凌紅葉、金怡、鄭子高還有花瑩,帶著阿瑤一起走,負(fù)責(zé)保護好阿瑤。這一隊人就由你負(fù)責(zé)。這里的事情你不要管了,以后如何行動你自行決定吧。萬一……總之你看著辦吧。”

莫言愁欲言又止,一咬牙,騎馬走到阿瑤身邊,一俯身,將阿瑤抱了起來,放在馬背上自己身前,阿瑤吃了一驚,對吳憂喊道:“大哥!”

吳憂大聲道:“跟著言愁姐姐走,我會去找你的!”

阿瑤“哇”地一聲哭出聲來,嘶喊道:“大哥,我要和你一起!不要丟下我!”

吳憂不再看向這兩人一騎的方向,只是揮了揮手,莫言愁大喊一聲“駕!”策馬飛奔,艾云等五人緊隨其后。

經(jīng)過吳憂身邊的時候,艾云道:“大哥你保重!”

吳憂隔著馬在她的小手上一握,道:“聽莫言愁的話,保護好自己。放心,我不會死的。”

花瑩回頭尖聲道:“吳憂!別忘了咱們的約定!你不準(zhǔn)死!”

吳憂笑道:“自然忘不了?!?

這時候驚天動地的馬蹄聲已經(jīng)到了村外,一些沒來得及逃出村子的百姓像是撞在礁石上的浪花一般被逼回了村子。一時間哭喊聲大作。

看到莫言愁她們走村后離去,吳憂伸手掣起一支馬槊,高高舉起,對余下的眾人道:“如今唯有奮力死戰(zhàn),誰也別想獨自逃掉。大家緊跟我馬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咱們各人的造化罷。”

眾士兵都棄了弓弩,皆持長短利刃,聞吳憂之言一齊舉起兵刃,齊齊一聲吶喊。吳憂忽然聽到王大可那熟悉的大吼聲起于腳下,一低頭,正好看到王大可沒有騎馬,手持巨斧站在自己馬前。

王大可卻不知道吳憂在看他,自顧自吼道:“便是死也要維護公子周全!沖啊!”竟是當(dāng)先沖出。

吳憂心中感動,大喝道:“兒郎們,上了!”這支小小的隊伍如一支犀利的銀箭一般,劈開紛亂的人群,直接迎向沖進村子來的云州鐵騎。

沖在最前面的云州騎兵狠狠地一槍扎向步行的王大可,王大可虎吼一聲,一斧砍去,兩條馬前腿和槍桿一起斷折。但是這一人一馬還是攜著巨大的沖力撞向王大可,王大可眼疾手快,另一手手起斧落,將這騎兵連人帶馬斬作兩段。

吳憂和另一個云州騎兵毫無花俏地對刺了一槊,吳憂精良的鎧甲替他擋過了這兇狠的一刺,他只是在馬上晃了一下身子,那個云州兵則沒那么幸運,他前胸衣甲碎裂,被吳憂這帶著巨大沖力的一槊從馬上撞飛出去,立刻被后來沖上的同伴踏為肉泥。

如雷的蹄聲中,這一陣微細(xì)的金鐵交鳴聲幾乎聽不見,兩撥隊伍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二十多人的白色小隊伍幾乎是瞬間就被湮沒在云州軍鐵青色的鎧甲的洪流里。

“就這樣簡單?”陳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村里有組織的抵抗維持了不到半小時就徹底崩潰了,地上的幾百具尸首只有十幾具是屬于云州軍的。俘虜也有幾百人,包括了一個叫牛綸的小族長。陳青都不能想象他能在吳憂手下取得這種大勝,畢竟吳憂以前的名聲太過于顯赫了。

和陳青顯得瘦弱的身板相反,巴禿顏身量巨大,眼睛里精光閃爍,一看便知道是個精明厲害的人物。這次從行軍路線到進攻都是他全權(quán)指揮策劃,難得的是保密措施滴水不漏,連“無影”這樣神通廣大的組織都居然被他瞞過。巴禿顏心道,蘇平十分忌憚的吳憂也不過如此,看來蘇平公子也有失算的時候。

他心中得意,面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淡淡道:“都是大人調(diào)度有方,我軍以眾擊寡,以精銳對烏合之眾,以有心算無心,勝了那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末將都想不出會敗的理由。只是可惜還是有漏網(wǎng)之魚,咱們還是趕緊點驗尸首俘虜,只不知道那吳憂是死了還是逃了。”

陳青喜道:“這般大勝已屬難得了,我會向蘇公子言明你的功勞。下一步大軍如何調(diào)度你可以便宜行事,領(lǐng)軍你比我在行,我信任你。”

巴禿顏露出感動的神情道:“大人如此提點末將,末將粉身難報,敢不盡力!”說完打馬上前親自檢視尸首和俘虜。同時傳令,除了留下三百人看押俘虜打掃戰(zhàn)場,剩下部隊百人為一隊,搜索追擊那些僥幸逃出生天的人。不管追沒追到,天黑前回來復(fù)命。陳青自派人去聯(lián)絡(luò)狐眉,調(diào)動人手觀察跟蹤,另一方面又派人給蘇平送信。

搜索過后,果然沒有找到吳憂,倒是有俘虜指認(rèn)那幾具著白衣的尸首是吳憂的部下。陳青命將這些著白衣的尸首集合在一起,竟有十五具之多,都是身上多處被創(chuàng),顯是力戰(zhàn)身亡,有幾個身體早就被馬踏得稀爛,只能勉強看出原來衣甲的樣子來。

吳憂手底下有幾個人陳青還是很清楚的,這下子折去了他大半的羽翼,自己損失這么小,這仗打得也算值了,想到這里,陳青心里不禁也有些小小的得意。只是有點兒可惜不能確定這幾個人里邊有沒有軍官。聽聞吳憂身邊頗有幾個出色女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死在亂軍之中。

這時候,巴禿顏來報,在村子里發(fā)現(xiàn)一個被囚禁的少女,自稱狐茜,說是被吳憂所囚,口口聲聲要見領(lǐng)兵的主官,有事稟告。

陳青聽說她姓狐,當(dāng)然不介意見見她,也許還可以賣狐眉一個人情呢。就是懷著這種心情,他見到了天真嫵媚中帶著些憔悴的狐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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