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察察——轟隆隆”隨著一陣巨大的雷聲,毫無預兆地,傾盆大雨傾瀉而下。三條人影在以常人難以看清地速度激烈地搏斗著,滿天的大雨在離三人戰(zhàn)圈之外一丈遠的地方就飛濺出去,根本不能迫近去。鮑雅氣勢凝滯如山岳,一對流星錘大開大闔,呼嘯如雷。狄稷發(fā)如戟張,狼牙棒被削掉了尖端,舞得如同一片黑云,全部都是進手招式,每一招使出都是風雷之聲大作,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唯獨東方玉的赤水長刀進退如電,卻不帶起一點聲音,整個人的身法如同鬼魅,鮑、狄二將招式雖然猛惡,他卻能在激斗中顯得游刃有余。但他的動作也并非總是那么從容,剛才的箭雨中,一支利箭射中了他右臀,兩支劃傷了他的左臂。雖然被他及時擰斷了箭桿,但仍然不能阻止血液的流出,但能在這樣密集的箭雨中只受這么一點傷,他的確值得自豪了。
莫湘正正地擋在吳憂跟前,在接下了東方玉的第一擊之后便虎口震裂,吐血委頓在地,她的渾鐵點鋼槍如同一條死蛇,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吳憂沒有出手,伸手扶住了莫湘。將莫湘交給軍醫(yī)診治之后,吳憂的眼睛就死死地停在了激斗的三人身上。他背負雙手,仍然沒有出手的意思。至于董不語,他并沒有從箭雨中幸免,雖然有東方玉替他格擋,但他身上至少中了二十幾箭,只能勉強拄劍站著而已,現(xiàn)在他沒有倒下去,完全是憑意志在支撐。云西軍中也沒什么人無聊到上去給他補一刀。
“主公,請你退后,這個人極度危險。二位將軍不一定能拿下他?!闭f話的是陸舒,從剛才他就一直提劍守在吳憂身邊,用他不算外行的眼光作出了結(jié)論。
“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不能夠。”吳憂的眼中有淡淡的霧氣在凝聚,只是陸舒沒有注意到。
“主公,請退后。”陸舒再次焦急地提醒,三人的戰(zhàn)團,在東方玉的刻意為之之下,朝著吳憂的方向步步逼近,猛烈的罡風刮面如刀,雨水飛濺,吳憂全身都濕透了,然而吳憂一步都不肯退。武藝稍微差些的軍校都被迫得步步后退,陸舒身上的衣袍被刮開了幾道口子,留下了道道血痕。
“主公……”陸舒還要再勸,卻覺得自己被吳憂伸手一托,整個人輕飄飄地向后飛了出去?!八惺勘笸税俨?,不要讓任何人靠近。”吳憂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了任何人類的任何感情,這一次陸舒聽出來不對勁了,但他沒機會看到吳憂變得冰寒的眼睛了。
吳憂的臉現(xiàn)在呈現(xiàn)出一種猙獰的俊美,腳步輕盈地不似人類,他沒有用任何兵器,雙手微蜷成爪形,一步一步走入戰(zhàn)團范圍。
空氣中出現(xiàn)了一絲詭異的漣漪,所有人都感到視覺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錯位,一個白色的女子的身影憑空出現(xiàn)在了吳憂身旁。
“大哥,夫君,吳憂!”是“失蹤了”很久的阮君,她拉住了吳憂的袖子,不讓他加入戰(zhàn)團。
“你終于肯來了么?你還在生我的氣么?”吳憂的身子猛然顫抖了一下,冷酷的臉上有了一絲暖色。
“不生氣不生氣……你不要去,那個人,那刀都不是凡人能夠抵擋的,你不要去!你去了肯定沒命的?!比罹恼Z氣十分峻急,但她實在太不了解男人,當著這么多將士的面,吳憂怎么能言一個“怕”字?;蛟S吳憂本來可以不出手,但被她這樣一說,吳憂卻是沒了退路。
吳憂輕輕掙脫了阮君的手,將她推開幾步,淡淡道:“回來了就好,歇一歇罷,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瞎摻和。這個事情完了,我再和你說話。”
“夫君……”阮君還沒有說出下面的話,吳憂長嘯一聲,身形如電,加入戰(zhàn)團,絲毫看不出來剛受過傷的樣子。
吳憂的加入,使得場中情勢為之一變,吳、鮑、狄三人竟能逐漸扳回一點上風,“當”一聲巨響,卻是東方玉在三人聯(lián)手逼壓之下,刀法無法走完全輕靈的路線,被鮑雅逼著硬拼了一記。赤水鋒利的刃口立刻便在流星錘上切開一道豁口,自身卻絲毫無損。鮑雅戰(zhàn)袍鼓脹,大吼一聲,再次不要命地合身撲上,兩柄流星錘化作漫天的狂雷暴雨照著東方玉劈頭蓋臉地砸下。就連吳憂也是第一次見到鮑雅使出這般猛惡的招式。
東方玉臉上一抹姹紅一閃即逝,剛才的一擊讓他受了傷,雖然他敢肯定,鮑雅受創(chuàng)一定比他更重,但鮑雅的豪勇強悍程度不愧是云西第一猛將的稱呼,這樣的武勇,舍生忘死拼將一切只為勝利的武勇,實在不是他所能揣摩的,因為他還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的生死戰(zhàn)場。
如果說,鮑、狄二將的攻擊如同狂風驟雨一般狂猛,吳憂的武藝卻走得是完全不同的路子,吳憂直接出手進攻的時候不多,然而他所造成的威脅卻是最大,他用不遜于東方玉的輕捷步法編織著華麗的死亡之網(wǎng),越來越緊的逼迫壓縮東方玉的活動空間,逐漸被壓制的空間讓東方玉運氣使力都極其難受。東方玉駭然發(fā)現(xiàn),吳憂如果手里有兵刃的話,那他老早就要落在了下風了。
“當當當!??!”接連三聲巨震,聽起來就像是一聲,東方玉又硬接了鮑雅兩下,狄稷一下,東方玉的步法第一次凝滯了一下,就這么一瞬間,二將兵刃又到,東方玉來不及回氣,只有再次格擋,胸腹間露出一點空隙,就趁這個空擋,吳憂忽然握爪成拳,不惜暴露自己的空門的危險,快如閃電,長身撲擊。
兵器交擊的雜音掩蓋住了拳頭擊中人體的聲音。隨著東方玉如同受傷的猛獸一般狂吼一聲,吳憂一擊而退。就在剛才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東方玉竟然只用右手赤水刀生生架住了鮑雅狄稷的合力一擊,卻以左手以攻對攻,企圖化解吳憂必殺的一擊,哪知道吳憂拼著廢去一臂也要把握這個機會,兩人的拳掌幾乎同時擊中對方,吳憂清楚地聽到了自己臂骨折斷的聲音,但他更真切地感受到了東方玉至少三根肋骨的斷裂。
東方玉的右臂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鮑、狄狂猛的內(nèi)勁洶涌而入,從右臂到心肺,撕心裂肺般的劇痛痛徹肺腑,當世之中,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單手接下這兩名頂尖高手的傾力一擊,何況還有一個吳憂。而吳憂的內(nèi)勁具有強力的腐蝕性,只那么一瞬間,已經(jīng)震碎阻斷了他數(shù)處經(jīng)脈,若不是他立即回氣護體,恐怕不用一分鐘就得內(nèi)臟爆裂而死。他本身精通醫(yī)術(shù),可以想像得到內(nèi)臟正在大出血的朕兆。
連退五步,東方玉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來,他想起了自己對董不語說過的話,“我也是人,不是神”,沒想到一語成讖,碰上這樣的高手聯(lián)手,實在是他有生以來最兇險的一次。往嘴里拍了兩粒丹藥,東方玉迅速立定身子,拭去嘴角的血跡,他居然露出了一絲殘酷的笑容。左手緩緩抽出冰河刀,東方玉傲然道:“吳憂,你應該感到榮幸,你是這世上第一個能逼我雙刀齊出的人。你可以死而無憾了?!闭f罷雙刀交擊,一片純白的光幕以交擊點為中心擴散開來,直擴張到數(shù)丈大小的一個光球,將東方玉籠罩其中,瓢潑大雨在雙刀出鞘后居然小了很多,雷云閃電卻隱隱在東方玉頭上匯集。東方玉巍然屹立如山丘,長嘯一聲,彈刀而歌道:
崧高維岳,駿極于天,
維岳降神,生甫及申。
維申及甫,維周之翰,
四國于蕃,四方于宣。
《詩經(jīng) 大雅 崧高》
隨著歌聲,兩刀震動,似乎也發(fā)出歡快的鳴嘯。白光逐漸消逝,東方玉竟似已經(jīng)完全恢復,只是雙目不復神光內(nèi)斂的樣子,變得目光如炬,灼灼逼人,神態(tài)居然也隨之變得狂傲灑脫,東方玉傲然掃視一下云西群雄。面對這種異象,已經(jīng)有迷信的士兵跪了下來,低聲祈禱。鮑、狄二將正趁這空擋回氣,剛才的一輪劇斗兩人都受了傷,眼看又是一場劇斗擺在眼前,兩人不敢輕忽。東方玉的詭異變化并沒有嚇住兩人,兩人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心思,即便不能取勝,也決不能讓東方玉傷了吳憂。
“妖孽!”吳憂出聲地罵了一句。咬著牙自己接上了斷骨。
“夫君,我……我給你療傷?!比罹恢裁磿r候又湊了過來,一臉擔心地看著吳憂。
“閃開!你要是想幫我,就不要婆婆媽媽的,你不是會法術(shù)么?給我殺了這個東方玉?!眳菓n看也不看阮君,聲音也極冷,眼睛里全是憤怒的火焰,這次他是動了真怒。這個東方玉,這一對魔刀,果真常人無法戰(zhàn)勝么?他吳憂就不信這個邪。不管是神仙還是惡鬼,就算是天王老子親臨,吳憂也得留下他點東西來。
“你,你怎么這樣對我說話?”阮君哀怨地道。
“沒看我忙著嗎?事關(guān)生死,什么時候了還這樣小家子氣!”吳憂前所未有地當眾呵斥阮君。
“你!你!”阮君眼淚都流了下來。這是吳憂的家事,陸舒等謀士卻不好插嘴。
“你好狠心!吳憂!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給你這么個人,你去死吧。”阮君一跺腳,轉(zhuǎn)身就走。
“主母留步?!比罹曂?,卻是一名不認識的軍官,羅奴兒投入?yún)菓n軍中不久,她自是不認識。
“主母,末將羅奴兒參見。主公這些日子沒少念叨您。這會肯定是氣得狠了,又或是中了那東方玉什么妖術(shù)了,才對主母這般。這東方玉一看就是妖邪一類,又竊據(jù)主公兵刃,主母若有能擊敗他的法子,何妨說說?何況這妖人看著邪門,似乎不是我們常人所能對付的,久聞主母道法精湛,對付這些左道妖人,還不是手到擒來?但主公千金之軀,卻不宜再作冒險了?!?
羅奴兒一面看著阮君的臉色,一面小心翼翼地又是吹捧又是下套。這羅奴兒馬賊出身,年紀輕輕就成為一方渠首,自有一套過人的心機,吳憂能收服他也是偶然。平日里除了吳憂之外,他也只佩服莫湘、鮑雅、狄稷等少數(shù)幾名云西將領(lǐng),劉袞這樣正統(tǒng)出身的武官都沒有放在他眼里。
阮君心地單純,哪里會是這種人的對手,聞言果然停住了腳步道:“他當真記掛我?”
“小人發(fā)誓,這里諸公都是云西重臣,主母不信可以問他們。這位是主公最為倚重的陸舒陸先生,一輩子不曾說謊的。”羅奴兒信誓旦旦道,對他這種根本不信神的人而言,誓言根本沒有約束力。不過這可苦了陸舒這樣的一向不說謊的人。面對阮君探詢的眼光,為了吳憂的安危,他也只得違心地點頭,畢竟主帥親自出馬跟人拼命,不管怎么說,都算謀士的失職。
“主母若有辦法,還請費心,主公很少這樣失去理智的,我看今日就算分出勝敗,也是個兩敗俱傷的結(jié)果,如果有辦法能讓主公罷手,放這東方去了也沒什么。”總算陸舒穩(wěn)重,看出來阮君對東方玉和他的魔刀相當忌憚,否則以阮君的火暴脾氣早就出手了。
“主母,現(xiàn)在主公不視事,還請主母主持大局。我有一計,可解眼下困局,不知主母意下如何?”陳玄表情很真誠,完全就像一個人畜無害的老頭。不過熟知他陰險的云西眾將卻不約而同地退開半步,這陳玄陰人的時候,一向就是這個表情。他身為吳憂的主要謀士,出的主意卻往往陰險得自己人都看不過。云西軍中和他最對脾氣的原來是哈迷失,現(xiàn)在又加了一個羅奴兒。
阮君卻不知道陳玄這老人精的底細,聽他這樣一說,急不可耐便想知道是什么計策。
“事不宜遲!”陳玄只看鮑雅、狄稷兩人的臉色就知道新一輪惡戰(zhàn)即將展開。他急促地對阮君道:“請主母看我暗示施放仙術(shù),讓主公……最好能讓主公昏迷不醒一段時間,下面的事情就交給我們罷。主母放心,一切后果,由我承擔?!?
“你……還沒有說你的計策……”阮君猶豫道。
“來不及了,我立即調(diào)派人手。主母難道當真愿意看著主公出事?”陳玄再逼一步。
“好?!比罹灰а?,豁出去了。
這個法術(shù)說起來并不難,但對吳憂實行,比預計的要難一點,因為吳憂比鮑、狄二將更早一步跳起來象東方玉發(fā)動了攻擊,要對一個高速移動的武林高手施法,難度是大些。不過她很快就不需要有這個顧慮了,吳憂撲上去的速度很快,被震飛回來的速度更快。不知道東方玉用了什么招數(shù),所有人只看到白光一閃,吳憂已經(jīng)狼狽地直飛回來。鮑雅和狄稷同時怒喝一聲,各舞兵刃沖了上去,險險阻住了東方玉的攻擊。
吳憂雖然退得狼狽,受得傷卻不算重,雙刀形成的氣場使得他的內(nèi)臟受了一些沖擊,但還遠不足以致命。吳憂沒有意識到他嘴角流出了鮮血,他現(xiàn)在的神情更像是一頭伺機待發(fā)的猛獸。只要是有點常識的人都應該明白,現(xiàn)在不是撩撥他的時候,但偏偏就有不怕死的。
“主公,”陳玄一臉苦大仇深地湊上來,哭喪著臉道:“莫湘將軍傷重垂危,怕是不成了,說是有話跟您說?!?
“什么!”吳憂一把就薅住了陳玄的領(lǐng)子,失去莫湘對吳憂而言是個不可想象的打擊。
“咳咳!主……主公。”陳玄臉皮紫漲,被吳憂勒得透不過氣來。
“帶我去!”吳憂毫不遲疑地放棄了眼前的戰(zhàn)斗。莫湘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可見一斑。
羅奴兒立即應道:“末將為主公領(lǐng)路?!眳菓n這才放開陳玄。這時候鮑雅和狄稷兩人正被東方玉一紅一藍兩刀刀芒迫得步步后退。
“東方公子!可否先停手,聽老夫一言?”朝著阮君做了一個下手的手勢,陳玄高聲道。
“??!”一聲脆響,鮑雅的流星錘再次被赤水砍出了一道深深的豁口,鮑雅踉蹌后退兩步,硬生生忍住了一口即將噴涌而出的鮮血,心下驚駭:裝備上雙刀之后,東方玉的實力至少增強了一半,這個人的力量和速度,強得完全不像人類。鮑雅自信在力量和耐力上和東方玉有得一拼,出手的速度就差了不少,兩柄魔刀更是神兵利器,甫一交手,兩柄魔刀便如活物一般,飛旋斬劈,靈動無比,防守時固然密不透風,進攻時端的是犀利無比,幾乎沒有破綻可尋。雖然被迫得后退,鮑雅可并不認輸,吳憂不在場他反而更能放開手腳。
陳玄的喊聲剛落,東方玉、鮑雅、狄稷幾乎一同收手跳出圈子。東方玉暗自驚詫,本以為完全壓制住了兩人,自己不停手這兩人是決不可能輕松脫身的,現(xiàn)在看來兩人還有余力,壓箱底的本領(lǐng)并沒有拿出來,自己先前還是小看了兩人了。今天拖延的時間已經(jīng)太久了,不知道還會發(fā)生什么變故,更何況董不語看起來已經(jīng)陷入昏迷,如果不及時救治的話,還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性命來,東方玉自然樂得聽聽陳玄有什么話說。
陳玄道:“公子之來,不過是為了寧霜,如今寧霜已去,再斗下去,雙方徒增死傷,反為不美。不如就此解斗,我們躬送兩位出營,如何?”
東方玉自然巴不得這樣的結(jié)局,卻有些懷疑地望著陳玄道:“你是哪個?在這里說話算數(shù)?”
“老夫陳玄?!?
“連環(huán)計大敗兀哈豹的陳玄?”
“些許薄名,讓公子見笑了。”陳玄道。
“不好意思,先生聲名太盛,在下信不過先生?!?
“不妨,”陳玄笑道,“我也不瞞東方公子,在下之前已經(jīng)急調(diào)連弩營、弩車營來,不知道以公子的神勇可以抵擋幾輪攢射?這位董不語將軍又可以支撐多久?退一萬步講,今天云西豁上老本兒,數(shù)萬人換你一條命,公子全身而退的把握又有多大?”
撲通一聲,好象是為了配合陳玄的話,董不語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東方玉擔憂地望了望董不語,收了兵刃,捏開董不語的嘴巴給他塞了兩粒丹藥,盯著陳玄道:“我接受你的條件了。我今天算是認得你了,你最好別玩什么花樣,如果有什么變故,再多的人馬也攔不住我刺殺你。”
陳玄臉色微變,旋即笑道:“陳玄的老命是賣給我家主公的,若是為了主公的大業(yè),死何足惜!”
東方玉肅然起敬,不再多說,道:“那就請你們閃開一條通道罷?!?
這時候羅奴兒快步來到陳玄身邊,輕輕點了一下頭。
陳玄放下心來,爽快地道:“眾軍讓路了?!?
東方玉還刀入鞘,提起董不語的腰帶就走。
陳玄眼中陰鷙的神色一閃即逝,對鮑、狄二將道:“兩位將軍這邊請,兩位傷勢可要調(diào)養(yǎng)?若是傷得重便去休息一下?!?
狄稷笑道:“俺們雖然受了點傷,倒是不礙事,先生有什么要用我們兩人的便請吩咐?!?
“如此甚好,東方玉這廝武藝太高,不能以力取之,我有一計,需要借助兩位的勇力?!?
“先生但請吩咐?!?
直到出了云西的軍營,一路都沒有異狀,東方玉暗自松了一口氣,只要上了馬,就沒人再能攔住他。壓抑著心里的激動,他猛然呼哨一聲,赤麟駒卻沒有如預想中出現(xiàn)。出現(xiàn)的卻是云西數(shù)以千計的弩手,他們手持的正是十分珍貴的寧氏特產(chǎn)的十發(fā)連弩。東方玉心里一沉,自己救人心切,終究還是被陳玄給騙了。陳玄說得倒不全是假話,他說正調(diào)弩營來,卻沒說調(diào)到哪里來,現(xiàn)在看起來是調(diào)出來在路上攔截他了。愛駒赤麟生死未卜,董不語命懸一線,數(shù)千如狼似虎的云西將士攔路,饒是以東方玉的精明強悍也一下沒了主意。
“一擊格殺,不留后患!”這是陳玄下達的死命令。
“看起來現(xiàn)在只有硬闖了?!毖杆倥袛嘈蝿葜螅瑬|方玉發(fā)現(xiàn)自己不得不放棄董不語,不知道索清風知道他沒有完成任務(wù)會是一副什么表情,董不語只有在心里道:“不語兄,帶著你,我肯定出不去?;貋碚覍幩彩悄愕男脑?,現(xiàn)在寧霜已去,你心愿也算達成。我現(xiàn)在丟下你,也不算對不起你?!?
世界上沒有什么人能在金赤烏弩營的攻擊下生還,以前吳毒一向毫不懷疑這一點,但今天這個魁偉的紅發(fā)男子徹底打碎了這個定論。吳毒張大嘴巴見識了兩輪赤紅如日、冰藍如月的璀璨光華破開了黑壓壓的弩箭風暴,硬生生破陣而去。這一幕給了他一個深刻的教訓: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
六枝弩箭!結(jié)結(jié)實實釘在東方玉的身體上,雖然東方玉著意避開了要害部位,但這種鉆心的疼痛是東方玉從來沒有體味過的?!耙欢ú灰蜏蕚涑浞值臄橙苏娼讳h?!币驗樽约簩嵙Φ膹姶螅鴰缀螘r將這一信條拋到了腦后?,F(xiàn)實讓他明白,一群組織嚴密的實力遠不如他的人,卻可以這樣輕易地置他于死地,人的力量,被陳玄發(fā)掘得淋漓盡致。
弩營并不是陳玄唯一的殺著。東方玉只來得及折斷了身上的箭桿,還沒來得及處理一下傷口,就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顫,這是鮑雅與狄稷統(tǒng)領(lǐng)的金赤烏銳騎營。騎士們都是云西最強壯的戰(zhàn)士,一律重裝全身甲,丈八長矛,環(huán)首鋼刀。放在平日,這些鋼鐵堡壘根本不會放在東方玉眼里,赤水與冰河可以輕而易舉切開這些沉重的甲胄,但有鮑雅和狄稷領(lǐng)軍的這支部隊卻讓東方玉不能輕視。
又是流星錘和狼牙棒!巔峰時候的東方玉或許可以硬接這兩人的聯(lián)手一擊,但現(xiàn)在著急脫身的他既沒有這個力量,也沒有這個心情。雙刀在空中滑過詭異的角度,鮑、狄二將只覺得手中兵刃被一股大力牽引,一下脫離了正常的軌道,隨后就重重撞在了一起,兩人這么一頓,戰(zhàn)馬已經(jīng)沖過了東方玉身邊,馬戰(zhàn)不比步戰(zhàn),一旦沖過,再勒馬回頭,就要耽擱不少時候。這兩人一沖而過,身后銳騎營的戰(zhàn)士五人一組,十組一隊,如同濃重的鐵云,從四面八方隆隆馳到。數(shù)百斤的馬身,沉重的鐵甲,加上壯碩的戰(zhàn)士,每一名騎士都帶著巨大的沖擊力,如果不被長長的騎槍挑飛,就要被這沉重的肉彈壓死踩死,正規(guī)的戰(zhàn)場上,這樣一支部隊,基本上是沒有敵手的。
不甘心就此變成肉餅,東方玉再也不能留手,怒吼一聲,雙刀并作一字,霍然將沖到眼前的騎士連人帶馬劈作兩片,那柄帶著巨大沖擊力的長矛并沒有給東方玉帶來任何麻煩,在第一道刀光中就被攪得粉碎,幾乎毫不停頓地,下一組騎士已經(jīng)帶著猛惡的氣勢沖到。前面同伴的被殺只讓其他騎士更加奮不顧身地沖上前來。
血幕,一次又一次地在眼前展開,揮刀,劈斬,再揮刀,再劈斬,云西最精良的戰(zhàn)士前仆后繼,用自己的鮮血揮灑著對主君的忠誠,自己殺掉了十個還是一百個了?東方玉已經(jīng)記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了。猛然間,又一片沉重的黑暗覆蓋了東方玉頭頂?shù)奶炜?,東方玉麻木地揮刀,尖利的金屬交擊聲伴隨著無比沉重的壓力,東方玉臂膊上再次傳來撕裂扭曲的痛苦,大口的鮮血再也抑制不住。這是鮑雅、狄稷二將兜了個圈子,又一次隨著大隊人馬殺到。這一次東方玉卻是結(jié)結(jié)實實接下了二將連人帶馬的全力一擊。這二將再次出現(xiàn)也表明銳騎營的進攻過了一輪。
“痛快!”狄稷大吼一聲,在戰(zhàn)馬沖過東方玉之前再次揮棒砸向東方玉的頭頂,鮑雅一言不發(fā),鐵鏈當啷一抖,流星錘分襲東方玉兩肋。
“當當當!”三聲巨響,東方玉再一次硬扛住了兩人的招式,巨大的沖擊力帶得他又吐出一大口鮮血,后退一大步。
“再來!”戰(zhàn)馬已經(jīng)沖過,狄稷回手又是一棒,而鮑雅的流星錘本來就是可遠可近的攻擊利器,與狄稷一齊襲向東方玉的后心。
“當!”來不及轉(zhuǎn)身,東方玉反手將雙刀交疊成十字,再次架住了二將的攻擊,自己卻被充得趔趔趄趄,幾乎撲倒在地。鮑狄二將遠去,東方玉面對的又是鋪天蓋地的馬隊。
“搶馬!”這是東方玉腦海中剩下的唯一的事情,伴隨著車輪一般滾動不休的騎兵沖陣,東方玉的體力急速消耗著,鮑、狄兩人又重創(chuàng)了他,這樣下去的話,他非得生生累死在這陣中。即便累不死,東方玉自忖也沒把握接住鮑、狄二將再一輪的攻擊。
但銳騎營不愧是云西最精銳的騎軍,相互之間的配合妙到極巔,除非東方玉有把握一次擊殺五名騎士,否則他居然沒法搶下來一匹馬。也是東方玉命不該絕,恰好一名高大的騎士策馬沖到,他似乎求功心切,沖得比同組的四人都稍微靠前些。東方玉幾乎是下意識的完成了殺人奪馬的動作,但令東方玉心驚的是同組的其他四人立即作出了反應,四柄疾刺過來的長矛居然有三柄是朝著他剛剛奪到的戰(zhàn)馬去的。但東方玉決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拼著身上挨了一槍,他雙刀飛舞,斬斷了那三支刺向戰(zhàn)馬的槍頭。
突圍了?東方玉不敢相信地回首,雖然他騎術(shù)高超,搶來的戰(zhàn)馬素質(zhì)也不賴,但這么容易脫身,卻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然而渾身上下的劇痛卻讓他一時無暇去想別的事情,一陣眩暈襲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勞累。即便還有陰謀,能得到一個喘息的機會畢竟是好的。最難得的,是鮑雅和狄稷沒有跟上來。
“不追么?”是狄稷不滿的聲音。
“用不著,前面還有埋伏?!?鮑雅道??粗鴶?shù)以百計的死人死馬,鮑雅心里由衷地佩服東方玉,這些可是云西最精銳的戰(zhàn)士,那個東方,居然能殺傷百人之多,而又奪馬逃逸。但這一切都在陳先生的算計之中。東方玉,今天除非你生了翅膀,否則,肯定逃不出云西的手掌心。
弩營,又是弩營!當數(shù)以千計的持弩戰(zhàn)士出現(xiàn)在面前的時候,東方玉把陳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陳玄不愧是擅出絕計的謀士,只要落入了他的算計,就別想有任何翻身的機會。虧他還用生命來威脅他,現(xiàn)在他想起了陳玄唇邊那一抹冷笑的含義:從定計的時候,陳玄就沒把他當成活人看,誰會在乎一個死人的威脅?
一般人面對這樣的境況恐怕只有戰(zhàn)死或者投降兩條路可以走。但東方玉心性堅韌遠超常人,騎在馬背上做靶子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干的,投降更是想都別想。
東方玉忍住一身傷痛,藏身馬腹下,戰(zhàn)馬在第一輪箭雨中就被射成了刺猬,但也為東方玉贏得了一點喘息時間,他象石頭一樣掉落在地下,手腳并用匍匐疾走,這樣可以讓他最大可能地躲過弩箭的密集平射。但受過嚴格訓練的云西弩營并不會因為這點困難就放棄,烏黑的箭雨再次遮蔽了天空。盡管東方玉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格擋和躲避,但仍然有三支弩箭釘在了他身上,雖然只有三支弩箭,但它們的位置卻足夠要人命。一支洞穿了他右肩肩胛骨,一支嵌進了他髖關(guān)節(jié),還有一支帶著倒鉤刺的利箭,將他從后腦到臀部,刮開一道深深的血槽。
憑著最后一絲清明,東方玉趕在第三輪箭雨到來前連滾帶爬撲進了一條下雨積水的小河溝。漫天的箭雨穿過了薄薄的水面繼續(xù)搜尋著東方玉狼狽逃命的身影。河溝的水面呈現(xiàn)出淡淡的紅色,那是血液的顏色。
天地間忽然安靜下來,弩營的將士停止了射箭,隆隆的馬蹄聲再次響起,這次來的是輕騎兵為主的驍騎營。輕騎兵的踐踏帶起大片的水花,才逃出了數(shù)百步的東方玉剛一露頭,迎接他的就是數(shù)百支弓箭,東方玉臂、腿立即中箭,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了下來。幾名騎士立即拋出了套索,居然想要生擒他!虎落平陽被犬欺,東方玉心頭涌起一股怒氣。左手一揚,冰河帶著一股凄厲的尖嘯聲洞穿了領(lǐng)頭軍官的身體,帶著大蓬的血雨插在地上。東方玉傲然昂起頭,掙扎著挺直了身子。
上千張硬弓的弓弦慢慢絞緊,面臨死亡,東方玉有點迷茫,自己的使命就在這里終結(jié)了么?自己這一身的武藝一身的本領(lǐng)就要這樣葬送在這茫茫草原上么?“一身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弊约壕瓦@樣死去,有什么價值么?說甚么萬人敵,幾千名訓練有素的士兵,足以粉碎任何個人英雄的神話。
一點黑影似乎從遙遠的天際到來,那種熟悉的感覺,難道竟然是赤麟?東方玉疑惑地望著黑點奔來的方向,近了,近了,真的是赤麟,他唯一的朋友和親人。先前它一定是被云西軍驅(qū)趕到了相當遠的地方,以赤麟的機靈和暴烈,想必沒人能制服它吧。但是老朋友,你現(xiàn)在來是什么意思呢?難道是知道我要死了,專門來陪我么?但是即便有赤麟,即便我還有余力跨上你的背,我們也一定躲不過弩營漫天的箭雨。東方玉模模糊糊地想道。
“住手!請……請……住手!”少女清脆的嗓音格外柔美動聽,跟著赤麟到來的她居然無視于數(shù)千嗜血虎賁戰(zhàn)士,徑自跑到東方玉跟前才翻身下馬,一臉焦急和緊張地望著已經(jīng)不成人樣子的東方玉,一連串的問話又急又快地從她嘴里傾瀉出來。
“東方大哥,東方大哥!你怎么了?是誰把你傷成這個樣子?你見過吳憂哥哥了么?……”
東方玉顫抖著伸出沾滿泥水的左手,給少女拂去沾在頭發(fā)上的一根草莖,苦笑著搖了搖頭,嘶啞著嗓子道:“你終于還是跟來了,阿瑤??熳甙?!別管我,吳憂變了,他不是你原來那個吳憂哥哥了。他不會放過我,恐怕也不會放過你。把赤麟帶走吧……”
赤麟駒跪了下來,不停的用巨大的頭顱挨蹭著東方玉的身子,讓他跨上自己的背。但東方玉卻再也沒有力氣去做這個平時輕松到毫不費力的動作。
“預備……”帶隊的羅奴兒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意思,雖然這個少女是他平生僅見的美麗,精致的面龐似乎比阮君還要出色三分。
“住手!反了你了!”一聽到這個熟悉又威嚴的聲音,羅奴兒后面的命令立即咽到了肚子里。他不知道為什么吳憂沒有好好地睡著,卻來這里了。
吳憂頭發(fā)上還滴著雨滴,身上也還是剛才那一身濕衣。陳玄一臉懊惱地跟在他身后。阮君則是一臉惴惴不安的神情。原來是阮君終究覺得事情不大對頭,所以提前喚醒了吳憂。陳玄也只能哀嘆兩聲“女人啊女人,果然不能成大事”。吳憂也因此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喝止了羅奴兒。
“吳憂哥哥!”阿瑤渾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在鬼門關(guān)前打了個轉(zhuǎn),一眼就看到了騎在馬上的吳憂,那是多久以來自己魂牽夢縈的人兒啊!她什么都顧不上了,尖叫一聲就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向吳憂。
“阿瑤!”無視阮君可以殺死人的眼神,吳憂跳下馬,把阿瑤抱起來原地轉(zhuǎn)了個圈。
“吳憂哥哥,你真的在這里,你做皇帝了么?怎么有這么多手下?”阿瑤的這個問題讓吳憂哭笑不得。
“不準胡說,天子在位,我們只是臣子而已。”吳憂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道,然后就又恢復了溺愛的表情道:“我們失散后,你一直在哪里?你的病怎樣了?”
“東方……東方大哥!”阿瑤被吳憂的問題從巨大的喜悅中拉了回來,急切地對吳憂道:“你救救東方大哥,他對我最好了,他治好了我的病,他……一直都照顧我……誰把他傷成這個樣子的,吳憂哥哥你一定要狠狠地懲罰他,東方大哥……東方大哥他是好人……”
激動的阿瑤沒有發(fā)現(xiàn),隨著她一聲一聲的“東方大哥”,吳憂的身體就一分一分地變得僵硬冰冷。陳玄做事的方法雖然絕了些,但他畢竟是為了吳憂,為了云西。但阿瑤……難道分別了一段時間,她的心完全變了么?救救東方玉,懲處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她不知道這個東方玉幾次險些置他于死地,不知道云西多少忠勇的將士死在他手下。如果放過他,他吳憂以后還有什么臉面面對云西將士!
“阿瑤,你累了,應該休息了。很多事情你還不明白。以后我慢慢說給你聽?!陛p輕推開阿瑤,吳憂強忍著逐漸升騰的怒氣和厭惡感道。
“哥哥!哥哥!你不喜歡阿瑤了么?”發(fā)覺了吳憂的冷漠,阿瑤花容失色,不知道哪句話讓吳憂不高興了。
“我……咳咳,”吳憂硬生生咽下了一口竄上來的血,該死的內(nèi)傷,又發(fā)作了。
“阿瑤!不要求他!”東方玉嘶吼了一聲。
“東方大哥!”阿瑤就想跑去看東方玉的傷勢,但手腕一緊,吳憂抓她的手腕抓得好緊,都弄疼她了。
“你要我還是要你的東方大哥?”吳憂憂傷地看著阿瑤問道。
“你是我哥哥,東方大哥也是啊,你們……你們……東方大哥,你,你不要緊吧?”阿瑤惶急地望著東方玉,吳憂的手捏得她好痛,她奮力掙了一下,吳憂驀然松手,阿瑤如雪的皓腕上留下了兩道青紫的淤痕。阿瑤措不及防,打了個趔趄。怔怔地轉(zhuǎn)過頭來望著吳憂,阿瑤的眸子里全是不解。
“去吧,去跟著你的東方大哥走吧?!辈恢罏槭裁?,吳憂只覺得這件事情讓自己十分地厭煩,他的心似乎有點痛,似乎有點麻木,火燒火燎的感覺讓他有種要掐死人的沖動。除了冷漠,他真的想不出別的什么態(tài)度來對待阿瑤,而他隱隱也感覺到,只有冷漠,能最重地傷害這個天真無邪的少女。他本不是個對女人狠心的人,但阿瑤對東方玉的依戀卻讓他只想狠狠地傷害她的感情?!钣H近的人,傷你才最深,這是師傅對他說過的話罷。吳憂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卻不愿意說任何一句話消除阿瑤的誤會,也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他只是讓阿瑤去選,他還是東方玉。
如果是以前的阿瑤,眼里只有吳憂一個,這個答案毫無疑義吧。但是一個人經(jīng)過了這么長時間的漂泊,阿瑤也不再是那個什么事情都依靠他的無知的小姑娘了。吳憂的眼神很陌生,說的話也那么生硬,這還是那個疼愛自己的吳憂哥哥么?眼淚在阿瑤的眼眶里打轉(zhuǎn),她卻執(zhí)意地不讓它流下來。她的倔強一如吳憂的固執(zhí)。短短的幾秒鐘,巨大的欣喜變成失望,巨大的絞痛讓她的心都要流血。
她戀戀不舍卻堅決地向后退去。
我最親愛的吳憂哥哥呵,我一個人漂泊在外,又有那個病,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雖然見不到你,我卻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為了見你一面,受了多少風霜之苦才來到這里。我求醫(yī)治病,難道是為了我自己?不是為了陪伴你,照顧你,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但是你對我做了什么呢?東方大哥他是我的恩人,我怎么能棄他不管?就算我為東方大哥求情,就算我關(guān)心他,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你又怎么能忍心這樣對我?難道在你的眼里,我永遠都是要依賴你的小孩?要在你的羽翼下生存?我知道你的不高興,我知道你的不甘心,你是在嫉妒么?還是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東方大哥可以做到的事情,你卻做不到?你好大的官威好大的脾氣!即便是對我這個妹子也可以這般無情無義,看你這些手下人逢迎畏懼的眼神,看那個那個美麗的女子,她本領(lǐng)高強,卻甘愿犧牲自己的個性,對你百依百順,唯恐觸怒于你,這才是你理想的新娘罷。聽說你還有一位妻子,更加地賢惠可人……我為什么還要賴在你的身邊呢?你需要的是臣子,是順從,是君臨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感覺。你真的變了。一個小妹的死活,再也不能在你心頭占據(jù)哪怕一丁點空間了罷,我為什么還這樣不知死活,不顧羞恥地賴在你身邊呢?
“阿瑤!”在阿瑤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吳憂終于輕柔地喚了一聲。但阿瑤堅決地轉(zhuǎn)過了身,快步走到了東方玉的身邊。女人的決絕,有時候比男人更不容易動搖。
“吳憂哥哥,如果你不要我這個妹妹了,就讓他們放箭罷?!卑帄^力攙扶東方玉跨上赤麟,頭也不回淡淡地道。
“主公!”眼看東方玉和阿瑤就要離去,吳憂還在發(fā)呆,陳玄提醒道。
“滾!滾!都給我滾!都他媽的滾蛋!”吳憂忽然瘋了似的扯斷了束發(fā)的帶子,用變了聲的調(diào)子嘶吼道。
“吳憂!你還是個男人嗎!”一個女子冷冰冰的話語讓失態(tài)的吳憂一愣,云西軍中,絕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
寧霜,本應該已經(jīng)逃走了的寧霜,現(xiàn)在卻俏生生站在他面前。淋雨之后她整個人都顯得很狼狽,但她高傲的神情卻象是一個女王。
“你個賤人還敢回來?”吳憂正愁沒有發(fā)泄怒氣的對象。
“哼,我還以為你是多么了不起的英雄,沒想到一個小女孩就能把你憋屈成這樣。我寧家毀在你手里還真是惡心?!睂幩纳囝^上仿佛遍是毒刺,句句戳吳憂的心窩子。
“你……你這賤人……”吳憂一貫的伶牙俐齒居然全都消失不見了,被寧霜氣得說不出話來?!疤焯糜新纺悴蛔?,地獄無門你偏進來。拿下了。”吳憂咬牙切齒道。一揮手,幾名親衛(wèi)向?qū)幩拷^去。
“別碰我!”寧霜嬌叱一聲,一反手,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這里除了吳憂之外,沒人配動我!是不是啊夫君?”她膩聲道。
“你……你……你這小賤人!”阮君氣得聲音都發(fā)抖了。
“原來是君姐姐,小妹有禮了。”雖然匕首一直抵著咽喉,寧霜還是笑靨如花。
“啊呸,不要臉的東西!”阮君啐道。
“你想怎么樣?”吳憂問道。
“妾身想通了,夫君大人才是真正的英雄,霜兒以前竟是糊涂了,屢次觸怒夫君大人,還私會野男人,讓夫君大人臉上蒙羞,以后可再也不敢了呢。”寧霜嗲聲嗲氣道。
吳憂臉黑得不能再黑了,忽然發(fā)出一聲冷笑道:“看來你天生就是賤骨頭,我先前對你還算客氣啦。”他上前兩步,推開侍衛(wèi),伸手奪下寧霜手里的匕首,寧霜果然毫不反抗,反而趁機嚶嚀一聲倒在了吳憂懷里。幾個侍衛(wèi)一臉緊張,就怕寧霜是借機刺殺吳憂,不過他們的擔心顯然是多余了。寧霜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袍子,幾乎掩蓋不住她那極具挑逗的火熱曼妙胴體。吳憂一聲不吭,摟著寧霜的纖腰,將她夾起來就走。
“夫君,妾身可以要求一件事么?”寧霜輕輕將氣吹在吳憂的脖頸上。
“說。”
“放了董不語吧?!?
“恩。”
“你真的答應了?”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這種人還不配做我的對手!”
“夫君真是大度呢!以后我會做你的好妻子的,也不要責罰莫將軍好么?她……”
“你連她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你不配談?wù)撍 ?
“夫君好壞喲!不會是看上她了吧?哎呀!”寧霜尖叫一聲,卻是吳憂將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飛身上馬,揚長而去,云西諸將全都跟在吳憂身后去了,竟沒人正眼看她一眼。
吳憂的侍衛(wèi)拉烏赤留了下來,躬身對寧霜道:“夫人請隨小的來吧?!彼匾庵刂氐卣f了“夫人”兩字,語氣中卻殊無恭敬之意。
“你也譏笑我么?”寧霜的聲音陡然尖利起來。
“小人不敢。”拉烏赤畢恭畢敬道。
吳毒揀起了掉落在地上無人理會的冰河刀,冰冷的觸感讓他一陣戰(zhàn)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