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栽贓陷害
金神父路的廣慈醫院裡,丁秉朝眼神空洞的躺在病牀上,活死人一樣一動不動。高級的單人病房內,靜的幾乎可以聽到輸液管中藥液滴落的聲音。
玉樓失蹤三天了,他也三天沒吃沒喝,所有能找的地方全部找遍了,車站碼頭也全都打聽過,依然毫無音訊。
一想到林耀庭說的那種可能性,丁秉朝就覺得冷。他寧可保持著這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狀態,至少,他還可以想象,玉樓是活著的。
病房門被輕緩的推開,穿著皮鞋的手下小心翼翼的進來,藉著燈光看見他是睜著眼睛的,才小聲叫了一聲處長。
丁秉朝沒有應,從被手下發現他的狀況不對送進醫院來以後,他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手下也適應了他木然的神情,盡本分似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自由公寓裡的那批貨出事了。”
丁秉朝聽見了,但他沒有任何感覺。
“出去,把燈關上,叫門外的人一起滾,別來吵我。”一整天來第一次說了這麼多字,之後丁秉朝便拽了白色的薄被蒙在了頭上。他想象自己已經死了,死人還有什麼好在乎的呢?
手下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有一點違逆,趕忙出去傳達處長指示去了。
廣慈醫院是一所天主教會創辦的醫院,法文名叫做聖瑪利亞醫院,護士小姐都是由溫柔的修女來擔任的。
已經過了查房的時間,走廊上一前一後走來兩個穿著修女服的護士,後面一位頭垂的低低的,卻還是高出了前一位整整一頭。
兩個人徑直到了丁秉朝病房門前,前面的修女四下裡望了望,便飛快的打開門,讓高個的修女先進去後,自己才緊跟著進去。
病牀上,丁秉朝在把自己蒙在被子裡自虐。忽而身上一輕,被子被人掀開,他下意識的一睜眼,藉著月色,看到一道寒光奔著他脖子就劃了下來。
求生是種本能,丁秉朝立刻翻身往旁邊一滾,掉到了牀底下。沒能完全躲開的刀鋒在他脖子上開了個口子,幸而並沒有觸及要害動脈。
顯然對方沒想到他竟沒有睡著,一擊不中之後楞了一下,等繞過病牀過來刺第二刀的時候,丁秉朝已經跳起來按響了牀頭的呼叫鈴並大喊來人。
他忘了門外的手下都被自己趕走了。在中國的土地上做日本人走狗反過來欺負自己同胞,丁秉朝其實一直是有會被暗殺的覺悟的,因此也總是提防著。今天實在是因爲心情欠佳,大意了。
矮個修女一直在門口把風,見沒有刺中丁秉朝要害,還讓他按下了呼叫鈴,立刻慌了起來。
“馬上有人要來了,快走!”看高個修女還追著丁秉朝要刺,矮個修女上前用力把人往外拉去。她們剛出了病房,樓道里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丁秉朝捂著傷口滑倒在地上,雖然沒有割斷動脈,但他還是流了好多的血,藉著窗外的月光一看,半邊身子都給血染紅了。
幾乎在丁秉朝遇刺的同時,廣慈醫院的停屍房裡進來了幾個年輕人,快速的給自己換上屍體的衣服。
由日本參謀本部的岡田芳政兼任機關長的杉機關下屬的一個□□製造點,半小時前剛發生了爆炸,全城所有出入口馬上就會被封鎖戒嚴,只有醫院死於麻風霍亂等轉染癥而急於運去城外焚燒的屍體纔有可能被允許出城。
“北極熊,你自己小心,我們先撤了。”僞裝成屍體的軍統三個行動組成員躺進靈車裡,跟真正的屍體混在了一起。
“保重!”輕聲道了句保重,蕭冥羽幫著把靈車門關好,示意前面的司機開車。
爲了更多更瘋狂的掠奪中國物資,日本幾年前就開始了他們的□□計劃。方法是大量的印製國民政府發行流通的法幣,通過日本情報機關僞裝成商人,秘密的在解放區購買糧食或者在國統區購買藥品等軍需物資。
進入四月以來,杉機關下屬的這個被軍統發現的□□製造點開始加班加點的大批量印製□□,水蜜桃便下令行動組去炸掉這個窩點。
任務完成的很順利,只要其他人能夠於天亮前轉移出城,這次行動就算是圓滿成功了。蕭冥羽也就可以隨時去南京跟林耀庭會和,水蜜桃表示他已經通電軍統南京站,到時會有人來找他接頭。
檢查了一下自己,確定渾身上下都沒有異樣後,蕭冥羽穿過急診樓不緊不慢的往外走。結果剛走到護士值班室旁邊,忽然警哨聲刺耳,踢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聽得出人數還不少。
心裡不由得慌了一下,蕭冥羽擡頭從窗口看了一眼,發現護士室裡此刻剛好沒人,閃身就躲了進去,輕輕的關上了房門。
他自然不知道這是因爲丁秉朝剛剛遇刺,醫生髮現後立刻報了租界巡捕房,這亂糟糟的是巡捕們的腳步聲。但其實巡捕房的人只是從樓前跑過,去了旁邊的住院樓。
聽著聲音小了下來,似乎不是衝著自己來的,蕭冥羽鬆了一口氣,打開房門快步走了出來,想趕緊離開醫院以免多生事端。
剛從急診樓出來,站在明亮的門燈下,就看見從住院部那邊被巡捕押出來一個穿著修女服的護士,推推搡搡的帶著往醫院門口走。
這時候再躲進去未免顯得做賊心虛,蕭冥羽就站在了原地沒有動,想等巡捕們過去再走。那個被押著的修女被推搡的走路踉蹌,路過急診樓門口時一擡頭和蕭冥羽湊巧對上了眼。
就這一眼,兩個人都是一愣。
方慧茹,那個在大年夜攔車救父的女孩,兩個人在顧家宅公園還見過一回。蕭冥羽看到這一幕是流露出一點吃驚的神色的,沒想到女孩突然擡起手向他一指:“就是他!跑掉的那個人就是他!”
呼啦一下四五個巡捕撲了上來,端著槍就把蕭冥羽圍在了當中。這一切發生的太過離奇,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蕭冥羽極度吃驚,所以幾乎是在目瞪口呆中被戴上一副銅手銬,由巡捕們押上了警車。
方慧茹和他分別被押上了不同的兩輛車,使蕭冥羽連問一句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機會都沒有。車子一路開到了巡捕房,他就被暫時關進了一件審訊室裡。
然而一整個晚上過去了,並沒有人來提審他。沒人來審問,蕭冥羽反而不踏實,他懷疑是不是昨晚去放炸彈的時候被方慧茹湊巧看見了自己,所以纔對巡捕房舉報?
眼看著天色將亮,實在熬的有些支持不住了,蕭冥羽靠在椅子上打起盹來。
也就是剛睡著的功夫,突然被開門聲驚醒,他一個激靈坐直身體,警惕的看著進來的人。
進來的是個上些年紀華人巡捕,一邊給蕭冥羽打開把他和椅子鎖在一起的手銬,一邊上一眼下一眼的瞧他。
在蕭冥羽被他看得直髮憷的功夫,老巡捕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開口:“小夥子,家裡還有些什麼人麼?要有話兒留就跟我說吧,我替你跑一趟把話兒帶過去。”
蕭冥羽一愣,差點懷疑這是自己人的暗號,但隨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也許是試探,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被抓進來,必須要小心各種陷阱。
“有話就快說吧,日本人來引渡你到他們那邊去審理呢,再不說就來不及了。”華人老巡捕倒真是一番好意,這落到日本人手裡的中國人能有好麼?
被老巡捕越說越糊塗,蕭冥羽剛要問問自己犯了什麼罪,外面就傳來了催促聲。老巡捕不敢多耽擱,搖了搖頭帶著蕭冥羽出了審訊室。
巡捕房外面,一輛改裝爲囚車的汽車停在那裡,蕭冥羽先看到還穿著修女服的芳慧茹被兩個漢奸模樣的人押上了汽車,想來她也是在別的問詢室裡坐了一整晚。
車裡是面對面的兩排座位,方慧茹坐在一側,身邊左右各坐了一個特務。蕭冥羽上車後跟她坐了對面,特務的待遇也同等。
靜默的氣氛中非常壓抑,四個特務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蕭冥羽的眼睛始終盯在方慧茹臉上,想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一個究竟。然而後者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方慧茹始終一臉冰冷的偏過頭看著車門方向,有幾分要上法場的視死如歸模樣。
車子穿過電車軌道時顛了一下,方慧茹被顛的身子一歪,再坐正後一擡頭,剛好跟蕭冥羽的目光接觸到。
“爲什麼?”在視線相交的那一刻,蕭冥羽問出這三個字。他想不通眼前這個女學生爲什麼要害自己,他們不只無冤無仇,甚至自己還可以算作她們家的恩人。
方慧茹的臉色變了一下,蕭冥羽判斷不出那一閃而過的表情能不能算作愧疚,但她轉瞬就平靜了下來,又恢復了之前那種冰冷的姿態。
“事情敗露了,你就想讓我一個扛嗎?”擡起被銬著的雙手,方慧茹將右邊的一縷碎髮撥弄到耳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意識到這個女孩不簡單,她是有意說給特務們聽的,蕭冥羽立刻否認。
四個特務似乎也對他們的對話也很感興趣的樣子,並不出言阻止他們的交談。
“你不知道我說什麼?我還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呢!”好像蕭冥羽的否認惹怒了她,方慧茹的表情突然豐富起來,氣的發育良好的胸脯也跟著一起一伏的:“我好端端的在醫院兼職護工賺點小錢貼補家用,真不該鬼迷心竅爲你那兩個臭錢答應帶你去病房,可是我一個涉世不深的年輕女學生怎麼知道你是去殺人的啊!”
說的太過激動,方慧茹雙手蒙在臉上,低了頭嗚嗚嗚的哭了起來,一副悔不當初的傷心欲絕樣。
蕭冥羽幾乎傻了,他忽然想起這女孩在顧家宅公園演文明戲的樣子來。她實在是太有演戲天分了,要是早生幾年趕上個好時候進軍影壇,什麼胡蝶、阮玲玉、王人美之類女影星,都得讓她給比下去。
可是眼前這種時候施展演技,那就是害人不淺了!
“方小姐,你可不能這樣含血噴人啊!”蕭冥羽知道,他這是讓人給叼上了,現在說什麼都是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