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舍生取義
上了床,蕭冥羽卻不能入睡,他的心狂跳得厲害,隱隱暗藏了不安。禿鷲帶著槍傷,真的能夠順利離開南京么?
這種擔(dān)心折磨了蕭冥羽一整晚,第二天一早,他下樓去吃早點的時候,就遇到了長谷川綾子派來請他去頤和路21號的車。
這個時候,他除了跟著上車,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自從被綾子認(rèn)定他是八咫烏特使后,他就在對方那里有比較高規(guī)格的待遇,但這一次,綾子選擇在審訊室里見他,蕭冥羽已然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穿過小樓陰暗的走廊,一間間的審訊室不時傳來凄厲地慘叫聲,連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皮肉被燒糊的焦臭味。這個味道蕭冥羽很熟悉,他雖然沒有被直接烤熟皮肉,但因為烤焦的繃帶曾粘連在傷口上,給他的胸口留下了一個猙獰的疤痕。
“綾子小姐,找我來有什么事么?”蕭冥羽現(xiàn)在所處于的這間審訊室房、,正是不久前綾子把他綁起來準(zhǔn)備用刑的那一間。蕭冥羽認(rèn)為,這絕不會是巧合那么簡單。
綾子是白襯衫加軍褲馬靴的打扮,沒有穿少佐的軍裝外套。她正站在一張舊桌子邊,撫摸著上面的一只壇子怔怔出神。聽到蕭冥羽的問話,才緩緩轉(zhuǎn)回頭來,盯住了對方的眼睛。
“清水先生。”自從知道了蕭冥羽八咫烏特使的身份后,綾子便不再不敬地叫他小淳了。指了指那個壇子,綾子的聲音里染了悲慟,卻努力笑著開口:“我哥哥,為天皇盡忠了。”
“什么?長谷川君他......”蕭冥羽大驚失色地快走了兩步,到了壇子的跟前,一臉的難以置信。
“哥哥知道了清水先生的身份后,就一直把清水先生當(dāng)成校友和朋友,所以我想,清水先生也許會愿意來送哥哥最后一程。”
蕭冥羽神情沉重地點了點頭:“我很愿意。”
若是沒有長谷川勇人,他上次落到綾子手里后,即使有八咫烏特使的指環(huán),恐怕也沒辦法自救,因為普通的日本軍士根本不知道有八咫烏特使這種存在。所以某種意義上講,長谷川勇人是成全了他的自救計劃的,而對方,也可以說是死在他手上的。不過蕭冥羽很清楚他是除去了一個殺害無數(shù)同胞的劊子手,因此心里并沒有負(fù)擔(dān),只是面上還需要做做戲罷了。
“哥哥,是帝國的英雄,我很為他驕傲。”綾子說著,認(rèn)真地注視蕭冥羽的表情。
“是的,天皇也會為有這樣的子民感到欣慰的。”蕭冥羽附和著說道。
近距離地看著對方的眼睛,綾子覺得越看越像昨天那位賈醫(yī)生藏在鏡片后的目光,但她除了“覺得像”之外,又沒有任何證據(jù)。而對方是八咫烏特使這件事,卻是哥哥都已經(jīng)肯定了的,這個身份讓她無法不有所顧及。
這時,審訊室開著的房門外,一個鬼哭狼嚎的人被拖著走了過去。邊哀求著邊說他什么都說了,其他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雖然只是從門口被拖過去這片刻,蕭冥羽已經(jīng)看得很清楚了,那個人是藥醫(yī)生!
藥醫(yī)生被抓住了,那么禿鷲和燈影能逃得掉嗎?
蕭冥羽忽然覺得,他今天被綾子請來看長谷川勇人骨灰的真正目的,很可能是個陰謀!不,應(yīng)該就是個陰謀,否則她沒理由把哥哥的骨灰壇放在血腥的刑訊室的!
“為天皇盡忠是每個大日本帝國軍人至高無上的榮耀,希望綾子小姐節(jié)哀。”蕭冥羽不動聲色地安慰道。
“是的,我們長谷川家族都為哥哥感到驕傲,也很感激清水先生愿意來看哥哥最后一眼。”說完這話,綾子深深給蕭冥羽鞠了一躬,而后比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可以離開這間審訊室了。
兩人并肩又走在了陰森森的走廊里,那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慘叫和令人作嘔的氣味再度充斥了蕭冥羽的所有感官,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加快腳步離開這個人間地獄。
綾子卻突然在一間開著門的審訊室前停下了腳步,好像長官不經(jīng)意地審視里面的刑訊過程一樣。
她停下來,蕭冥羽也不得不跟著停下來,但隨著她的眼神看向刑房里面時,蕭冥羽的心就是一緊。
被扒光了上身成大字型綁在木架子上受刑的人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但這不妨礙蕭冥羽一眼認(rèn)出那人就是燈影!
一桶涼水潑到了燈影頭上,打了一個激靈,燈影清醒過來。緩緩地抬起些頭,然后燈影的目光和站在門口的蕭冥羽有了一個短暫接觸,但隨即他又不動聲色地移了開去。
“我們知道你只是個小角色,只要說出你們昨天那個同伙現(xiàn)在在哪,就可以放了你。”拎著鞭子的漢奸特務(wù)依然是這套威逼利誘的說辭。
燈影卻艱難的開口,聲音雖疲憊卻堅定:“我不知道,知道也不會說,你們不要枉費心機(jī)了。”
“媽的,老子倒要看看你小子骨頭有多硬!”漢奸特務(wù)說完話掄起鞭子來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猛抽,燈影血肉翻飛中卻連吭都沒吭一聲。
蕭冥羽就站在他十步開外的地方,看著他咬緊嘴唇死死地扛住那掛動著風(fēng)聲的每一鞭子。這種鞭刑他也是曾嘗過的,那種滋味,沒有試過的人是絕對無法想象的。蕭冥羽的手上全是濕涼的冷汗,心卻像被放在火上炙烤般痛的抽搐,可還不能讓綾子看出來。
綾子真的一直在注視蕭冥羽那克制著的神情,見他的表情同之前一般無二,并沒有任何不妥,就抬步走進(jìn)了刑房,吩咐了一聲住手。
特務(wù)見長官進(jìn)來,立刻退開了一點。
綾子也不問話,噌地從軍靴旁邊抽出了一把閃亮的匕首,二話不說就在燈影身上劃了下去。
她劃傷的部位全不是要害,比如胳膊,比如肩頭,比如大腿,但刀刀深刻見骨,且為了不讓傷口自行合攏,全部劃成十字傷口。而后綾子又吩咐了一聲拿針來,立刻有特務(wù)給她送上了一支針管。
“現(xiàn)在你要想說,還來得及。”把針管舉到燈影面前,綾子語氣誘惑的開口,甚至還刻意讓開一點位置使燈影可以毫無障礙的看到蕭冥羽。
燈影的嘴唇已經(jīng)完全被他自己咬爛了,淋漓的鮮血早就染紅了他的下巴。因此嘴唇顫抖著哆嗦了幾番,才艱難吐出一個有氣無力的字來:“呸!”
得到這樣的回答,綾子也不再說話,一針扎入他的臂彎中,推入了里面的藥水。
“它會讓你連續(xù)七十二都很清醒,保持對疼痛的高度敏感。”說完這番話,綾子一揮手,已經(jīng)熟知她用刑程序的特務(wù)立刻抬來一只大桶,那里面是高濃度的鹽水。
燈影帶著一身血肉模糊的鞭傷和若干道刀刀見骨的刀傷,被扒掉了身上那點已被抽得粉碎不能蔽體的破布絲后,就這樣被扔進(jìn)了濃鹽水里。一直挺著沒有哼一聲的男人終是再也難以忍受得住,凄厲的慘叫聲震撼著蕭冥羽的耳膜。
綾子若無其事地拿出條雪白的手帕擦干凈匕首,然后出來站在了蕭冥羽面前:“支那就是因為有這種不識時務(wù)的蠢貨,才會讓哥哥這種帝國英雄犧牲的。”
蕭冥羽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他不伸出雙手把眼前這個蛇蝎般的美艷女劊子手掐死。
他內(nèi)心顫抖的想起了泰戈爾的那句話:當(dāng)人是獸時,他比獸還壞!
然而蕭冥羽表面上卻不能顯出一絲一毫,甚至還認(rèn)同地點了點頭,而后繼續(xù)跟綾子并肩往前走。
陰森的走廊上,渾濁的空氣中似乎漂浮了無數(shù)的慘死在敵人手下的英魂,他們可能只是個代號,或許連個名字都不會被留下來。
蕭冥羽覺得自己的每一步,此刻都踏在了同胞們那被□□的慘無人形卻無比高貴的遺體上。
就在燈影的慘叫聲稍稍遠(yuǎn)了一點的時候,綾子卻第二次停了下來,而蕭冥羽的第六感給他帶來的強(qiáng)烈不安幾乎使他不敢轉(zhuǎn)頭去看那開著門的審訊室里面究竟是幅怎樣的畫面。
“怎么樣,禿鷲小姐,考慮好了嗎?”綾子轉(zhuǎn)頭對蕭冥羽笑了一下:“這位禿鷲小姐愿意跟我們合作,清水先生也一起進(jìn)來聽聽吧。”
把蕭冥羽讓進(jìn)審訊室后,坐在張審訊桌后面的禿鷲抬頭看了他一眼。
禿鷲顯然沒有受刑,只是被手銬反銬住了雙手,但肩頭的傷貌似已經(jīng)被簡單處理過了。蕭冥羽看到這種情景,腦中只閃過了一個念頭:自己被出賣了。
然而禿鷲卻表現(xiàn)的像是完全不認(rèn)識他,沒有任何表情地掃了他一眼后,只對綾子點了點頭:“給我準(zhǔn)備紙筆,我會把知道的都寫下來。”
紙筆準(zhǔn)備好后,禿鷲被松開了手銬。她擰開鋼筆時似乎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就配合地提筆在白紙上寫了起來。看到這樣的情形,蕭冥羽的心一緊,禿鷲知道的東西比他多得多,如果她全說出來,但帶來的后果將是慘重的!那現(xiàn)在,他是不是該趁著對方還什么都沒寫出來前沖上去制裁了這個叛徒?然后跟她同歸于盡?反正如果她投降日本人的話,自己的身份肯定是要暴露的。
就在蕭冥羽天人交戰(zhàn)之際,沒寫兩個字的禿鷲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大概咳得太厲害,禿鷲低頭抬手捂住了嘴,咳得伏在了桌子上。
綾子起初沒有在意,不過對方已經(jīng)不咳了卻還是趴在桌上沒有抬頭,綾子這才覺得不對。
沖了上前去,綾子一把扶起禿鷲。然而禿鷲的頭此刻已經(jīng)軟軟地歪向了一邊,從蕭冥羽的角度,他只能看到禿鷲那紅艷的唇。那種紅艷,符合□□中毒后的表現(xiàn)。
這一瞬,蕭冥羽為自己此前的臆測感到極度慚愧!
綾子憤恨的用日語咒罵了一句,掰開了禿鷲緊握成拳的左手,剛才她就是用這只手捂著嘴咳嗽的。
禿鷲的手上只有一枚戒指,此刻戒指正面的那顆小小的紅寶石已經(jīng)被轉(zhuǎn)到掌心,應(yīng)該是她剛才故意咳嗽的時候用牙齒咬著轉(zhuǎn)動的。那顆寶石下面是雕空的,現(xiàn)在向上翻起,露出了那底下曾藏過什么東西的痕跡。
蕭冥羽暗暗做了個深呼吸后,努力讓自己神態(tài)自如的走過來,探了下禿鷲的呼吸,而后對綾子搖了搖頭。綾子沮喪地抓過了那張禿鷲寫下了什么的紙,看過后惱恨地撕成碎片扔了禿鷲遺體滿身。
蕭冥羽剛才試探禿鷲鼻息時已經(jīng)讀完了紙上面的兩行字,禿鷲用娟秀的字體寫下的最后遺言是: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
這一刻,蕭冥羽突然異常平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鎮(zhèn)定平靜過。像有一種無形的精神力量源源不斷地填充進(jìn)被日本人酷刑所震攝了的內(nèi)心,然后他覺得,他什么都不怕了。
酷刑,死亡,或許可以摧毀肉體,但永遠(yuǎn)毀滅不了精神。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
只要這種抗日報國舍身取義的精神永存,日本人縱然有著再精良的武器裝備也是永遠(yuǎn)不可能取得勝利的。日寇們看到的是國人血肉之軀所建起的防線,但他們沒看到那也是一個個不屈的靈魂鑄就起的比鋼鐵更堅硬的長城!
蕭冥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如果有一天,祖國需要他做出這樣的犧牲,他也會從容慷慨的去赴死。
這種精神,比愛情,比生命,都更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