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密室重聚
林公館的密室里,蕭冥羽輕輕將林耀庭放在鋪好的被褥上,給他又蓋上了一床毯子。
“你干什么去?”冷聲叫住彎著腰要往外走的邢建偉,蕭冥羽狀似無意地把手搭在了腰間的槍上。
“哎呦蕭先生啊!”邢建偉捶胸頓足地轉回來,一屁股坐在蕭冥羽身邊:“您怎么現在還像防賊似的防著我啊?”
昨晚沒能順利離開南京,蕭冥羽跟丁盛易的同志們分了手后,迫不得已就先帶著林耀庭由地道潛回了林公館。邢建偉因為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沒有地方可以去,如今被迫卷入了這件事情中,再想脫身回日本人那里去也是萬萬不能了,因此死皮賴臉的跟蕭冥羽一起回了林公館。只不過如今他都這樣了,蕭冥羽還是不信任他,讓他很有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覺。
“沒辦法,如今這處境只能先小人后君子了。”雖說邢建偉也是個走投無路的境地,但萬一他跑去給日本人通風報信想將功折罪呢?蕭冥羽也是沒有辦法,不得不防。
“您是怕我偷著跑去給日本人送信吧?”邢建偉看穿了蕭冥羽的心思:“昨晚死了一個大佐,又用個上尉當人體炸彈炸死了那么多的日本兵,我就算再沒腦子也不敢奢望日本人能因為我報個信就放過我啊!”
看看林耀庭就知道了,日本人折磨人的手段那是人受的么?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做不出的。對于現在的邢建偉來說,就算他現在知道跟著蕭冥羽和投日本人同樣要死,那他也寧愿跟著蕭冥羽,至少死得能痛快點。反正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吃奶孩子的話都是胡說八道的,他除了跟個舞女沒名沒分的住在一起,其他的實在沒什么可牽掛的了。至于和那個舞女的感情,邢建偉敢保證要是他一個月不回去,那舞女就能把他長什么樣都給忘干凈了。
“你清楚就最好不過了。”看到邢建偉這么有自知之明,蕭冥羽還是比較滿意的。
“那蕭先生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可不可以稍微透露一下,反正現在我們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邢建偉套著近乎。
蕭冥羽蓋好從樓上翻出來的家用急救箱的蓋子,在微弱的油燈光線中看了邢建偉一眼:“我不知道。”
這一次,蕭冥羽是真的不知道了。
“你......”邢建偉以為蕭冥羽還是對自己不信任,剛要不滿地抱怨,林耀庭卻忽然咳嗽了起來。
“耀庭!”蕭冥羽再沒時間理會邢建偉,立刻探身去查看。
“冥羽?”昏睡了超過十小時的人總算清醒了過來,雖然依然虛弱,但神志總算是清醒些了。
蕭冥羽把頭抵上林耀庭的額頭,試探了一下他的體溫,發現比昨晚低了一些,才多少覺得安慰了些。
“現在感覺怎么樣?”關切地把人扶起來靠在自己的臂彎上,蕭冥羽幫他把薄被往上拉了拉。
“好多了。”這里是什么地方林耀庭不需要問,他自己設計的帶暗道的密室他最清楚不過了,打眼一看就全清楚了。眼下,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這里的。“冥羽,跟我說說你怎么做到的吧......”
把自己沒有章法的行動給跟林耀庭講述了一遍,邢建偉不失時機在旁邊把驚險的環境補充完整,最后不忘表功績地說是他一路把林耀庭背出來的。
險已經冒過了,林耀庭再說那些后怕的話也沒有意義,因此只是虛弱地笑了笑,打趣邢建偉道:“總算在東京我沒白為你跟山下教官吵那一架,算你有良心,等哪天你也被小鬼子打個半死的時候,我也會把你背出來的。”
“耀庭,你這咒我呢吧?”邢建偉的臉都黑了。
見林耀庭能開玩笑了,蕭冥羽心頭懸了許久的大石頭總算可以放下來一點了。
“肚子餓了吧?我上去想辦法弄點吃的。”雖然林公館是被抄了,但廚房里糖果餅干的估計還能找到一些,蕭冥羽想著上去給林耀庭弄點吃的。
“不要去。”林耀庭抬手拉住了他:“我不餓。”其實是怕上去有危險,萬一被外面發現房子里有人就不好了。
“放心吧,現在是白天,不用燈光,房子里是安全的。”幾番生死后,蕭冥羽怎么會不明白林耀庭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讓邢建偉照顧林耀庭喝點水,蕭冥羽站起身,剛邁步要往儲藏室的那個出口走,地道通往外面的方向卻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密室里的三個人都是一驚,邢建偉差點把水壺都掉在地上,還不如剛緩過來林耀庭鎮定,一把接住了水壺。
在林耀庭抬手把放在自己旁邊的油燈捻熄的同時,蕭冥羽已經拔槍站在密室門邊。
一片黑暗里等待了約半分多鐘后,密室門的機關被按動,有人躡手躡腳地舉著個蠟燭頭悄悄走了進來。蕭冥羽在看清來人面容以前,已經把人壓在了墻上,槍口頂在了來人身上。
“啊!”手中的蠟燭頭一下掉在地上滅掉了,小沈悅驚駭地叫了一聲。不過聲音剛出口一半,就被蕭冥羽捂上了嘴。
“沈悅?”林耀庭的聽力和記憶力都是向來都是值得引以自傲的,即使只是一個短促的單音,他已經清楚的判斷出是沈悅了。
“是我......沈悅......”沈悅哆哆嗦嗦的自報家門,蕭冥羽一按之下已經發現是個孩子了,忙開放了手。
摸出火柴,邢建偉幫忙把油燈重新點亮,蕭冥羽一看被自己的動作嚇得臉色慘白的沈悅,多少有點于心不忍。因而摸了摸孩子的頭,語氣溫柔的小聲問:“你怎么到這來了?”
“蕭先生!您們在這里真是太好——林先生,您出來啦?”眨著晶晶亮的大眼睛,小沈悅說完半句話,視線轉移到林耀庭身上時顯然是很驚喜。
林耀庭靠坐在墻邊對沈悅招了招手:“坐下來說話。”
走到林耀庭身邊坐了下去,小沈悅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的表情:“我是來看看這里有沒有被發現,如果沒有被人發現,白爺爺想讓兩個人暫時來這里住。”
“白爺爺想要讓人來這里住?”林耀庭抬頭,跟蕭冥羽交換了一個不解的眼神。
“嗯,他們也是為了來救林先生的,但現在被日本兵到處搜捕,白爺爺說他們住我們家不安全。”沈悅明顯是被派來探路的。
“來救林先生的?”還是跟白伯熟悉的人?蕭冥羽首先就想到了一個人:“是白玉樓么?”
小沈悅點點頭:“好像是叫這個名字,白爺爺叫他少爺。”
看了林耀庭一眼,蕭冥羽在心中喟嘆,玉樓實在算是有情有義了。近在眼前的梁鳴士怕被外甥連累,林耀庭出事后他連面都不敢露,玉樓遠在美國,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回來了。
等等,林耀庭出事到現在至多一個星期左右,玉樓就算是事發當天就得到了消息,他也不可能這么短的時間里趕回來的!
“沈悅,你沒說謊吧?那位白少爺不可能這么快出現在南京的?”蕭冥羽開始質疑沈悅話的可信程度了。
不滿地瞥了蕭冥羽一眼,沈悅給了個少見多怪的眼神:“飛機,蕭先生總知道吧?”
“就算是飛機也不可能。”說起飛機,蕭冥羽相信他乘坐的次數應該比沈悅見過的都多,當然轟炸機除外。不過就算是飛機,白玉樓也總要先飛到其他地方再換乘交通工具過來,時間上根本來不及。
蕭冥羽斬釘截鐵的否定顯然戳痛了小沈悅敏感的自尊:“為什么不能?白少爺他們兩個是跳傘下來的!”
“跳傘!”這兩個字是邢建偉說的,或者說是驚叫的。
小沈悅轉頭看看這個陌生人,雖然不認識,但聰慧如他很明白跟蕭冥羽他們在一起,就應該就是“自己人”了,所以還是對著邢建偉確定似的點了點頭。
“你說白少爺他們兩個,那個人是誰?”林耀庭只要是清醒的,他的思路永遠是最清晰的。
“一個西洋人!”小沈悅站起里比劃著:“個兒那么高,胳膊上毛毛的,藍眼睛,臉很白,說話嘰里呱啦,白少爺叫他死一死。”
聽了沈悅的介紹,大家都對這個“死一死”先生的身份產生了好奇。
等到晚上,沈先生父子、白伯、白玉樓和那位“死一死”先生一起出現在狹小的密室里時,林耀庭他們才搞清楚,原來“死一死”先生是姓史密斯。
史密斯是美國空軍預備役飛行員,雖然被沈悅描述出來的形象著實有幾分怪異,但見到了本尊,以蕭冥羽欣賞男人的眼光來看,對方實在算得上是高大帥氣了。
數月的分別,玉樓似乎成熟了許多,不過饒是如此,看到林耀庭的傷勢,他的眼淚還是跟斷了線似的,成雙成對的往下掉。史密斯倒是一掃蕭冥羽對于軍人冷硬刻板的印象,非常溫柔的把玉樓拉進了自己懷里抹去淚水。
蕭冥羽與戀人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玉樓跟這位利文斯頓·史密斯先生的關系已經昭然若揭了。
兩撥人聚到了一起,林耀庭、蕭冥羽才明白了他們沒能順利出城的緣由。
原來蕭冥羽扮乞丐那天,白伯將林公館出事消息設法通知了玉樓,目的是要他不要再給林公館寫信了,以免信落到21號特務們的手里多生事端。
聽說林耀庭出了事,玉樓立刻就磨著身為空軍預備役飛行員的準男友想辦法送他回中國。
其實早在民國二十六年抗日戰爭爆發后沒多久,蔣委員長和太太宋女士就請了美國退役的飛行員來幫助中國組建航校。近期這位退役的空軍中將在美國政府的暗中支持下,又籌謀著以私人名義招募美軍的退役機械師和飛行員以平民身份來援華參戰。當然這目前還只是個構想,但史密斯確實聽到了這樣的風聲。在意外認識了白玉樓,聽到他講述自己的家庭如何毀于戰火,自己的國人如果慘遭屠殺后,史密斯一直躍躍欲試地想要來中國協助中國人們對日作戰。
沒想到白伯的一個電話讓他很快有了這個機會,不放心白玉樓一個人回國,他堅定要求一起來。本來還想不到要用什么方法可以最快到南京,巧在一位在美國經商多年的華僑私人捐贈了一架運輸機給祖國,由史密斯的一個舊戰友負責將飛機駕駛著送到重慶。經過一番軟磨硬泡,那位戰友終于同意私自冒險多飛一程,將他們帶到中國空投在了南京。但按當時講好的,他們跳傘后,飛機立刻去重慶,沒人對他們之后的安全負責。
白玉樓本來是拉著史密斯想辦法救林耀庭的,但他們的降落傘飄飄悠悠落下來的位置竟然是熱鬧的夫子廟大街中央,這下引起的轟動不用細說也可想而知了。匆匆忙忙地摘掉降落傘一路瘋狂逃命,靠著史密斯的機智最后總算躲過了滿城日軍、偽軍外帶巡警的搜捕。等按照地址找到沈先生家時,白玉樓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不要說救人了,如今就連他跟史密斯兩個要怎么離開南京都成了問題。
正是由于他們兩個的從天而降,城門碼頭等所有出口都被臨時戒嚴了,使得蕭冥羽他們也被困在了城里出不去。
萬幸的是,大家暫時還都平安。
“現在你們要怎么逃出去啊......”白伯嘆息似的說出這個擺在眼前的最大難題。打從見到玉樓回來他就悔不當初,早知少爺會跑回來,真不該告訴他林公館出事的消息。林蕭二人就已經夠麻煩的了,現在加上少爺跟那個藍眼睛金頭發的洋人,想出去就更困難了。
白伯的話一出口,狹小密室里擠著的人都安靜了下來,這實在是個難題。
沉默中,林耀庭又被蕭冥羽模仿著當初禿鷲的手法注射了一針盤尼西林。不再發熱后腦子清醒了許多,他一直在思謀可行的點子。
“史密斯,你是空軍預備役軍人,肯定是會開戰斗機了,那民用的運輸機能開嗎?”林耀庭用流利的英文詢問史密斯,滿屋子的人除了蕭冥羽、白玉樓和邢建偉外,其他人都聽不懂。不過饒是如此,也都疑惑著看著他們。
“我想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具體還要看什么型號的。”史密斯毫不含糊的回答。
“道格拉斯的DC-3,有把握么?”林耀庭目光充滿鼓勵地盯著對方。
“DC-3?”史密斯興奮地提高了音量:“這個沒問題,我試駕過,有把握。”DC-3的軍用型就是大名鼎鼎的C-47運輸機,太平洋戰爭爆發后,在盟軍為中國運送物資的駝峰航線上立下了汗馬功勞。
“那太好了!”林耀庭由衷感到慶幸。
“不過......”史密斯猶豫一下:“我還需要一個副駕駛。”
“這個應該不成問題,對吧建偉?”林耀庭笑著看向邢建偉,眼神不無奸詐。
后者這才發現自己早就被算計進去了!但此時此刻他還能說什么?
邢建偉無奈攤手:“那就是試試看吧!”看來他把自己曾在日本關東軍航空軍團里做過短期學習的事情告訴林耀庭的做法可能不怎么明智。
“林先生,你們在說什么?”小沈悅看到兩個人的表情突然輕松了些,立刻好奇地問道。
林耀庭沒急著解釋,而是反問沈悅:“沈悅,如果我讓你去壞人那里拿一樣東西,你敢么?”
“敢!”沈悅拍著胸脯就站了起來,他早就因為當初蕭冥羽沒有帶他一起去參加誘殺綾子的行動而耿耿于懷。
“沈先生,您同意么?”為了避人耳目,這件事只有讓沈悅這樣的的小孩子去才合適。林耀庭又抬眼看向沈先生,征求孩子家長的意見。
“只要您覺得他可以幫得上忙,就讓他去吧!”沈先生對自己兒子的機靈還是很看好的。
“好!”林耀庭叫過沈悅,摘下了中指上的一枚祖母綠的寶石戒指交給了他:“沈悅,你拿著這個到金陵大學鼓樓醫院找我舅舅,問他要寨頭村東西的鑰匙。”
看沈悅將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好,林耀庭又詳細地囑咐了一遍他如何裝作給病人送花的小伙計,見到偽軍盤問如何應答之類的話。
“如果沈悅能夠順利拿回來東西,我有一個想法,也許可以試一下。”林耀庭環視了一下密室里這些人:“不過這個方法比較冒險,我沒有萬全的把握。”
“林先生,事到如今,誰也沒有萬全的把握,您有主意,自然要試試了,你就說說吧!”白伯年紀最大,在這些人里面,就屬他算是已經活到了死了也值得的年紀。之所以這么著急,完全是為了這群年輕人,更重要的是為了他們家的少爺擔心。
對白伯安撫地微笑了一下,林耀庭講出了自己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