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小醋怡情
一場衝突因爲蕭冥羽同這位被撞到的長谷川綾子小姐在禮查飯店有過共舞一曲的緣分而化解掉了,小茶房千恩萬謝後落荒而逃。
給綾子同林耀庭做了介紹,蕭冥羽出於禮貌請綾子小姐坐下來喝杯茶,沒想到這個日本女人真的不客氣的坐了下來,只把兩個保鏢遣出了包廂外。
“想不到綾子小姐也對京劇感興趣?”林耀庭作出一副遇到知音的樣子。那是因爲其他話題不敢多說,剛纔綾子對著蕭冥羽一句“清水先生”已經把他叫懵了,不清楚蕭冥羽面對綾子時是什麼身份,林耀庭生怕說錯話害了他。
“是的,雖然我是日本人,但父親早在大正八年就攜全家在天津經商,算起來我是真正的中國生中國長。平津一帶又是曲藝之鄉,所以自幼就很喜歡這些。”綾子侃侃而談,態度非常自然的又把話題轉到了蕭冥羽身上:“只是沒想到清水先生也對中國的國劇感興趣?”
“我可沒有綾子小姐這麼好的悟性,雖然也同樣在中國生活了許多年,但對京劇是一竅不通的,今天純粹是陪林先生來捧柳老闆的場?!笔捼び鹦戳肆忠ヒ谎?,兩人短暫而自然的交換了一個旁人看不出的眼神。
注意到長谷川綾子對蕭冥羽表現出的非同尋常的興趣,林耀庭便不再多說話,只在心底暗暗留意起綾子無意中所透露出來的信息。
“聽滝本君說清水先生是在順泰洋行高就?”
“起先是的,但沒做多久就不做了?!笔捼び鹩X得當初滝本給他胡亂編造的身份藏有極大的安全隱患,可誰又能未卜先知,猜到竟能再次碰上這個綾子小姐呢?
“是這樣啊......”綾子好像也不太在意他到底是做什麼的,帶著點少女的天真歪了頭看他:“那如果清水先生不忙的話,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再邀請您去跳一次舞呢?”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蕭冥羽儘量表現出得體的恭維之意。然而卻在綾子轉頭去邀請林耀庭的時候暗自皺了下眉頭,心裡清楚跟這個日本女人走太近可不是什麼好事。
一個年輕女孩子是不方便跟兩個男人閒聊的太晚,相互交換了電話號碼後,綾子就先起身告辭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林耀庭始終沉著臉一言不發,蕭冥羽也滿懷心事,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街燈在車窗上投下光影,極有規律的照亮兩人的臉。
嫺熟的掌控的方向盤,林耀庭的腦子裡卻在回憶那個女人和蕭冥羽談笑風生的模樣。與吃醋無關,他想到的是這個女人能說一口地道的中文,如果不是蕭冥羽做了介紹的話,幾乎能以假亂真的讓人就把她當成中國人。
可能是出於職業的敏感,林耀庭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抱有相當大戒心,尤其聽她說起生長在中國後,就將她的形象同那個被派到上海的日本女特務聯繫了起來。
根據得到的情報,那個特務的父親二十年前就在天津經商,民國二十一年清廢帝溥儀在新京宣佈成立滿洲政府,她父親搖身變成了僞滿政府的實業部礦政司司長,大批徵用中國勞工在東三省挖煤取碳運回日本。累死勞工無數,欠下血債累累。而這個長谷川綾子剛纔也說了她父親大正八年就到了中國,算起來也在中國超過二十年了。當然僅憑這點信息什麼也證明不了,可能只是巧合也說不定,但對於林耀庭來說,這種事情寧可查錯,不能漏過。
更深露重的初春夜晚依然很冷,這個時間街上幾乎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林耀庭和蕭冥羽卻第二次在夜晚被攔了車。
幸而這次不是什麼爲父治病的女學生求助,而是一個醉倒在車前的男人。
蕭冥羽今晚同情心氾濫,伸手就想看車門下去看那人情況,卻被林耀庭及時拉住了。
防彈車子很難被擊穿,所以這種誘人下車的方法也是暗殺中常用的伎倆。做慣了這一行,很多東西都是下意識裡就去防備了。雖然目前,他們兩個都還沒有被狙殺的理由。
安靜的在車上等了兩三分鐘,確定四周並沒有可疑,蕭冥羽擡手剛摸上車門,跌倒在車前面的那個醉漢自己已經搖搖晃晃的扶著車頭站了起來。
“玉樓?”林耀庭先疑惑的叫了一聲。
醉的一塌糊塗的男人正是白玉樓,那張精緻的小臉是讓人過目難忘的。
不等蕭冥羽先動,林耀庭已經打開車門衝了下去,一把將又要往下滑倒的白玉樓給抱了個滿懷。
他的這個動作讓蕭冥羽猶豫著停住了去開車門的手,心情有些微妙的擡頭看了兩人一眼,最後選擇坐正身子沒有動。
“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喝成這樣?”半拖半抱的把人往車上拉,林耀庭的語氣帶著關切的埋怨。
醉眼迷離的白玉樓卻似乎沒有認清楚眼前人,一徑嘻嘻的傻笑著。
“冥羽,你開車吧,我要扶著他。”
說著這話,林耀庭已經把自己和白玉樓都弄上了後排座位,極其自然的吩咐蕭冥羽開車。
從副駕駛的位置移過去,蕭冥羽一個字也沒說。林耀庭照顧一個需要幫助的舊相識,這種舉動無可厚非,可從鏡子裡看到兩個人親密的偎在一起,蕭冥羽總覺得腹腔中的哪個臟器不是那麼舒服。
如此一來導致的結果是蕭冥羽把車開出了生死時速!而生死時速帶來的後果是白玉樓吐了自己和林耀庭一身。
“還是回萬宜坊吧,那裡近些?!绷忠ソz毫沒有計較被白玉樓弄髒的事。
蕭冥羽沒說話,一打方向,果然就近回了萬宜坊。到家後林耀庭沒用芳嬸幫忙,親自伺候白玉樓進房換衣服洗澡。
蕭冥羽依然住之前的那間臥室,一個人帶著情緒狠狠的泡進了浴缸裡,將整個頭都縮進了水面下屏息閉氣。
其實從海難開始,他是有些怕水的,尤其這樣會帶來窒息感的動作。不過今天有些分心,竟然忘記了那種恐怖的記憶。
“你是想把自己淹死麼?”被從水裡拉出來,林耀庭的聲音他只聽到了尾音那個模糊的語氣助詞。
甩了一下頭,讓眼睛能夠睜開,蕭冥羽擡手揮開了林耀庭的手,拉過浴巾起身出浴,邊把自己圍上邊回了臥室。
“你怎麼又不敲門就跑進來了?”其實可能是林耀庭敲過而他沒聽見。
尾隨他回到臥室,林耀庭卻並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我有些事要跟你說?!?
“不需要。”冷淡的說完這三個字,蕭冥羽突然意識到他的不快竟像是情人在拈酸吃醋鬧彆扭,這讓他很瞧不起自己,所以又放緩了語氣:“你什麼也不必跟我說,回去照顧他吧!”
後半句話的語氣是平和的,一向自視甚高的性子容不得他爲這種事情自貶身價。作爲一個來自未來的入侵者,他有信心只要好好睡上一覺,就可以把心情調整到相識之初的狀態。感情於他,不是必須的,穿越前是空白的,穿越後也可以繼續歸於空白。
“玉樓睡下了,不需要照顧。”林耀庭隨意的在牀上坐下,坦然的擡頭看著他。
“那我也要睡了,你請回吧?!?
“你不想聽我......”
“是的,我不想聽?!贝驍嗔肆忠サ脑?,語氣算不上粗暴,只是溫度下降了幾度。
林耀庭用一種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無論你要說什麼?!倍疾幌肼?。
潛臺詞的四個字沒有說出口,但堅定的語氣已經足夠清晰的表達了他的意思。
“包括長谷川綾子的?”
蕭冥羽趕人心切,心不在焉的點了下頭,而後反應過來才愕然道:“長谷川綾子?關她什麼事?”
“那你以爲我來找你什麼事?”林耀庭問的無比自然。
“......”蕭冥羽覺得自己受到二次打擊!但他不能說以爲他是來解釋和白玉樓的關係的。
見過了長谷川綾子後,林耀庭一直在想那個女人,他覺得有必要把得到的關於從奉天來滬的日本女特務的情報跟蕭冥羽交流一下,也順便了解一下“清水先生”是怎麼回事。
“你認爲她會是那個特務?”蕭冥羽承認林耀庭說的這些讓他有點吃驚。
“不排除這種可能,但我更關心她接近你的目的,邀你跳舞只是託辭......”擡頭對視上蕭冥羽的眼睛,林耀庭提醒道:“別忘了你初次出現在他們那個圈子的舞會後,第二天楊壽祥就被暗殺了?!?
蕭冥羽認同的點頭,隨即覺得應該通知水蜜桃,將滝本儘快轉移。如果這個綾子真的是日本特務的話,滝本將成爲他們軍統在上海潛在的危險。
“我在她那裡應該沒有留下破綻,她現在就算懷疑,也最多是試探而已。只不過清水淳這個身份本身漏洞太多了,我怕遲早會露出馬腳。”更怕露出馬腳後會連累林耀庭。
“這個我來想辦法補救,你明天一定要跟她去百樂門跳舞麼?”
“如果她是我們的同行,那就非去不可了。”否則只會更惹人生疑。
所幸綾子是中國出生中國長大的,對日本太具體的情況也不是很瞭解,他們兩個人也一直在用中文交流。而如果說日語的話,蕭冥羽這個假鬼子日語流利,只要注意不要說出那些來自二十一世紀、多用片假名書寫的外來語的話,諒也沒那麼容易被識破。
林耀庭沒有再提出質疑,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後眼波一轉:“剛纔,是不是生氣了?”
這是他善用的伎倆,而蕭冥羽卻屢屢被弄的措手不及,他的情緒沒辦法轉換的那麼快,也就沒辦法再接續上之前的不快。當然,他也不想再讓那種情緒延續。
“沒有?!苯Y果自然是矢口否認:“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點回去睡吧?!?
“你想要我回去哪裡睡?”林耀庭身子後傾,雙手撐在了身後,四十五角仰頭看著蕭冥羽,脣角彎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蠱惑淺笑。
“那是你的問題?!笔捼び甬斎徊豢赡苷f去白玉樓的牀上睡那樣的話,不然真成了爭風吃醋了。
“如果這麼說的話,我就在你這裡睡了?!卑涯_上的拖鞋一甩,林耀庭動作麻利的鳩佔鵲巢鑽進了蕭冥羽的被窩裡。他之前被白玉樓吐了一身,現在洗過澡穿著睡衣,上牀倒是極爲方便。
蕭冥羽並未反對,只是點頭道:“那我去書房睡沙發。”
繞過牀頭打開衣櫃門,從裡面拽出一牀羽絨被來。蕭冥羽拿著被子就往外走,冷不防被攔腰抱住往後一拉,連人帶被都上了牀。
林耀庭的臉從上方俯視下來:“冥羽,你不相信我?”
有些疲憊的擡手搭在了眼睛上,擋住了自己的視線。蕭冥羽今天沒有心情同他鬧,倦的連聲音都帶著點飄忽:“相信什麼呢......”
“我說過,我是認真的?!崩滤氖郑忠ケ扑约核哪肯鄬Α?
這句話,蕭冥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