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月夜私會
三天后,蕭冥羽傷口的感染情況總算得到了控制,人也從高燒的昏迷中清醒了過來。
綾子得到消息,來不及去幫哥哥安頓剛從上海到南京的十二個中野學校學員,就先趕去了醫院。
“清水君,我,很抱歉!”綾子標準的軍姿站在蕭冥羽的病床前,誠懇的垂首道歉。
看到眼下的狀況,蕭冥羽已經明白他的計劃進展順利了,因此面容冷峻的沉著臉開口:“因為你的打草驚蛇,滝本忠夫全家一夜之間從上海消失,使得關于他弟弟滝本秀樹的線索戛然而斷。這件事情,你要怎么對天皇交代?”
此番說辭等于告訴了綾子他偽裝成順泰洋行職員接近滝本忠夫的真實目的,這使得綾子產生了更重的負罪感:“我會加緊時間派人找出滝本忠夫的!”
“太晚了,我得到確切情報他全家早已平安離開了中國。”蕭冥羽盯著她的臉開口:“杉機關下屬造幣倉庫被炸,亨通銀樓倉庫黃金被偷,這都是在你的直接領導下發生的,而案件偵破至今無進展。長谷川少佐,我現在對你是否有能力為天皇效忠表示懷疑。”
“綾子辦事不利,愿意接受一切處罰。”
蕭冥羽看了看垂首站在他床前的女人,認為這樣的火候已經差不多了,過猶不及,他得見好就收才行。再說根據水蜜桃提供的資料,八咫烏特使根本沒有隨便處罰日本軍人的權利,他們只是會把搜集到情報直接傳送回過,由日本軍部對現役軍人進行懲處。
“綾子小姐,我還是愿意相信你對天皇的忠心的。”蕭冥羽放柔了語氣:“請幫我安排與長谷川勇人先生見面。”
聽到蕭冥羽這么說,綾子一直懸著的心才算放下來,立正“はい”了一聲:“我這就去辦。”
“我的身份需要保密,請像從前一樣對我。”很可能有真正的八咫烏特使就在他們周圍,蕭冥羽可不想因為綾子對他的格外恭敬而被立刻拆穿。
當天傍晚,蕭冥羽見到了長谷川勇人,后者像來跟他告辭的老朋友一樣,態度跟妹妹的拘謹反差很大。
蕭冥羽旁敲側擊的想要弄清長谷川勇人突然來到南京的目的,但對方實戰經驗比綾子豐富得多,又詳細知道八咫烏特使的職權范圍,因此蕭冥羽并不能“撈過界”的盤問出對方的行動。
但這次談話蕭冥羽也并不是一無所獲的,他至少獲得了長谷川勇人后天就會離開南京這樣一條重要線索。不能從正面取得進一步的消息,那么跟蹤就成為一個不錯的方法。但現在的問題是,他要怎么在三重崗哨之內的病房里,把這個消息送出去。
被感染的傷口折磨了整整三天的蕭冥羽躺在床上不能入睡,一會兒想到情報的傳遞問題,一會兒又想到曼婷母子是否已經平安的離開了南京市區,想得最多的是還是林耀庭現在怎么樣了。
他想林耀庭的時候,林耀庭正把兩只還纏著紗布的手勉強的塞進副黑手套里,然后緊了緊腰上的繩子,順著繩子從頂樓往蕭冥羽病房的窗口爬去。
以他的身份,是絕對不該來冒這個險的。但已經三天了,擔心蕭冥羽傷情,又見不到人的焦灼心情到了他可以承受的極限,所以今晚,他必須要見到蕭冥羽。
單人病房里已經熄了燈,黑乎乎的一片,林耀庭什么也看不清。不過他事先已經摸清房間只有蕭冥羽一個人,因此放心的踩在窗臺上輕輕在玻璃上敲了兩下。
只是極輕微的兩下,還在胡思亂想的蕭冥羽立刻警惕的睜開眼睛,然后看到了窗簾外面有模糊的人影。
也許真的存在愛人之間心電感應這種東西,蕭冥羽第一反應就是林耀庭來了。掀開薄被躡手躡腳的下了床,他毫不猶豫的拉開了窗簾打開了窗子。
“冥羽!”低低的換了一聲,語氣中包含了濃濃的思念。林耀庭腳尖落地輕輕的跳了進來,不及解開腰上的繩子,先抱住了眼前人。
林耀庭一向是個體貼的情人,即使是此刻,他已經被擔心和思念折磨的心力憔悴,但還是刻意在擁抱時避開蕭冥羽的傷口。
“你是傻瓜么?如果讓人發現怎么辦?”萬一失足掉下去又怎么辦?蕭冥羽喜極生怒,在他的胸口上捶了一拳。原本尚還虛弱的身體,也因為愛人的到來突然充滿了無窮的活力。
林耀庭卻只是在他唇上重重吻了下去,他冒著這么大的危險,用痛到不行的傷手從樓頂爬下來不是為了聽他說這些廢話的。
鑒于此時此地絕不個溫存的好時機,林耀庭也只能把滿腔思念傾入這匆匆一吻中,速戰速決。
“需要我營救你出去么?”林耀庭就是搞不懂蕭冥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讓日本人對他的態度那么曖昧,否則他早就想辦法來救人了。
“不需要,我暫時的身份很安全。”蕭冥羽搖搖頭拒絕了蕭冥羽的提議,雖然他不能保證這個身份還能安全多久,但至少在他剛死里逃生了一次的目前還是沒有問題的。
兩個人一直在輕聲的咬著耳朵交談,并時刻注意著外面的動靜。林耀庭痛責愛人事先招呼都不打,就演出那么一場你死我活的戲碼。蕭冥羽并不解釋,只是抱歉的笑笑。
他當時不確定八咫烏特使這個身份能否順利的讓人識破,那種身份他是不可以自己對綾子說出來的。倘若不能讓同是中野學校的長谷川勇人見到,那么他將會處于無力自保的情況下,因為普通的日本軍人,是完全不知道八咫烏特使的存在的。那樣的話,他極有可能會連累林耀庭,所以之前這一槍挨的是極其必要的。而且從今后,表面上他們的關系已成陌路,這對兩個人來說都是安全的距離。蕭冥羽其實不擔心被林耀庭連累,他更擔心的是自己連累的對方,畢竟他的掩飾身份越來越復雜了,謊言越多,露出破綻的機會就越大。
把長谷川勇人的資料告訴林耀庭,要他去負責起對長谷川勇人那支武裝特工隊的追查工作。蕭冥羽現在一是無法聯絡到軍統的人,二是對他來說,什么統都不重要,只要不是飯桶能抗日殺鬼子就行。說到底,什么統也都是中國人!
“這事如果被徐老板搶了頭功,你們戴老板會氣得跳腳吧?”林耀庭記下蕭冥羽的話,而后調侃了一句。
“拘泥于派別之爭就太狹隘了,黨國既不姓徐也不姓戴,這是你告訴我的,所以只要是對我中華有益的事我都會去做。”正色看著對方的眼睛,蕭冥羽覺得自己的愛國精神真的有一部分來自林耀庭的熏陶。其實以林耀庭的少爺身份,完全可以好吃好喝好玩的逍遙,沒必要卷入這樣一場不觸及他個人利益的戰爭中來。
握著蕭冥羽的肩膀,林耀庭鄭重的點了點頭:“冥羽,我為愛上你感到驕傲。”
這種感情不是單純的小情小愛,上升到為了共同理想而奮斗的革命同志感情,真正的志同道合愛人,可親更可敬。
“我也是。”回到亂世之后,因為林耀庭的存在,蕭冥羽覺得自己整個生命都鮮活起來。
從前的他只是活在自己求而不得的感情小世界里,除了唯一的一個死黨外,他漠視周遭一切的人、事、物。而在這里,在他為中華民族的命運而戰時,他的愛情都因為所愛之人的理想而變得高尚起來。
“長谷川勇人長什么樣子?”林耀庭必須要知道誰是長谷川,才能找到他。
蕭冥羽詳細描述了長谷川勇人的外貌,最后又提醒林耀庭他們這種人很善偽裝,換上中國百姓的衣服往人堆里一混,幾乎轉眼就認不出來了。
“哦,對了,他的右側眉骨上方有條不明顯的疤痕。”蕭冥羽把能想到的東西詳之又詳的都告訴了林耀庭。
表示記下了,也就到了該離開的時刻。把蕭冥羽納入懷中又抱了他一次,林耀庭知道自己真的該走了。
“好好養傷,我會再辦法來看你的。”
“不要來。”這種方式太危險了。
林耀庭知道他擔心什么,溫和笑了一下:“我下次會想辦法從門進來。”
“那也不要。”既然付出了半條命的代價才演出了已經決裂的劇碼,就該讓假象進行到底,蕭冥羽頂著個隨時可能會暴露的身份,他不想拖累林耀庭。
當初讓丁秉朝親眼目睹他們在一起,是特殊情況下的工作需要。而今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已經恩斷義絕,同樣是工作的需要。萬一真有暴露的那天,死一個總比死兩個要好。
嘆了一口氣,林耀庭凝重的開口:“冥羽......我不怕死,但怕不能跟你一起死,這種心情,你懂么?”
“這不像你會說的話。”輕輕搖了搖頭,蕭冥羽否定道:“你該堅信,我們都會活到抗戰勝利的那一天,可以永遠的在一起。”
永遠,是個美麗的誘惑。彼時,他們兩人都不知道永遠究竟有多遠。
最后一次依依不舍的相擁,林耀庭放開蕭冥羽,轉身輕巧的跳上窗臺,探頭觀察了一下四下無人,拉過垂在窗外做保護的那個繩子重新系在腰上,順著另一根繩子又爬上了醫院的樓頂。
蕭冥羽捏著一把汗在窗前矗立著,直到聽見了一聲作為暗號的貓叫,他才放下心來。
關了窗子重新上床躺下,蕭冥羽知道今晚自己可以睡個好覺了。
曼婷母子已經順利的轉移到了郊外鄉下,這是他心上的頭等大事,如今送算安心了點。也許暫時他還無法取得曼婷的諒解,但無論如何,他都會盡力保護她們母子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