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剖白心意
丁秉朝沒想到會把事情鬧的這么大,更沒想到他只是囚禁了林耀庭的人,為什么出頭的會是日本人?
深更半夜站在這座被稱為梅花堂的小樓里,寬大的辦公桌后面坐著的是他平日絕對沒有機會一見的人物,丁秉朝冷汗涔涔,卻不敢輕易動手擦一下。
這場折磨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期間丁秉朝除了低著頭流冷汗外沒有說過一句話——他是沒開口的資格。
從梅機關里出來,大半夜被他拖累挨了日本人罵的頂頭上司鄭處長恨鐵不成鋼的指了指他的鼻子。
“秉朝啊秉朝!你讓我說你什么好!”鄭處長跟他干爹交情頗深,對他實在不好深責,氣的一甩袖子上了自己的汽車。
丁秉朝站在鄭處長的車門外不住的點頭哈腰道歉兼道謝,目送車子在夜色中絕塵而去。
回到自己的車上,他已經汗濕重衫,有氣無力的吩咐了一聲開車。
若不是76號的兩位主任幫忙說情,頂頭上司又親自來陪罵力保,他差點被以“破壞和運”的罪名讓日本人抓起來。
誰能想的到,林耀庭的那個小玩意兒,竟然是日本人!
丁秉朝在心底咒罵林耀庭的時候,林耀庭正坐在家里安穩的跟長谷川綾子通電話。
其實事情發展到這樣一步也超出了林耀庭的預料,從他的本意來講,他們這種身份不宜把事情弄的那么高調。其實只是在被綾子追問清水先生下落的時候不得已告知了失蹤的消息,卻忽略了日本人比中國人“尊貴”許多這件事,立刻由綾子那邊驚動了日本憲兵。而那個時候,他的人已經找到了蕭冥羽那輛被留在丁宅不遠處的汽車,他本人也正在去丁府接人的路上。
“謝謝您的關心,清水君——小淳只是受到了點驚嚇,現在已經睡下了。”由此一事,他跟蕭冥羽的關系基本已經曝光,林耀庭干脆換了種更親昵的稱呼,反正他當初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學長谷口健一等很多人都是知道他喜歡男孩子的。
介紹了蕭冥羽回來后的情況,綾子那邊說改天來登門探望,他又表示了歡迎和謝意,才結束了這通大半夜打來的慰問電話。
站起身在小會客廳里轉了一圈,當初燃著篝火的壁爐因為天氣轉暖已沒有使用了,他轉了個身,踱到窗前。瞧著外面那些朦朧的法國梧桐的枝影,拿出煙盒,為自己點上了一支煙。
知道蕭冥羽肯定還沒有睡,卻很猶豫該不該上去看他。從他回來到現在,兩個人還沒有說過話。
甫見他時,發現沒有什么異樣,確定只是被單純的囚禁了一個下午加半個夜晚后,林耀庭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可一想到他竟然是有婦之夫,竟然還有一個兒子,就......
想按鈴叫仆人送一杯咖啡上來,最后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樓上,輕易還是不要叫仆人上來的好。最后深深吸了兩口煙,他把煙蒂按進掌心里熄滅,用肉體的疼痛克制住精神上的巨大痛苦。林耀庭下定決心,不去看他。
掌心很痛,不能沾水,林耀庭回到房間后沒有洗漱,甚至連衣服都沒脫,蹬掉皮鞋就仰面就躺在了床上。
他本質上有點依賴床,也只有在床上時可以勉強放下偽裝,但只限于清醒時。特工是種讓人心力交瘁的工作,時時刻刻要帶著面具敏銳的挖掘一切可能有用處的情報,還要密切的注意著周遭的潛在危險,是個說夢話都要小心不能說出實話的工作。偶爾面對親人的時候,尤其在梁鳴士給他講汪兆銘所謂的曲線救國時不停強調他們并不是外界所說的漢奸,他會痛苦有一天日本人被趕出中國后舅舅的下場。即使再不贊成所謂的曲線救國,再不贊成跟日本人同流合污,可梁鳴士始終是他舅舅,且把他養大供他讀書一向對他很好,而他所作的回報僅僅是利用和出賣。
但即使這樣,林耀庭從未覺得自己是錯的。南京上空的血腥味還沒有消散,重慶大轟炸的炮火還在繼續,阜新的礦場仍在不斷的把累死病死的礦工丟進萬人坑,哈爾濱的731依舊秘密的用華夏兒女的身體進行著細菌試驗和活體解剖......
不能親上戰場拿起槍炮跟敵人痛痛快快的拼一場,在敵人心臟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里,無法公之于眾的身份讓他異常孤獨。他最要好的同學民國二十七年追隨國軍七十四軍一三五旅少將旅長張靈甫參加萬家嶺戰役時英勇殉國,他曾偷偷的去那位同學家吊唁,結果被同學的父母罵了出來。當時還有其他幾位曾很要好的同學也在場,大家均給予白眼,同學的弟弟更是哭著給了他一拳讓他滾,說他哥哥就算活著也一定不恥與他這種人做同學。林耀庭的心在那一刻碎了一地捧都捧不起來,他真想綁上一身手榴彈沖進憲兵隊跟日本人拼了!
可冷靜下來之后,卻要把所有的委屈都收起來。一條有價值的情報,或許就能殺成百上千的敵人或挽救成百上千的自己人,他告訴自己要學會隱忍,不能沖動。
然而國軍的敗退,過半國土的淪喪,很多人開始懷疑甚至動搖。他雖然堅信中國最后一定會贏得戰爭的勝利,可眼前戰事處于這種不利的膠著狀態,讓他真的不清楚這場戰爭還要持續多久。
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不被理解的日子的確是寂寞的。
林耀庭一度覺得,蕭冥羽就是為了挽救他而出現的。他們有共同的抗日報國的理想,他們從事著相同的諜報工作,雖然不在一個系統,但畢竟都是在為黨國效力,還有什么人能比他們更懂彼此了么?
可是,蕭冥羽真的讓他很失望......
把小臂搭在眼上,希翼擋住眼前所不斷浮現的他的模樣,然而蕭冥羽的存在感仍是如影隨形的追隨著他。林耀庭幾乎覺得聽到了他靠近的腳步聲,感覺到了他吻上自己唇畔的柔軟。
濕潤的舌尖侵入口中描摹過齒列的感覺真實的過了份,甚至還帶了少許伏特加的味道。林耀庭刷的拿起手臂睜大雙眼,隨即確定了眼前不是自己的幻覺。
“對不起......”蕭冥羽將與他貼合的雙唇分開少許,輕聲呢喃出這三個字。面對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的危險狀況,蕭冥羽不愿再把有限的人生浪費在誤會上了。用身體語言對喜歡的人剖白心意,這應該是更為行之有效的方法。
黎明前的黑暗里,為彼此都留有了朦朧的余地。林耀庭感情方面是非常想加深這個吻的,但內心掙扎了許久后,他抬手推開了蕭冥羽。
既成的事實擺在那,道歉,是沒有意義的。
“不需要道歉。”
“林......”蕭冥羽依然不知道該如果稱呼他。
“叫甥少爺吧。”既然開始就是個錯誤,那不如就退回至最初的距離。這段感情,一直以來都是他太一廂情愿了。
這樣疏離的反應極大的戳傷了蕭冥羽的自尊,使得他有些羞惱的狠狠將林耀庭壓了下去,再度死死的吻住了他那將話講得如此冷漠的唇。
在蕭冥羽二十七年的人生記憶里,不要說主動出擊了,他甚至從沒嘗試過被動接受誰的感情,這唯一一次的接受若以這種方式結束,會讓他懊喪到吐血的!
他是真心喜歡眼前這個男人,可這個男人永遠也不會懂他都經歷些什么荒謬絕倫的事情!
“你不需要這樣!”再一次推開蕭冥羽,林耀庭的語氣已隱隱染上了怒意:“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為你提供幫助和庇護,不是為了這個!如果你這么做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利用,那么你已經完全不需要再做什么了,我心甘情愿給你利用!”這就是他的認真,他一直所說的認真,可惜別人并不稀罕。
第二次被推開,蕭冥羽幾乎惱羞成怒了,而林耀庭的那番話更讓他忍無可忍!
“你是白癡嗎?”伴隨這句疑問的,是蕭冥羽揮出的一拳。光線暗看不清,憑手感是打在了他的下顎偏右一點。
這一拳其實也偏離了蕭冥羽的預設,他過來,不是想打人的。
林耀庭有一點被打愣了,他拒絕蕭冥羽的投懷送抱是出于尊重,而且他是受到欺騙利用需要被解釋被安慰被求得原諒的那個沒錯吧?為什么還要挨揍?
反應過來后的林耀庭翻身把蕭冥羽壓在身下,他一向引以自傲的冷靜鎮定在這一刻崩潰,一把扼住了蕭冥羽的喉嚨。
“如果我不是白癡就會想得通你既然結婚了為什么還要接受我的感情了?”
“笨蛋!”蕭冥羽忿忿的吐出這兩字,林耀庭的力氣讓他有點喘不過起來,但他并不想掙扎。
刺啦一聲撕開蕭冥羽身上輕薄的紡綢睡衣,林耀庭懲罰性的就在他鎖骨處狠咬了一口:“我恨不得生吃了你!”
雖然看不到,但蕭冥羽覺得那個牙印上一定滲出了血痕。狠命的把林耀庭從自己身上推下去,翻滾著再次壓到了他身上,像是一場沒有章法的摔跤比賽。
“我也是!”吃到肚子讓他看見潛藏在這具身體里的靈魂他才會明白所謂的利用都是狗屁吧!“結婚是完全不懂事的年紀家人安排的,你認為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懂什么?”
“康熙皇帝十四歲已經親政了!”林耀庭顯然不接受這個解釋。
“我沒有帝王家那么優秀的血統!”蕭冥羽簡直氣的發瘋:“你就一定非要讓我承認是在利用你才開心?你就這么不愿意相信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這樣的告白來的太突然,林耀庭一時晃了神,半晌回過味來后,不太確定想要求證:“那你......究竟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我喜歡你!”蕭冥羽覺得自己真的活回了“顧宗坤”的年齡,連表達心意都帶上了種倔強的孩子氣。
“可是......”
“沒有可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管你愿不愿意!如果能活著回重慶,我會跟曼婷離婚。”曼婷還不滿二十二歲,蕭冥羽自問沒有能力給她幸福加性福,雖然對不起“顧宗坤”,但他不能耽誤一個如此年輕的女人往后幾十年的人生。他可以在生活上給予曼婷幫助,如果曼婷愿意的話,甚至可以由他來撫養韜世長大成人。但這段婚姻,在林耀庭出現后,真的沒有辦法繼續維持下去了。
有這句話,已經足夠了......
林耀庭伸手將壓在他身上蕭冥羽死命的摟進懷里,掌心刺痛,但他無暇顧及。還以為,再也沒有機會這樣擁抱他了,那種感覺讓他惶恐到絕望。
然而蕭冥羽顯然不滿足這樣一個擁抱,將自己的唇湊近他的,在正式貼合前,先咬牙輕聲警告了一句:“你敢再推開我試試看!”
林耀庭沒有給他第三次主動的機會,而是再度翻身把他壓在了身下,低頭狠狠的吻了下去。
他掌上和心上的傷,都要這個被他擁在掌心的男人好好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