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亦敵亦友
林耀庭從日本回來后是跟他舅舅住在日軍控制下的虹口那邊的。這實在是因為梁鳴士自知他把這漢奸當的太過天怒人怨,時刻害怕被暗殺了,只好躲在日本人的羽翼底下尋求庇護。故而雖然房產一大堆,平日里卻是很少敢隨便走動的。林耀庭其實早就想搬出來單住了,也一早就看上了萬宜坊的宅子,這不像梁鳴士其他公館那么奢華那么招眼那么惹人恨,環境也還好,他是挺喜歡的。
單身漢搬家倒也簡單,梁宅里什么都不缺,只帶了兩箱衣服就住進來了。跟著他進房的男仆幫他把衣服都掛到衣柜里,林耀庭就打發他回了虹口。打開大曬臺的門,冬日的冷空氣立刻就撲了進來,林耀庭拍拍手上蹭到的曬臺欄桿上的灰,對于呼吸到的新鮮空氣感到很滿意。
轉了一圈,林耀庭來到洗手間,扭開水龍頭洗手。水嘩嘩的流著,他的手卻沒伸向水流,而是被掉在盥洗臺上的一根不起眼的短發給吸引了過去。
那頭發是他自己的,但他清楚的記得,走的時候他是把這根頭發小心的夾在了上面的鏡子邊緣上的。
按住洗漱臺側面的那個微小凹處輕輕一按,鏡子彈開,里面的東西沒人動過,但那根應該夾在鏡子邊緣的頭發的確已經沒有了。拈起那根短發,林耀庭放在指間擺弄了兩下,放在水龍頭下讓水給沖走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拜訪一趟隔壁的那位會計蕭先生。
旁邊的客房里,蕭冥羽死活找不到一個可以用來安放電臺的位置,只得先用一件長衫把它包了起來,塞在了衣櫥的最下面。
忙了半天的蕭冥羽仰面躺在了床上,腦中思索起日后的問題來。他雖然已經知道林耀庭不會把自己交給憲兵隊或特務處了,但這不表示他就愿意跟這個男人呆在同一個屋檐下。總覺得,這個頂著和哥哥相似面孔的林耀庭有那么點......邪氣?
篤、篤、篤。
三下很有節制的敲門聲響起,力道適度,速度合宜,顯示了敲門人有很好的教養。蕭冥羽騰的從床上彈起來,會這么敲門的肯定不是芳嬸。
回身掃視了一下不大的房間,確定沒有異樣后,他才做了次深呼吸,然后慢慢打開房門。
“甥少爺有事?”果不其然,門外正是林耀庭。
“哦......”林耀庭雙手插在西褲的口袋里,拖了個長音才說:“我在自己房里撿到了樣東西,來問問是不是蕭老弟掉的。”
蕭冥羽當下有點心虛,卻也絲毫沒有表現出來,這時候就是丟了金磚他也不打算承認的:“那甥少爺真是問錯人了,我沒進過您的房間,怎么會有東西掉在里面?怕是芳嬸打掃或是給您送行李的仆人掉的吧?”
要是林耀庭說丟了東西蕭冥羽還不大好把大黑鍋往別人身上扣,所幸是他撿到東西了,值不值錢的誰愛要就給誰好了。
哪知林耀庭搖了搖頭,依然保持著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的姿勢,卻向蕭冥羽傾身靠了過來,鼻子還一抽一抽的不斷嗅著什么。
“你這是干什么?”
蕭冥羽下意識的向后一躲,就小退了半步,剛好把個門口給讓開了。林耀庭手疾眼快一步跟了進來,反手將門還給帶上鎖死了。
“那東西肯定不是他們丟的。”林耀庭一邊幽幽的說著話,一邊一步一步的靠了過來,逼的蕭冥羽步步后退。
看著他的左手始終插在褲袋里沒有拿出來,又知道他是有槍的,蕭冥羽就覺得他褲袋里鼓鼓的肯定不僅僅只是揣著一只手而已。瞬間在腦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最終確定下來的一個是:林耀庭知道自己看見了他的電臺,想要殺人滅口!
蕭冥羽已經退到了床邊,膝彎在床沿一絆,他剛好就勢往后一倒躺在了床上,伸手在枕頭下面抽出了那支微型勃朗寧。
而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林耀庭也飛快的出手了,只不過他并沒有什么殺傷性動作,反倒是詭異的抬起了蕭冥羽的一條腿。
“別動!”低低的警告了一聲,蕭冥羽躺在那里半欠起身,手里的槍就對準了林耀庭的眉心。
果然很聽話的不動了,林耀庭的表情竟然定格成了微微的詫異。可是這個姿勢不動了,場面未免有點好笑,蕭冥羽上半身躺在床上握著槍,一條腿卻被林耀庭抬得高高的握住了腳踝......
實在......有點尷尬。
蕭冥羽沒來由的覺得羞惱,甩了一下沒甩開林耀庭的手,就把指向他的槍口晃了一下:“放手!”
“是你讓我別動的啊!”林耀庭不只表情,連語氣都是無辜的。
“那我現在讓你放手!”蕭冥羽幾乎要咬牙切齒了。
“哦,好。”說著好字,林耀庭同時松手,蕭冥羽沒防備他放的那么快,腿直接做自由落體狀下墜,嗵的一聲膝彎就磕在床沿上,疼得他一皺起了好看的眉峰。
這個混蛋根本就是故意的!不過眼前危機還沒解除,蕭冥羽決定先不予計較其他:“現在把你的左手慢慢拿出來,五指張開,不要帶出其他任何東西,然后雙手舉過頭頂。”
蕭冥羽的口令很清晰,林耀庭也完全按他說的做了。等林耀庭的雙手都舉起來之后,他才從床上坐起來,將自己的手伸向了林耀庭左側的褲子口袋。當然,這時候槍口和他的目光始終都沒有離開林耀庭的臉。
“香水?”
從林耀庭口袋摸出來的東西竟然是在他床頭柜上看到過的那瓶香水?
“你以為是什么?□□?”林耀庭笑了一聲:“我今天沒帶槍。”
蕭冥羽一下糊涂了,這個家伙帶著瓶香水跑來找自己干嘛?怎么想都覺得不可思議,蕭冥羽直接站起來把他從頭到腳的摸了一遍,連腋下和胯|下都沒放過,結果證實了林耀庭沒說謊,他身上的確沒有任何殺傷性武器。
“你這是搜身,還是存心揩油?”把舉了半天的手放下來,林耀庭一屁股在蕭冥羽床上坐下,非常放松的就斜倚在了床頭。
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得,這一次算是徹底的自曝身份了,現在輪到蕭冥羽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該殺人滅口的問題。
“你到底撿了什么東西?拿著瓶香水跑到我房間干什么?”
林耀庭的視線往蕭冥羽的腳下一掃:“我撿到了一個鞋印,剛才已經看過了,跟你的皮鞋底完全吻合。”
這就是他剛才把自己腿抬到那種尷尬高度的理由?蕭冥羽覺得自己要吐血!
林耀庭繼續自說自話的解釋:“我出去的時候不小心把盥洗臺前的地板弄濕了一小塊,回來就發現地上多了個模糊的腳印。而且,我的牙刷擺放的方向也變了,你不是暗戀我到偷著去用我的牙刷了吧?或者還有我不知道的,比如......趴在我的床上嗅我睡過留下的味道?”
“......”蕭冥羽被奚落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最后憋出了前天在大光明衛生間看到的那個奶油小生說過的三個字:“不要臉。”
“Bingo!”林耀庭不正經的捻了個響指:“我不要了,你要么?你要的話,別說臉,我連整顆心整個人都可以給你!從靈魂到肉體......”
蕭冥羽現在特有種沖動,想撲上去把他那張臉撕下來,這個人完全不知道他頂著張跟幽羽酷似的面孔說這種下流的話有多可惡!這就是褻瀆!如果不是現在這個身份的制約,蕭冥羽真想開槍。
“再說這種話信不信我真一槍崩了你?”向前走了兩步,蕭冥羽把槍口直接頂到了他的額頭上。
但顯然蕭冥羽的威脅對林耀庭完全不具備殺傷力。
蹬掉皮鞋,換了更舒服的姿勢霸占了蕭冥羽的床后,林耀庭將一條手臂墊在頭下,半躺在那里慵懶的看過來。見蕭冥羽還舉著槍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沒有動,索性把他持槍的手腕往自己這邊帶,重新使槍口在額頭上抵住后才放手。不過放手前,林耀庭沒忘在蕭冥羽的手背上捏了一把,算是把豆腐吃了個十足。
這活脫就是個無賴啊!蕭冥羽燙到一樣把手縮了回來。床上那位卻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等著牡丹花下死呢!怎么?被我迷住了舍不得下手?”
蕭冥羽磨牙霍霍,這要是他穿越前,一百個林耀庭也死透了!
可眼前的身份地位,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開的。好在左手的東西倒可以暫且充當武器,蕭冥羽揚手就把那瓶從林耀庭口袋搜出來的玻璃瓶香水對著他的頭砸了過去。
抬手準確無誤的將香水接住,林耀庭故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別扔啊!人家聞著你身上有我房間里這種紫羅蘭香水的味道,看你偷進過我房間回來連衣服都舍不得換一下,深以為你是喜歡這種味道的,特意把它拿過來送你呢!”
蕭冥羽真有點不知該拿這個人怎么辦好了。
他是氣的發昏,可并不是傻子。林耀庭說的話中,把那些不正經的成分過濾掉來聽,點到的正是自己缺少實戰經驗所忽略的細節上東西,而這些細節上的小失誤,往往會在諜戰生涯中演變成致命的大錯誤。蕭冥羽深知這里面的厲害關系,所以很清楚如果林耀庭的主要目的不是來調戲自己的,那就是來提點自己的了。
也許,該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認真聊一聊。
蕭冥羽把槍放下,正色道:“林耀庭,我們好好談談吧!”不再叫什么甥少爺了,表明他想認真談的態度。蕭冥羽想的很清楚,不管林耀庭是什么身份,延安的,或者第三國際的都無所謂,只要目前大家的目標都是針對日偽的,就完全可以互不妨礙的干自己的事情。
“站著談多累,坐下來說吧。”林耀庭的口氣仍沒有蕭冥羽想要的那種正經,還探身拉了他一把,把他也給拉坐在了床上。
“我想嚴肅的談!”壓不住又有點火大,蕭冥羽一把拉下他搭在自己后腰上來回摩挲的手,轉頭怒視著那個躺在他床上神情一派逍遙的男人。
“好、好、好。”林耀庭收回手臂做妥協狀:“我也認真的跟你談件事,我給你換個房間吧?”
“為什么?”蕭冥羽很是不解。
欠起些身子,林耀庭靠近他的耳邊語帶笑意的輕聲開口:“這個房間沒有電源線,你的電臺要怎么用?”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將他壓倒,蕭冥羽用整個前臂死死的卡住了林耀庭的喉嚨,上半身完全壓制住了他的身體:“你怎么知道的?”他自問絕沒讓林耀庭有機會看見過電臺才對。
下手的力氣實在有點重了,林耀庭被憋的滿臉通紅,非常勉強的才擠出仨字:“看見了。”
發現自己下手狠了,蕭冥羽稍稍放開一些。林耀庭立刻猛烈的咳嗽了起來,邊咳邊拽開了襯衫的上面的兩顆扣子,勉強順過這口氣來。
等氣終于喘勻了,面色還依然緋紅著,加之衣衫不整,林耀庭活脫就是一副被□□過的模樣不說,還用一種堪稱哀怨的眼神委屈的瞧著蕭冥羽:“你還真忍心下死手啊!”
“你到底什么時候看見的?”蕭冥羽才懶得看他演戲。
“昨晚。”一個人唱獨角戲到底無趣,林耀庭也就不繼續了。
“我在書房睡著以后?”
“不是。”慢悠悠的否定之后,林耀庭將聲音壓低:“你在臥房睡著以后......”
“不可能!”蕭冥羽確定自己早上是檢查過門窗的,就算昨晚喝了他那杯加了料的咖啡睡的太沉什么都不知道,但醒來檢查過還看不出有人來過的痕跡就未免就太離譜了。“門鎖我檢查過,絕對沒有開過。”
林耀庭一笑,突然發力起身將蕭冥羽反壓在床上,牢牢控制住了他的雙手。低下頭來,在蕭冥羽的頸窩處深深嗅了一下,林耀庭將唇移動到他的耳邊,語氣中竟有點寵溺的調笑:“戴老板手下真是沒人了啊,怎么派了你這么個雛來?”
被他在耳邊的呼吸吹拂的有些癢,蕭冥羽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心中思量著他說的話,反倒沒多注意那些小動作:“你也是軍統的人?”
這句話,無疑等于自報家門了。
“你猜?”林耀庭不肯正面作答,游移在他耳邊的唇那小巧的耳垂含住,而后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
看蕭冥羽惡狠狠的轉頭瞪了過來,林耀庭見好就收的放了手。起身下床穿好了鞋,直接站到了蕭冥羽的衣櫥前。
“你要干嘛?”那里面放著電臺呢!蕭冥羽忙跳起來拉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他開衣櫥門的動作。
“別緊張。”反手摟住了他的肩頭,林耀庭安撫的一笑:“讓你看看不用走門也能進你房間的方法。”
詫異的看著林耀庭,蕭冥羽不再阻攔。就見他打開衣櫥,伸手把掛在上面橫桿上的衣服向左側推了推,在最靠近右端的地方,輕輕的握住橫桿向內側轉了一圈半。先是有幾秒鐘機關響動的聲音,而后衣櫥后面的木板竟向一旁退去,露出了里面的——另一個衣櫥?
蕭冥羽驚愕不已的看了眼林耀庭,里面那個的確還是個衣櫥沒錯,但不是他房間的衣櫥!雖然現在比早上多掛了許多衣服,可那件海虎絨的大衣他印象還很深刻,那是林耀庭房間的衣柜啊!
“怎么樣?要不要再過去看看?這次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林耀庭好整以暇的調侃道:“是身為主人的我邀請你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