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總會槍聲
位於滬西兆豐公園對面的兆豐總會門前車水馬龍,平安夜在上海灘這個東西方文化已經很好的融合了的大都市裡是很被看重的。
蕭冥羽在這個晚上並沒有跟林耀庭去極司菲爾路,對於他的臨時反悔,林耀庭什麼也沒有問,只是一個人去了。
其實蕭冥羽也是去過那附近的,他沒有進去,而是一路尾隨著一羣人。這羣人裡有幾個是76號的骨幹分子,更重要的是,他們是軍統的反水特務。
時間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蕭冥羽尾隨著這羣人從76號出來,又先後去了百樂門等幾家娛樂場所才最後到了兆豐總會。摸了摸口袋裡的槍,蕭冥羽多少有點沉不住氣了。昨晚臨時聯繫上重慶後,才知道今晚有個制裁行動,他也被臨時委派了任務。當然並不是要他去執行制裁,而是負責監視整個行動過程,並把情況及時彙報給重慶。監視的理由是,執行暗殺的殺手原本是軍統人員,並且是原軍統上海區區長王夫本的副官馬可冬,他先是隨王反水到76號,而後又被軍統再次策反回來。鑑於情況比較複雜,所以上面指示他不要正面接觸這個馬可冬,只要監視就可以了。
正當蕭冥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兆豐總會裡忽然傳出了激烈的槍聲,緊接著有一個人跑了出來,跳上了一羣人來時乘坐的其中一部汽車迅速的離開了現場。槍聲一響總會裡頓時大亂,許多人蜂擁著出來四散逃命,隨後有兩個人被擡了出來,蕭冥羽明白,這應該是得手了。
隨便兜了幾圈,等開著車行裡租來的汽車回到萬宜坊都已經四點多了。蕭冥羽沒想到樑宅竟然還燈火通明的,不只林耀庭的車在那裡,另外還停了好幾部汽車在樑宅門前。
單單有車還不算什麼,八個保鏢模樣的人分列兩排筆挺的站在宅子外面,一伸手就把從汽車裡出來的蕭冥羽給攔了下來。
“幹什麼的?”
“我住在這裡。”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蕭冥羽想是不是樑鳴士來了?
“住在這裡?”保鏢上下打量了蕭冥羽幾眼,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叫過身後的一個人耳語了幾句,那人就轉身進了樑宅。
蕭冥羽不明所以中就被強行搜了身,那兩隻搜身的手還極不老實的在他的腰胯上捏了幾下。
“兄弟,那個地方藏不下東西。”抓住那隻在小腹下探索的手,蕭冥羽顯然對這種借搜身之名行騷擾之實的舉動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不過是忌憚他們都是樑鳴士的手下,不便冒然翻臉罷了。
正巧先前進去稟報的人出來了,示意蕭冥羽進去,搜身的男人只得訕訕的收了手放行。
等到進了大廳,蕭冥羽立刻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
客廳裡只有兩個人,林耀庭坐在沙發上,指尖掛著串白檀的佛手珠,有一下沒一下的甩著,活脫一副浪蕩公子玩世不恭的模樣。
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的男人一臉不耐的的吸著煙,蕭冥羽正想著原來不是樑鳴士過來,那人倒狠狠的扔下菸蒂蹭的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到了他眼前,二話不說先嘭的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口。
“媽的!還是被我抓了吧?明明自己養了小白臉,還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勾搭我的玉樓!你當我丁秉朝是真怕了你啊?”手雖然是揪著蕭冥羽,這話卻是轉頭對著林耀庭說的。顯然蕭冥羽已被歸爲了毫不起眼的附屬品,地位等同於林耀庭的私人所有物,未見得比他把玩的那串檀香手珠更高貴些。
蕭冥羽被扽的一個趔趄,完全沒弄懂眼前唱的這是哪一齣。但玉樓這名字他倒是耳熟的很,心下也猜得了個大概,十之八九這是林耀庭惹出的風流債。
投眼看向林耀庭,蕭冥羽倒是沒什麼惱怒的表情。這裡根本沒有他什麼事,而他也不想自曝伸手惹人注意,只想林耀庭說一句不關的自己的事,那他就會跟芳嬸夫婦一樣回房安睡,這樓下就算把人腦袋打成狗腦袋都跟他沒什麼關係。
“老丁,你火氣是越來越大了。”林耀庭指尖一挑,佛手珠套上了手背,緊接著五指一展,手珠就滑倒了腕上。完成這一連貫的小動作,他才慢條斯理的對著男人開口:“第一,玉樓不是你的人。第二,蕭先生也不是我的人,他是我的愛人,你要弄不清這兩者的區別,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玉樓的心。第三,如果我的愛人哪天不喜歡我而跑去找你了,我一定會先自省,而不是跑到你門上去胡攪蠻纏。”
老丁其實並不老,蕭冥羽打眼一看,也不過就是二十五、六的年紀,能比林耀庭略大個兩、三歲而已。只是他聽林耀庭這的這幾句話,絲毫沒有想把他摘出來的意思,到像是故意要把水攪渾,徹底把他拖進去。
求人不如求己,他還是自救吧:“先生......”
剛說了倆字,丁秉朝手勁加大,嗓門也升高,衝著他就回贈了倆字:“閉嘴!”
蕭冥羽沒留神,被吼的一怔,以爲他要動粗,下意識的就把他揪著自己領口的手腕往下一壓,另一隻手托住他的手肘用力一送。這本來是擒拿術中演變而來的一招,丁秉朝登時就放開了手並被制住扭過了胳膊。蕭冥羽不清楚這人的身份,本想一直保持低調,這一下實在是條件反射失手而爲的。
林耀庭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站起身緩步走過來:“老丁,你要是也有本事讓他迷上你,我絕不去找你的麻煩。”
蕭冥羽低頭看了一眼林耀庭搭上自己腰間的手,鬆手放開丁秉朝,不耐煩的退後兩步掙脫出林耀庭的懷抱:“你們吵你們的,和我沒關係,不要老把我扯進去。”
丁秉朝被蕭冥羽那一手有點鎮住了,一時弄不清這人的身份到底是林耀庭的情人,抑或是以情人身份陪在旁邊的保鏢。原本之前都沒正眼瞧過蕭冥羽,這一回倒是上一眼下一眼的仔細打量了半天。
“林老弟,你這個也算是個妙人了,既然家裡已經有了這麼好的貨色,何苦還跟我爭玉樓呢?”
蕭冥羽見他說的不堪,又懶於跟這種人多費脣舌解釋,擡腳就想上樓。
這工夫就聽到外面一亂,顯然是羣保鏢忌憚著什麼沒攔住,緊接著門一開,一個人影就衝了進來。
“玉樓?你這是跑哪去了?今晚上日本人的地方出事了,我到處找你!”看見玉樓進來,丁秉朝立刻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誰知道那玉樓抽回手就給了丁秉朝一記耳光,打的那叫一個清脆,搭著客廳也大,夜深人靜的都起了回聲了。蕭冥羽也不由的停了腳步,轉頭看了過去。
原來這位就是玉樓啊,大光明電影院裡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不及細看,就覺得油頭粉面一副奶油小生氣。現在仔細一看,果然是個美貌青年,只可惜生的過於精緻了些,反倒少了點男子氣。
“你敢打我?”丁秉朝大概被打傻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頓時兩眼冒火,卻是瞪林耀庭比瞪玉樓多。
有兩個保鏢大概沒敢硬攔住人追了進來,見自己主子捱了小情人一巴掌,忙聰明的退了出去。
玉樓只穿了身單薄的白西裝,也沒穿件外套,此刻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氣的,一張小臉白裡透紅,哆哆嗦嗦的指著丁秉朝開口:“姓丁的,不要以爲你有倆臭錢就了不起了,我們白家是沒落了,但還沒到出賣色相換飯吃的地步,你憑什麼在百樂門的舊相識前到處跟人說我是你的?”
“好好好!你不是我的,我知道你心裡想著姓林的,可你也回頭看看,人家早就另結新歡了!”丁秉朝往對面一指,成功的把戰火轉移到林耀庭和蕭冥羽這邊來。
顯然玉樓的怒火另有淵源,但對於蕭冥羽來說,他不知道三個人之間有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瓜葛,也沒興趣知道。在外面凍了大半個晚上,他只想舒舒服服的泡個熱水澡趕快上牀睡一下。明天還要起早去打聽一下兆豐總會的事情,以便給重慶那邊彙報確切的死傷人數。
幸好玉樓這邊也並不肯中計去接丁秉朝的話:“那筆藥材生意拿不到憲兵隊的條子就算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爲這件事麻煩你的。”
幾乎是黯然的看了林耀庭一眼,白玉樓微微翕動了下鼻翼,緩緩的轉了身要走。
“玉樓。”林耀庭突然開口叫住了他:“這麼冷的天氣,怎麼穿的這樣單?你的那件水獺領的狐皮大衣呢?”
“當掉了......”白玉樓似乎想要嘆口氣,卻最終還是勉力把那聲嘆息強自化成了朵微笑,極苦。
丁秉朝倒是十足的行動派,聽到這話已經想把他身上的那件厚呢大衣披到了白玉樓身上,順勢把人就給捲進了自己懷裡:“玉樓,你缺錢就跟我說嘛!那筆藥材的事我一直記在心上。你也知道自從開戰以來,這藥品是緊俏物資,日本人限制的極嚴,我也要上下打點才行啊!”
起先在丁秉朝的懷裡掙了兩下,沒掙出來,玉樓也就順從了下來,低了頭看著皮鞋尖委屈道:“我不求你......”
“不用你求我,是我求著幫你的忙還不行麼?”看得出丁秉朝是真在乎這個白玉樓,也顧不得還有別人在場了,一味做小伏低的說些肉麻話。
當事人還沒如何,蕭冥羽先聽不下去了,擡腿上了樓梯,自顧自的回了房間。
這一番折騰,天都朦朦亮了。蕭冥羽剛隨便洗了個澡,就聽見樓下汽車響,想必是丁秉朝帶著人走了。
樓梯響起腳步聲,在他的門口停下,蕭冥羽沒等林耀庭敲門,就先開了房門。
“你們的手伸的夠長的啊!連王夫本的副官馬可冬都給策反了?”
“進來說。”蕭冥羽本來以爲他是來跟自己說剛纔的事情的,想著那事他不關心更不需要解釋,所以只把門開了一點縫。之所以根本沒想讓林耀庭進來,是怕他又賴著不肯走。沒想到對於剛纔的事情林耀庭隻字不提,上來就說起了這些事。蕭冥羽出於隔牆有耳的考慮,一把人給拉了進來:“你的耳朵也挺長,這麼快就知道了。”
“我豈止耳朵長,命還大呢!開槍的時候我就在兆豐總會裡。”不滿的瞥了蕭冥羽一眼:“好歹我也救過你的命吧,沒良心的。”林耀庭也不是真的責怪,暗殺這事絕對沒有提前跟外人透漏的道理,他不過是借題發揮一下。
“你在裡面?”蕭冥羽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那王......”
“王沒事,何和陳死了。”
不需要林耀庭說出全名,最近做了許多這方面工作的蕭冥羽已經知道他說的是誰了。何是和平救國軍副總指揮兼第一路司令,而陳是76號第一處的處長,都是軍統反水的漢奸,也都在是戴老闆這次的制裁名單上。
“消息可靠麼?”
“你覺得呢?”兩死一傷的消息是剛從醫院得到的,林耀庭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跟蕭冥羽開玩笑。
蕭冥羽一笑:“我很好奇,你這麼幫我不怕上峰責怪麼?”
“上峰?這麼說你已經猜到我是哪一路的了?”林耀庭緩步到蕭冥羽面前,卻從身上拿出了一個精緻的銀煙盒取出支菸卷叼進了嘴裡。
剛劃燃一根火柴,不及點上,被蕭冥羽噗的一口氣給吹滅了:“我討厭煙味。”
“我又不吻你,怕什麼?”林耀庭輕佻的開口。話雖這麼說,可到底還是沒有點上。
蕭冥羽沒對他的這種調侃動怒,只在他眼前舉起一隻手裡,緩緩比出了“八”的手勢,黑曜石的眼中有抹狡黠的光彩閃過。
林耀庭看了那手勢後笑意加深,然而還沒等他的笑容完全到位,比出“八”字的拇指和食指已經慢慢靠攏彎曲,成了一個有缺口的圓,樣子很像字母“C”。
這下林耀庭笑容慢慢收了回去,吐掉了嘴裡的菸捲,一把握住了那個“C”。林耀庭將蕭冥羽的手拉過來圈在了自己腰上,使得兩人胸腹相貼。
他高了蕭冥羽半頭左右,剛好把他那點小得意看進眼底:“我怎麼辦?我在你面前沒有秘密了,你得對我負責。”
“怎麼負責呢?你是打算不跟著徐老闆了,轉投戴老闆門下要我引薦麼?”蕭冥羽也不掙扎,就這麼和他貼著:“戴老闆和徐老闆可一直是勾心鬥角的。”
“大家都是爲黨國效力的,而黨國既不姓徐也不姓戴。我加入組織只是因爲想要抗日鋤奸,早日實現先總理所提倡的三民主義,讓我堂堂中華可以真正強大起來。”這兩句花說的極其嚴肅,是蕭冥羽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林耀庭。
不過也僅僅是這兩句而已,林耀庭隨即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說得多了,蕭冥羽正別有深意的看著他,說不清那眼神裡都有些什麼含義,讓他忽而不自在起來。
“天都要亮了,你休息會兒吧!”林耀庭放開蕭冥羽快步走了出去。
盯著已經關上的房門看了半天,蕭冥羽想,林耀庭身體中血液的溫度,其實要比自己的滾燙許多。沒來由的升騰出一種小小的異樣感來,或許是些許敬畏,說不清。他是覺得穿越前的自己是沒有信仰的那類人,原以爲林耀庭其實跟他一樣,但現在發現,也許不是。
突然有些後悔不該這樣賣弄的揭穿他的身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