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誘殺綾子
近藤幸三郎的葬禮在低調籌備中,長谷川綾子被密令親自操持各項事宜,只等近藤少將的兒子從天津趕過來參加父親的葬禮。
爲了彌補自己對近藤少將的保護不力,綾子格外盡心地操持一切。雖然近藤少將時任天津特高課課長的獨子近藤平助同她一樣都是少佐軍銜,但出於內疚想要補償的心情,綾子還是連對方到南京後將要下榻的飯店都親自去檢查過。
福昌飯店地處繁華熱鬧的新街口,當初該飯店能在日寇血洗南京城的燒殺掠搶中僥倖保存下來,完全是要託福飯店裡有德國人的股份。抗戰爆發後,這裡基本就被徵用爲日軍的招待所了。
傍晚時分,綾子從福昌飯店的手搖電梯中走下來,對於飯店的房間還是比較滿意的。其實想想也知道,南京城僅有的兩部手搖電梯福昌飯店佔了其一,條件自然不可能會差。
福昌飯店裡大都是日本人,因此綾子並沒有帶隨從,獨自出來上了等候在門口的汽車,吩咐了一聲回頤和路21號。
這幾天操勞過度,再加上喪兄之痛,綾子精神有點不濟,上了車就疲憊地靠在靠背上閉起眼睛休息。
開了車窗的夏夜傍晚,吹進的風也是帶著暑熱惱人的高溫的,就像安排跟蹤監視蕭冥羽的進展一樣,絕不會讓人覺得暢快。
正胡亂的思索著,汽車突然一個急剎,出於慣性綾子的身子向前大幅度地傾了過去,差點撞傷。
“混蛋!你是怎麼開的車?”綾子睜眼後不滿地呵斥她的日本司機。
“對不起少佐,剛剛有個男孩子突然從車前跑過去?!彼緳C忙回身跟她道歉,解釋急剎車的理由。
綾子沒心情多做計較,擺了下手重新坐好,不耐煩地吩咐了句繼續開車。
然而剛說完這句開吧,卻覺得車身一晃,左右兩側的後輪差不多一起矮了下去,明顯是被什麼利器劃破了輪胎。
綾子擡頭往車窗外一看,竟然是個穿著一身補丁衣裳、揹著個報紙兜子的報童,正拔腿往人多的地方躥去。向另一邊一看,也是個一樣打扮的半大男孩,身上那身破衣服補丁多得數都數不過來。只不過這個不賣報紙,是個賣菸捲的,挎著個賣煙的扁箱子,跑著跑著那雙不合腳的爛鞋還掉了,又倒回來撿鞋。
儘管日本人一直在宣傳“日中親善”,但綾子清楚這些中國孩子骨子是恨他們的。心情本來就差,這一下更是火撞頂門,當即拔槍就追下了車,想要至少把其中一個孩子拎回21號教訓教訓,看看到底是誰指示他們跟皇軍作對的。
那個報童稍稍大點,跑得飛快,綾子選擇去抓那個相對小點的賣煙男孩。
賣煙的孩子似乎笨手笨腳的,剛穿上鞋跑進了條沒人的小巷子裡,又一個狗吃屎,跌倒在了巷子深處的拐角。這一跤還把吃飯的傢伙給摔開了,煙掉了一地。孩子爬起來手忙腳亂的把香菸撿起來,慌慌張張往煙箱子裡裝。
這個時候,綾子追到了孩子的跟前,惡狠狠地說了句:“小孩,起來!”綾子覺得要想徹底征服中國,必須從中國小孩子的教育入手。要給他們洗腦,讓他們全盤接受日本人的思想,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杜絕他們對皇軍的敵視。
“綾子小姐,對一個孩子不需要這樣吧?請把槍放下。”轉角的這邊,一個人影閃身出來,手中槍口已經對準了綾子的胸口。
天色此時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天邊的一彎殘月投下了點微光在男人背後,讓他的臉逆光隱沒在黑暗的朦朧中。但僅憑聲音,已經足夠讓長谷川綾子判斷出站在眼前的是誰了。
坦白說看到蕭冥羽握著槍出現在自己面前,綾子真的不太感到意外。她只能在心裡痛罵自己手下的那羣中國特務都是廢物,在近藤幸三郎被暗殺後,她就派了吳隊長去監視蕭冥羽的一舉一動,然而得到的消息總是他在亨通銀樓哪也沒去過。以至於現在,綾子甚至不知道她派去監視人的吳隊長在哪裡?他是如何進行跟蹤的,才能被人甩得那麼徹底?
蕭冥羽這邊,他不想在水生面前殺人,就對已經站到他旁邊的孩子點了下頭,水生會意地趿拉著露腳趾頭的爛鞋跑去找小安和小李會和去了。
“你究竟是什麼人?”綾子沒有真的放下槍,但看到對方的槍管上裝有□□,而且保險已經打開了,她握著槍捶在褲邊的手也沒敢輕舉妄動。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笔捼び鸹卮鸬暮芾洹?
他不喜歡殺人,更不喜歡殺女人,可禿鷲和燈影的死在他心上刻下的“仇恨”二字太深刻了。綾子在他眼裡已經不再是一個有著美麗外表的年輕女人,而是一個披著美女外皮的魔鬼。想起她面不改色的在燈影身上劃出一道道深至見骨的傷口,並惡毒劃成十字不讓皮肉靠攏,再這樣把人投入高濃度的鹽水中,蕭冥羽握著槍得手指都忍不住顫抖。在當時,他是用多大的意志力才剋制住眼眶裡的淚水,不讓自己用這雙顫抖手擰斷這個女人纖細的脖子。
“那個賈醫生果然是你,你是中國人。”綾子回憶著自己當著他的面折磨他的軍統同志時,對方完全沒有任何破綻的表情,忍不住都開始有些佩服他的隱忍?!疤毓た偛康娜硕贾牢以诿孛芨櫿{查你,如果我出了事,他們一定會從你身上找到線索?!?
“我的事情綾子小姐就不必操心了,至於你——”蕭冥羽走過去,拿下了她手上暗暗想要打開保險的槍:“你要爲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受到應得懲罰?!?
“等等!”綾子出言制止了蕭冥羽想要扣下扳機的手指:“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蕭冥羽知道這是她想拖延時間,但出於對自己槍法的自信以及對將死之人的一點憐憫,他還是選擇給對方最後一個開口的機會:“問吧。”
“八咫烏特使,是怎麼回事?”那絕對是日本軍部的高度機密,如果他不是真正的八咫烏特使,那麼軍統是怎麼獲取這樣絕密的情報的?
“你們大日本帝國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鐵板一塊,總還有些良心未泯的日本人看不下去你們這些軍國主義分子的侵略暴行,願意摸著自己身爲人類的良心做一點事情的?!避娊y中有專門的策反組負責接觸這些可能爲我所用的敵人,當然這項任務絕不輕鬆,每一條有價值的情報,可能都是用幾條生命做代價換回來的。至於被策反的人誰,蕭冥羽的級別不夠資格知道,當然即使知道,他也絕不會跟日本特務說,就算是對即將要被處決的特務也一樣。
把槍口抵在長谷川綾子的眉心間,蕭冥羽平靜地淡道:“綾子小姐,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請上路吧!”
“不要打我的臉!”綾子突然急促地喊了一聲:“請不要打我的臉。”
到底是年輕女人,還是喜歡漂亮的。如果沒有戰爭,綾子這種年紀的女孩子正應該是忙著戀愛季節,享受著愛情的甜蜜,但她們已經被培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蕭冥羽不由得動了一點惻隱,其實某種意義上說,她們又何嘗不是戰爭的受害者,只不過加害她們的人,正是她們奉爲神祗的天皇罷了。
就在蕭冥羽把槍口從綾子額頭移向她心臟位置的時候,綾子突然發力,提膝陰毒地去撞蕭冥羽身爲男人最脆弱的部分。手上不知何時也多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同時劃向蕭冥羽握槍的手腕。
綾子出腿很快,蕭冥羽上面閃她那刀必須要移開些許槍口,腳下就撤了一步。綾子很快跟進,打近身戰,不給他穩定槍口的時間。
如果是真正的普通學生“顧宗坤”,大概現在就要被綾子逃脫了,但此刻這具身體裡的靈魂是蕭冥羽,這就是綾子的不幸了。最初的一驚後,蕭冥羽很快就奪回了主動權,抓住機會反扭住綾子握刀的手把她的臉按在了牆上。
槍口抵上她背後心臟的位置,蕭冥羽不再多說,另一隻手微一用力,綾子的匕首脫手掉落,而蕭冥羽的手指壓向扳機。
“做中國人有什麼好?貧窮落後,愚昧懦弱,你這樣的人要是肯爲大日本帝國效力,我可以幫助你加入日本國籍,不比做中國人強得多?”武力不敵,綾子趴在牆上,試圖用遊說做最後的掙扎。
“兒不嫌母醜,如果沒有你們這羣野蠻的強盜,中國很快會強盛起來的。對此,我深信不疑?!备幽?,日軍以八千兵力居於八國聯軍軍事侵華的兵力之首,那一場“和談”中國就賠出了四億五千萬兩白銀。至於從“九一八”到現在,日軍到底從中國掠取了多少財物,價值簡直難以計數。
“強盛?指望著愚蠢無能的中國人讓你們的國家強盛起來,還不如由我們日本人來幫你們建立大東亞共榮!”在綾子眼裡,蕭冥羽是中國人中少有的智慧與膽識並存的人才,實在算是鳳毛麟角了。她身邊看到的中國人,都是吳隊長之流的蠢貨。如果吳隊長有蕭冥羽十分之一的作爲,自己此刻也不至於陷入這種境地!求生無望,綾子有點歇斯底里了。
她當然不清楚,比起全心全意的效忠皇軍,對吳隊長或者丁秉朝這樣的人來說,更重要是給自己撈錢。他們兩個因爲窩裡鬥,互相在背地裡破壞對方的產業,現在正處於一種白熱化的焦灼中。吳隊長的確是接受了監視蕭冥羽的指令,但他實在不覺得這個日本兔子有什麼重要的,所以多數時間只是派了兩個兄弟去敷衍一下,自己則忙著跟丁秉朝逞勇鬥狠。而他派去兄弟見老大都不上心,自己就更談不到盡力了,是以經常讓蕭冥羽甩得連個車尾燈都看不到。但此爲失職,到底不好跟老大交代,索性就說蕭冥羽一直在亨通銀樓沒出去過。
“中國有句俗話叫‘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愚蠢無能之輩纔會選擇背叛祖國跟隨愚蠢無能之輩,所以你也只能看到身邊的那些愚蠢無能的‘中國人’?!?
“你敢侮辱大日本帝國的軍人?”綾子掙了掙身子,幾乎想要轉過來跟蕭冥羽理論一樣。
“屠殺平民這種行爲,不是一個真正的軍人做得出的,所以請不要玷污了軍人這樣神聖的稱呼,你們只是一羣殺人不眨眼的魔鬼而已。”蕭冥羽平靜地做了個深呼吸,決定送綾子上路:“綾子小姐,說永別了?!?
“你叫什麼?”蕭冥羽扣下扳機的前一秒,綾子突然最後問了這麼一句,她不想連死在誰手上都不知道。
“顧—宗—坤。”蕭冥羽字字清晰的答道。他相信,自己做的會是“顧宗坤”想做而沒能做成的事。
“來——”綾子突然大聲想要呼救,但剛喊出了一個字,就被蕭冥羽探手過去掩住了口,緊隨其後的是“噗噗”兩聲槍響。
裝了□□的□□結束了年僅二十二歲、手上卻佔滿了無數愛國志士鮮血的女劊子手的性命。
近距離的射擊,子彈洞穿了綾子的胸膛,蕭冥羽放開鉗制著她的手,由著她的屍身慢慢滑了下去。把人翻過來探了下脈搏,蕭冥羽確定對方死透了,才伸手抹下了她大睜著的雙眼,掩去了那不甘心的眼神。
拿出一條手帕蓋在綾子的臉上,算是出於單純對女性尊嚴的最後一點維護,蕭冥羽轉身平靜地離開了現場。
在他轉過下個巷子口前,聽到了綾子司機呼喚著尋找少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