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疑云密布
返回萬宜坊108號梁宅的時候,夜已經(jīng)很深了,蕭冥羽正想著明天要跟芳嬸說一聲忘記給她買《良友畫報》的事,書房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蕭冥羽一怔,立刻抓起電話,雖然心中很急,但聲音是格外謹慎鎮(zhèn)定的:“喂?”
“小弟,姨媽被家里養(yǎng)的狗給咬了,瘋狗波及四鄰,姐姐要連夜去舅舅家拿藥,家里的花你明天務必要去澆,若方便最好先搬到你那里養(yǎng)著。”
那頭背景傳來汽車的喇叭聲,應該是在街上的公用電話亭,與此同時電話被喀嚓一聲掛斷了,蕭冥羽握著聽筒的手心又已滿是冷汗。
禿鷲這段話的意思他聽得很明白,那是告訴他組織內(nèi)部又出現(xiàn)了叛徒,連禿鷲的身份都已經(jīng)暴露,她要連夜撤離上海趕回重慶。至于家里的花,蕭冥羽覺得自己如果沒猜錯的話,那說的應該是電臺。
難怪今天的行動會完全在敵人的掌握之中,而被他殺掉的只是一個趁著熄燈瞬間被換上的替死鬼!
禿鷲要他明天務必去澆花,想必是電臺的位置也已經(jīng)有了會暴露的危險,要他把花搬回來養(yǎng)應該是讓他將電臺先轉(zhuǎn)移到自己這里的意思。可是……他并不知道電臺在哪里啊!
自從王夫本投敵后,軍統(tǒng)上海區(qū)的行動幾乎陷入停滯,蕭冥羽到上海后只跟兩個人見過,一個是禿鷲,一個就是給禿鷲開車的那個司機,他后來知道那個司機代號燈影。燈影比自己來的早,如果禿鷲暴露了,那他也很可能已經(jīng)暴露了,蕭冥羽現(xiàn)在根本沒有辦法聯(lián)系任何人……
座鐘滴答滴答分秒不差的走得悠然,桌上的日歷又被翻過了一頁,時間變成了民國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四。還有兩天就是冬至,那將是全年中夜晚最長白日最短的一天,蕭冥羽卻盼望今晚這個夜永遠不要到天明才好。
肩膀被槍托砸的那一下還在隱隱作痛,他卻一點睡意都沒有。一籌莫展的在書房里來回踱著步子,不覺天邊就已泛出了魚肚白,可見老天永遠都是不肯從人愿的……
轉(zhuǎn)身又踱回來時,突然一道光影穿透朦朧的黑暗晃過他的眼。蕭冥羽怕自己看錯,忙撲到窗前,果然不多久,兩長一短三下有規(guī)律的手電光再次閃過。
這下肯定不會錯了,蕭冥羽連拖鞋都脫了下來,赤著腳悄悄的下了樓,努力不發(fā)出一點聲音。
隔著鏤花的鐵藝門,燈影正閃身在一叢冬青后面,見蕭冥羽出來,遞上一本東西。
“禿鷲給你的,我也要離開上海,最近一切行動取消,禿鷲說等風聲過了會有人來主動聯(lián)系你。”
交代完這幾句,燈影不敢多做逗留,很快的離開了。
蕭冥羽握著那本東西悄悄的回到樓上自己房間,拉嚴窗簾打開臺燈后才發(fā)現(xiàn)那本竟然是自己幫芳嬸買的《良友畫報》!但他很清楚燈影臨走前冒著巨大的風險來送的肯定不會只是一本無所謂的畫報而已。
翻開中間,畫報里果然夾著一個信封,蕭冥羽打開信封,里面有兩把鑰匙和一紙信箋。展開信紙,上面不意外的一個字也沒有。將信紙湊近鼻尖稍微嗅了一下,立刻敏感的判斷出了寫信的物質(zhì),他用桌上杯子里的白水將信紙浸濕。很快,濕了的紙上顯現(xiàn)出明礬水寫的一串非常簡單的字跡,除了戈登路上一個地址外,就只有禿鷲供職的那家花旗銀行的一個保險箱號。想必是時間匆忙,禿鷲來不及寫得更清楚了。
將內(nèi)容全部記下,蕭冥羽將信紙連同信封毀掉后,裝好鑰匙換了身衣服就拿著那本《良友畫報》下了樓。
“蕭先生早!”
“芳嬸早。”果然是真夠早的!本來打算把畫報留在客廳就走的,結(jié)果意外一下樓就看到了起來打掃的芳嬸,蕭冥羽不得已放慢了腳步:“對了,芳嬸你要的畫報,昨天回來晚了,沒來得及給你。”
芳嬸看到畫報,立刻丟下抹布眉飛色舞的過來跟蕭冥羽道謝,不只這樣,她還興奮的拉著他介紹起良友畫報上的那些摩登的封面女郎來。蕭冥羽又不好表現(xiàn)出著急出去的意思,只得聽芳嬸越說越起勁。看來追星是不分年齡的啊!蕭冥羽有些頭痛的想打斷她,卻苦無插嘴的機會。
大概梁宅實在是冷清的沒個人氣,平時只有無兒無女的芳嬸夫妻在,而他丈夫又是十天半月也難得開口說句話的老實人。芳嬸好不容易歹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哪里肯輕易放過,直拉著蕭冥羽去看她收藏的那些《良友畫報》來:“儂看儂看,老漂亮的啦!”
被塞在手里的是一本兩年前的舊良友了,為了快點打發(fā)了芳嬸,蕭冥羽假意感興趣的樣子,拿著那本民國二十六年第一百三十期的良友連連稱贊封面女郎果然很漂亮,總算哄的芳嬸心滿意足,這才脫身。
被這樣一耽誤,等出了梁宅,天光早已經(jīng)大亮了。蕭冥羽想了一下,決定還是先乘電車去美資花旗銀行。
也許是自己過分緊張了,其實到了銀行發(fā)現(xiàn)之前設(shè)想的種種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并沒有發(fā)生,他很順利的打開了保險柜。然而里面只放了一個精致的木質(zhì)首飾盒,裝了幾串項鏈手鏈等華美昂貴的首飾。特工職業(yè)的敏感卻告訴蕭冥羽,禿鷲這么緊急的關(guān)頭臨走之前冒險托付的東西絕對不可能僅僅是些首飾而已,那么會是什么呢?
把盒子里的東西倒出來先放下,蕭冥羽拿起空盒仔細研究了起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盒子的整體高度和盒子的內(nèi)容積似乎有些差距,就算拿出里面墊襯珠寶的絨布墊,也還是有偏差。蕭冥羽敲了敲盒底,發(fā)出的聲音證實他猜的沒錯,盒底果然是空的!
翻過盒底,小心檢查了四周,有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凹槽被注意到,原來盒底的木板是可以被抽出的。蕭冥羽有些緊張的將木板打開,終于看到了廬山真面目。
盒子里面有一支比利時產(chǎn)的M1906勃朗寧□□,他在漢訓班時試用過,因為整槍全長才為114毫米,是非常小巧利于隱蔽的微型□□,故而又被稱作□□。剩下的一樣東西更為重要,是一本軍統(tǒng)最新啟用的密碼本。蕭冥羽不敢細看,飛快的放進了貼身的襯衫口袋里。
雖然拿到東西的過程很順利,他卻沒敢因此而掉以輕心。原本是想一早天沒大亮路上沒什么人的時候去拿電臺的,但被芳嬸耽誤了,計劃只好暫時改變,蕭冥羽準備天黑下來以后再去禿鷲提供的那個戈登路的地址。這樣一來,剩下的時間就決定隨便在公共租界內(nèi)逛逛,也好徹底確定身后不會有尾巴。
蕭冥羽一個人在大上海的繁華租界內(nèi)看了場歌劇,吃了頓西餐,又去摩西路的皮貨行一條街給自己挑了件新大衣,一整天難熬的時光總算被他打發(fā)過去了。
天色漸暗,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多了,蕭冥羽看看時間消磨的差不多了,這才不緊不慢的往戈登路禿鷲留下的地址走去。
路過安登別墅弄口的時候,一輛不是很起眼的黑色別克車駛近停住,下來的一男一女挽著胳膊親熱的進了馬路對面的那家上海數(shù)一數(shù)二貴的西比利亞皮貨店。
也不過就是無意識的余光掃了一下那兩個人,蕭冥羽卻沒來由的覺得那個漂亮女人的臉似乎有點眼熟,不覺就多看了兩眼。結(jié)果這一看可不要緊,蕭冥羽竟在前面街角停著的一輛汽車里看到了昨天晚上救他的那個男人!那個長的酷似哥哥幽羽的男人!剛巧男人又點了一支煙,火光把那張記憶早已融入蕭冥羽血脈中的臉龐映亮,想錯認也難。
急忙閃身在弄口里面,蕭冥羽小心的探頭看過去。幸好,那個男人坐在車里也是全神貫注的盯著那個漂亮女人和跟她一起進了皮貨店的中年男人,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
被女人劈腿來捉奸么?
無心于剛才那個一閃而過的無聊揣測,蕭冥羽正盤算著這樣走過去會不會引起男人注意的時候,皮貨店的玻璃門突然被打開,剛才進去的那個中年男人直沖出來,飛奔著鉆進馬路對面的那輛別克車內(nèi)。與此同時,兩個在皮貨店門前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一會兒的男人突然拔出□□向那輛車射擊。車子似乎是防彈的,只在車門上留下幾點火星后,坐在車上的司機已經(jīng)飛快的發(fā)動了車子,風一樣得沖了出去。
街上一下就亂了,行人開始四散奔逃。蕭冥羽卻注意到前面那輛車里的男人將煙蒂狠狠的扔出車窗外,似乎在發(fā)泄著某種不滿,最后也掉轉(zhuǎn)車頭離開了現(xiàn)場。
明顯這是一起暗殺,蕭冥羽直覺的認為,那個酷似哥哥的人,應該和這起暗殺有著某種關(guān)系。
這樣的情形可不像捉奸那么簡單,那么,這個人究竟是誰?他所暗殺的對象又是誰?
自己身上帶著重要的東西,蕭冥羽不敢多做逗留。那個男人的車子一走,他立刻也跟著街上四散奔逃的人流跑了起來,很快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禿鷲留下的地址是一棟寄宿公寓地址,房東是對俄籍的猶太人夫婦,到了那后,蕭冥羽說來取頂層閣樓姐姐的東西。見他人長的斯文俊俏,舉止文雅有禮,又有房間鑰匙,那對年過五旬的老夫婦就很放心讓他上去了。
頂層的閣樓只有八個平米左右,里面的布置極其簡單,完全看不出生活的痕跡。書架上倒是放著不少美術(shù)類的圖書,加上旁邊有畫夾和水彩等繪畫用品,蕭冥羽明白禿鷲將這里被偽裝成一間小畫室。
窗下的書桌上放著只陶瓷花瓶,里面插著花朵已經(jīng)半凋零的梅枝。旁邊就放著那部蕭冥羽輾轉(zhuǎn)帶來上海的電臺,依然像部收音機一樣,被大大方方的擺放在書桌上,蓋了一塊明黃色的紗巾聊以遮灰。
蕭冥羽立刻把紗巾拿下來,將電臺搬到桌邊,那個用來裝電臺的小手提箱也還在桌下,他重又將電臺裝進去后拎著下了樓。
身上的幾樣東西好像□□,哪一樣被76號的特務或者日本人發(fā)現(xiàn)都夠他死上幾回的了。
神經(jīng)一直高度緊張著,直到順利的回到了萬宜坊108號,蕭冥羽才稍微踏實點。
雖然梁鳴士幾乎從來不到這里來,但這里畢竟還是他的產(chǎn)業(yè),電臺放在一個行將成立的汪偽政府要員的家里要保證不被發(fā)現(xiàn)真成了一個傷腦筋的問題。
蕭冥羽正想著應該將電臺放在哪里的功夫,樓下傳來汽車的聲音,探頭從窗口看下去,果然有一輛汽車停在了梁宅門口按著喇叭。
梁鳴士過來了么?
慌忙把電臺也像禿鷲一樣直接擺在了桌上,好在那就是一部收音機的樣子,只要不打開來聽一般也不會露餡。
收拾妥當后蕭冥羽也下了樓,芳嬸已經(jīng)去開門了。蕭冥羽應聘那天見過梁鳴士,想他這么晚過來應該不會是沖著自己而來。即便是,那也應該只是查查自己煙館的賬目做得如何而已,因此倒也沒有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