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相見時難
事實上蕭冥羽到達玉米地邊上后,真的沒有費什么勁就說服了帶隊來抓逃兵的警備大隊王隊副。掏了一把票子不動聲色的塞進了王隊副的口袋里,王隊副立刻眉開眼笑地跟他咬起了耳朵。
“既然村長這么明白事理,咱們兄弟也都是吃糧食長大的,哪能這么不通情達理不是?不過......”王隊副眼神暗示蕭冥羽看他身后稍遠處的那一排軍用三輪摩托:“今兒不巧,上面有人下來檢查,樣子還是要做足的?!?
蕭冥羽用余光瞥了眼遠處的那一排摩托,也沒真回頭去看,就托付著說讓王隊副手下留情多照應著點,等到了村長家還有重謝。
王隊副點頭一擠眼,這事還不好說?追還是會追,但讓兄弟們放槍時槍口都抬高那么一點,打不中抓不著不就皆大歡喜了么?
果然,玉米地里還在乒乒乓乓地放槍,但始終沒有抓住人。
已經過了午飯時間,那一排軍用摩托很快在太陽底下曬不住了,依次調轉車頭開回鎮上去吃午飯。
王隊副看著爆土揚長的車隊一溜煙塵走得遠了,立刻鳴金收兵,帶著十幾個兄弟浩浩蕩蕩地奔赴了村長家吃飯。
蕭冥羽讓那個帶他來的后生給王隊副引路,自己也陪著把人送到了村長家門首,村長立刻帶著鐘寶財和另外三個逃兵的家長熱情地迎了出來。蕭冥羽因為來收購豬鬃就是住在村長家的,所以也被硬拉進去做了陪客。
這幾個人為了兒子恨不能把能入口的東西都搬到村長家里來,所以這一頓飯準備的是頗為豐盛。
換做以往,這些人是絕沒資格跟蕭冥羽同席的,可今天抹不開老村長的面子,蕭冥羽淪落成了王隊副的陪客。
這幫偽軍一直吃到傍晚時分,各個酒足飯飽一嘴油后,王隊副又收了幾家人不少好處才拍拍屁股走人。臨走時倒是好心地囑咐了一句,讓那幾個逃兵先外出投親住些日子,等風聲沒那么緊了再回來。
村長自然是點頭哈腰連連稱謝,等送走了這幫連吃帶拿的土匪,蕭冥羽也總算可以功成身退回房間休息了。
鄉下沒有電,晚上就只能用油燈照明。因為現在天才剛擦黑,這煤油現在也是緊俏物資,漲得一天一個價,不是一定要照亮的話,老百姓也舍不得過早點燈。蕭冥羽體恤人家的難處,他不用燈,也不張羅去點,就那么摸黑和衣躺在了簡陋的木板床上。
其實時間尚早,并沒有睡意,蕭冥羽腦子里盤算著的都是南京的事。
那家日本浴池里住的人身份已經查出來了,果然是大人物。由這個人物,還讓軍統局又得到了一條新線索。
位于中山東路原南京陸軍中央醫院的榮字第1644部隊對外公開名稱是“中支那防疫給水部”,但實際職能卻不是防疫和給水那樣簡單,而是同東北那支稱為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731部隊一樣,都是在用中國人進行細菌戰的研究!
這位大人物則是剛從哈爾濱過來準備接任部長職位的近藤幸三郎,少將軍銜。
經過調查發現近藤幸三郎之所以到了南京后沒有直接進駐1644部隊辦公,而是秘密住進了偽裝成浴池的一個日本情報站,是因為他染上了隱疾。從哈爾濱過來前,同僚為他踐行的酒會后接受了一次慰安所軍妓的慰安服務,導致他染上了不能啟齒的暗疾。因此到了南京后沒有第一時間走馬上任,而是先秘密住進了偽裝成浴池的情報站治病。
細菌戰正因為是極度不人道到殘忍行為,所以是違背國際公約的,而這樣一個所謂的“細菌戰專家”,絕對不能讓他活下去!在軍統南京站布置對近藤幸三郎的制裁行動時,蕭冥羽因為這段時間頻繁出事被安排暫時借為日本人收豬鬃之名先躲到郊外,把自己排除在事件之外。
雙臂交疊枕在頭下,蕭冥羽想著不知道這次的制裁行動有沒有成功。隨即又從近藤幸三郎想到了長谷川勇人的那支大陸挺進隊,結果很自然地想到了林耀庭身上。
輕輕在心底嘆了口氣,這個人蕭冥羽真的不愿意去想,想到就要失眠。他幾乎從沒有刻意去計算過,卻那么清楚地記得他們已經整整十一天沒見過面了。
開著的窗外傳來兩聲布谷鳥叫聲,這在夏夜里很是平常的,但這只鳥卻好像落在了蕭冥羽的窗臺上一樣,叫聲近得分外清晰。
霍地抬頭往后窗方向一看,月色下一個人影閃過,蕭冥羽心中一動,蹭地起身向窗外望去,那人卻已在月色中疾速往遠處走去。
略一思量,蕭冥羽返身從內插好了房門,而后輕輕一躍,從后窗跳了出去,回身關好了窗子。
那個人影已經遙遙地在前面放慢了速度等他,但畢竟還沒出村,見他跟來,又稍稍加快了點腳步。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后保持了段不算短的距離,踏著月色出了種家莊的村東頭,等蕭冥羽在白天那片一人多高的青玉米地前站定時,已經失去了那人的蹤影。
正當他四下里張望的當口,路旁玉米地里伸出了一只手來,抓住他的胳膊就把他給扯了進去。
下一秒,一張溫熱的唇貼合下來,用一種毫不溫柔地啃噬宣泄著強烈的思念。
熟悉的味道彌漫在鼻端,蕭冥羽安心的由他索取,只回應似的用雙手緊緊摟住了眼前人的腰背,閉上眼睛任心在這一吻中沉淪......
良久,林耀庭喘息著放開懷中人。茂密的玉米地里,連那微弱的月光都被阻隔了,光線極暗,看不清彼此的容顏,林耀庭卻似乎可以感覺到愛人正用一雙晶亮的眸子望著自己。
“冥羽......”像遠在天邊一聲不真實的嘆息,林耀庭重又把人擁入懷里:“我想你......”
把圈著對方腰身的手臂收緊點,蕭冥羽有一種心酸的幸福感。
夜風掃過玉米地,吹得玉米葉子打在臉上,鈍鈍的疼,就像是想見卻不能見的思念涌上心頭的滋味。
“怎么來這里了?”沒有放手,保持著相擁的姿態,蕭冥羽輕輕在他懷中開口。
“上面讓我們軍事訓練處在這附近找一塊空地建一個新兵訓練場,今天陪同次長下來選址時看到你了?!边x址工作明天還要繼續,他們的人就留宿在了八里地外的鎮警備隊。
“你在今天那個摩托隊里?”那么遠的距離,難為他是怎么看到自己的。
林耀庭點頭:“你什么時候回城里?”
“可能還要兩三天,有事?”蕭冥羽為了徹底地脫去干系,所以要等他的同志們執行完制裁近藤幸三郎的任務后才能回去。
“那么久啊?”林耀庭還以為自己走之前,在南京城里還能想辦法同他再見上一面的。
“我要避嫌。”總是他去過哪里,哪里就出事,這次借收豬鬃躲出來,是上級對他保護性的安排。
兩人之間具體的工作只要不涉及對方的安危誰也不會細問,林耀庭只是簡單的“嗯”了一聲。
“你肯定有事!”情人間的默契讓蕭冥羽覺得林耀庭有什么事情瞞著他,離開對方懷抱一點距離,蕭冥羽仰頭問道:“能跟我說嗎?”
似乎有一點猶豫,不過林耀庭還是開了口:“我后天一早要去上海,陪次長參加一個會議?!?
開會是很尋常的事情吧?蕭冥羽想他是為離愁而擔憂,就重新靠回到他懷中:“只是開個會,如果會很久的話,找個機會我去上海看你?!狈凑麄儍蓚€現在在南京城里也幾乎沒有什么見面的機會。
暗夜掩飾了林耀庭眼中的復雜,而后他點了點頭,輕聲道出一個“好”字。
似乎要變天了,黑黢黢的玉米地里風更見加大,吹得耳邊滿是葉子的“唰唰”聲。
蕭冥羽抬起頭來,透過頭頂的葉子看到了一小片天空,剛才的月光已經不見了。
“你該回去了?!彪m然這樣說,卻并沒有離開對方的懷抱。
“嗯?!绷忠ヒ矐艘宦?,反而把人摟得更緊。
“要下雨了,你真的該走了?!边@離鎮上雖然不算遠,但怎么也還有八里地,騎摩托車也足夠淋濕了。
蕭冥羽從沒像此刻這樣深刻地體會到和平歲月的美好,也就更加刺激了他對和平地渴望。如果這是穿越前,他們可以想抱就抱抱到天荒地老,可現在,林耀庭必須回去了。
終于依依不舍地退出了愛人的懷抱,蕭冥羽轉身先走出了玉米地,他覺得自己要不是出來,林耀庭也許會愿意就這么陪他變成兩顆玉米一起長久地長在地里。
“你的車呢?”蕭冥羽四下里望了一下,黑漆漆的連個車子的模糊影子都沒看到。
“我沒騎車。”林耀庭往前面三岔路旁的大樹下一指:“借了匹馬過來的?!?
蕭冥羽瞇起眼睛看過去,果然好像有個什么動物在低頭吃草的朦朧影子。
“我送你過去?!敝鲃优闼黄鹱呦蛩┲膽瘃R,在蕭冥羽心中,能多陪他一刻是一刻吧。
不過這段距離總是有限,即使刻意放慢腳步,也還是走到了。
林耀庭把韁繩從樹上解下來,站在馬鞍邊沒有急著上馬。
“再不走這雨可真要下起來了。”蕭冥羽伸手正了正并沒有歪斜的馬鞍,催促林耀庭上馬。
不作美的天公已經悶悶地傳來了雷聲,兩個人站在樹下也實在不太安全。林耀庭咬了咬牙,踩著馬鐙動作漂亮地翻上了馬背。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笔捼び鹜撕罅藘刹?,輕聲叮囑道。
林耀庭在馬上轉身對他點點頭:“你也小心?!?
說完這句,為了不讓兩人在雨中沒完沒了的告別,林耀庭握緊韁繩,雙足一磕馬腹,說了聲“駕”,那馬便揚起四蹄跑了起來。
風雨欲來,夜色凄迷,轉眼便只聽得見蹄聲,看不清馬上人的身影了。
蕭冥羽下意識地走到路上,向著林耀庭離開的方向追了幾步。他夤夜騎馬往返奔襲十六里,就為了一個擁抱,有戀人若此,理當別無所求了??扇丝偸秦澬牡?,他此刻真的還想要更多的時間,以及,更多的擁抱......
一道閃電撕開夜空,照亮蕭冥羽遙望愛人身影的面孔,也照亮了愛人離去的路。他赫然發現,馬匹馱著主人竟然去而復返!
馬蹄聲由遠而近,到他面前時,林耀庭收緊了韁繩。
戰馬一聲嘶鳴高高揚起前蹄,林耀庭不等馬匹站穩就甩鐙離鞍跳了下來。
錯愕間,蕭冥羽被對方一手箍住腰身,一手拖住后腦禁錮住,隨即激烈到想把彼此燒成灰燼的一吻落了下來。蕭冥羽在最初的略微錯愕后很快回過神來,被點燃的熱情與對方產生了來自靈魂深處的共鳴,立刻投入地去回應對方。
頭上不時劃過閃電,耳畔響著滾滾雷聲,落在頭上身上的雨滴卻完全澆不滅、撲不熄彼此心中狂熱的愛火。
不管未來會如何,至少在一起的這一刻,是會被珍藏在心底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