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歲月匆匆,轉眼又是數年過去。
天朝六十五年,初春時節。
南棠城的“王記”燒雞鋪子新近開張,生意興隆,這不,剛出爐的幾十只金黃澄亮、皮酥肉嫩的燒雞,只一眨眼功夫,就被排成長龍的人們一搶而光。
一名青色衣褲、家仆打扮的青年男子好不容易排到跟前,抹了抹額上的薄汗,長長舒了一口氣,向那店家說道:“老板,我要兩只燒雞,肥些的!”
店家朝里看了看,抱歉道:“哎喲,不巧,這位客官,今日店里就剩一只了,下一爐出來,還要等上一個時辰。您看,要不,先帶回去吃吃吧,下次來,我給您留大只的!”
那青年家仆面露為難之色,望望停在街邊不遠處的小轎,毅然說道:“一只就一只,我明日早些來便是!老板,收錢!”說著,將手中的碎銀重重按在柜臺上。他卻不知,這柜臺上的案板乃是活物,被他用力一按,立時傾斜,那碎銀順勢跌到地上,跳了兩跳,正好落在一處縫隙里去了。
他叫了一聲,彎下腰去拾,銀子卡在縫里,弄了半天,都沒出來。
“老板,這只燒雞我買了!”排在他身后之人先前聽得只剩一只,正懊惱運氣不好,現在見他銀子掉了,趕緊掏錢叫道。
那正在撿銀子的青年家仆聞言,急急站起道:“明明是我先來的,排了半天隊才輪上,老板說好是給我的,你怎么可以跟我搶!”
身后之人也是著急得很:“我家人久病在床,今日胃口好些,就想嘗嘗這家新店的燒雞,你反正一只都不夠,就干脆明日再來買,這只燒雞便讓我買去嘛!”
青年家仆等了半天,生怕主子在轎中著急,此時也不相讓:“我家少爺已經在街邊等了好些時候了,就等我買了燒雞過去找他,我讓給你,我怎么給我家主子復命呢?再說了,你說你家有病人,還不知是真的假的呢!”
“你……”那人氣得吹胡子瞪眼。
“好了,兩位,一只燒雞而已,何必傷了和氣!”一人從店外走進來,卻是那青年家仆口中的少爺,聽得兩人爭執,自己掀簾下得轎來,過來店中,溫和勸道,那嗓音不高不低,暗啞低沉,卻是說不出的扣人心弦,在場之人,皆是心神一蕩。
店家揉了揉眼,循聲看去,簡直不敢置信,但見進來之人只十四、五歲,中等身材,銀冠束發,一身月白色衣衫,配以同色腰帶,容貌俊逸清雅,體態纖瘦勻稱,一舉手,一抬足,都令人賞心悅目。靜立也怡人,開口也怡人,行動也怡人,不論怎樣的姿勢神態,都是好看得不得了,優雅得不得了,哪里來的神仙般的公子!
“啊,是慕容公子!”店外不知是誰叫了一聲。
“公子襄,是公子襄啊!”又一人大叫出聲,并朝這邊奔過來。
整條街上喧鬧起來,頓時人聲鼎沸,其中不乏姑娘媳婦的嬌喚聲與尖叫聲。
又來了,又來了!慕容襄一陣頭痛,趕緊拉了紀宣,急急朝那內堂走去:“老板,你這里可有后門?”
“有,有啊。”那店主如夢初醒,也不顧自家生意,立即走到前面,親自帶他們往店內行去:“公子,請走這邊!”
慕容襄與紀宣在店內左穿右鉆,從后門溜了出去。
“慕容公子,請留步!”
兩人回頭一看,卻是那店家提個熱氣騰騰的籃子,追了出來。
“公子,這是小人方才自己留起來的兩只燒雞,本來是準備晚上和幾個老哥下酒的,送給公子,請公子帶回府去嘗嘗!”那店家遞上籃子,殷勤說道。
“這怎么可以?”慕容襄推辭道:“你給了我,你和你幾位朋友怎么辦?實在不敢當啊!”
那店家硬是把籃子塞進她手里,一拜及地,誠懇說道:“公子是小人的大恩人啊,只送上兩只燒雞,小人都覺得臉紅羞愧,現在小人只是個小本生意,也不寬裕,等小人今后生意做大了,一定出資修建一座功德牌坊,好生傳頌公子的救命之恩!”
慕容襄趕緊去扶,聽他說自己是他的大恩人,仔細瞧了瞧他,自覺心中沒有印象,轉念一想,方才恍然大悟:“你不是南棠本地人?”
那店家站了起來,恭敬答道:“公子說得不錯,我們全家是從漓水下游過來的難民,剛來南棠的時候,小人在山神廟見過公子一面,一直將公子容貌記在心里的。我早年在家鄉也是開燒雞店的,全靠公子的大力救助,不然我們一家人早就餓死了,還哪有現在的開店賺錢啊!所以這兩只燒雞,請公子一定收下,這是我一家四口的心意啊!”
慕容襄呵呵笑道:“那好,我就不客氣了。老板,今日我姐姐姐夫回家省親,我先告辭了,祝你生意興隆啊!”她抱拳說道,正欲轉身離去,忽又想起一事:“老板,我給你出個主意,你這燒雞店,暫時只是個小本生意,忌諱爆熱爆冷,而講究個細水長流,我建議你每天只做一百只燒雞,賣完便收工,生意再好也不多做,讓那些人流著口水,心生念想,隔三差五便要來買!”
說完,含笑而去,紀宣拎著籃子跟著,只留下那店家立于原處,喜笑顏開。
“紀宣哥哥,你明日還是過來把這燒雞的錢給了。”慕容襄說道:“這店子才開張不久,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多,我也不能占人家便宜。”
“是!”紀宣答應著,心想少爺宅心仁厚,跟著這樣的主子,心里真是舒坦得很。
“師父回云山也有三個月了,一直也沒個音訊,不知路上是否順利?”慕容襄又道:“說不定今天會有消息傳來,我們早些回府候著去!”
進了自家大門,沒走幾步,卻見慕容芯與孟鈺在煙波亭里說著話。
“二姐,二姐夫!”慕容襄取過紀宣手里的籃子,笑吟吟走過去:“我聽二娘說,二姐最近胃口不好,老吃不下東西,這可不行,要餓壞我的小侄兒,也要急壞我的好姐夫的!這家燒雞是現時南棠城里生意最好的,二姐等下一定要嘗嘗!”
慕容芯坐在凳上,小腹微微腆著,溫柔笑道:“寶兒真是有心,多謝啦,待會我一定多吃些。”
孟鈺點點頭,說道:“襄弟,辛苦你了!”
“一家人,怎說什么辛苦!”慕容襄將手里的籃子交與旁邊的丫鬟,又道:“涵兒睡了么?我今天還沒抱到他呢!這個小東西,真是惹人疼愛啊。”她說著,臉上滿是憐愛之情。
慕容芯一臉慈愛,低低笑道:“他呀,整個一個混世魔王,皮得不得了,他爹爹每次都對他恨得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相公,你說是不是?”
孟鈺看她一眼,笑道:“還不是你這做娘的,給慣出來的!”見她眉頭微皺,連忙改口道:“當然,還有我,我也是經常慣他的!”
慕容襄哈哈大笑:“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姐夫,你在二姐面前,是越來越沒有脾氣啦!我都不敢想象,我曾經見過你暴跳如雷的樣子……”
孟鈺面上一紅,低頭瞧了瞧慕容芯的肚子,吶吶說道:“那是我一時糊涂,過去了的事,襄弟就不要提了罷!”
眼見太陽縮了回去,亭子里有些陰冷,孟鈺趕緊給慕容芯披上一件披風,叫丫鬟將她扶回屋去休息。
“襄弟,慢走。”見慕容芯走遠,孟鈺急急叫住轉身欲走的慕容襄:“有些話,我一直憋在心里,今日趁此機會,想給你好好說說。”
“姐夫,有何指教?”慕容襄笑嘻嘻地望著他。
“那日新婚之夜,你來聽房,芯兒當眾承認與我那些書信中的字句,都是出自你之手,還找出那本情詩大全與我證實,我當時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卻是很怪她的。”孟鈺回憶著:“第二日,我與她因為小事而起了爭執,我借故大鬧,她傷心落淚,你來勸架,還記得不?”
“是啊,二姐就是個死心眼,心思又單純,也是愛你之深,不愿意對你有所隱瞞。我當時也很生氣,氣她不該把事情告訴你,更怪你不問青紅皂白的責難!”慕容襄實話實說。
“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尋找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子,吟詩填詞,唱曲應對。在發現你二姐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之后,說實話,那段時間我都曾經想過休了她。”孟鈺面色安詳說道:“直到涵兒即將出世,我才漸漸醒悟過來,你二姐這般溫柔賢淑的女子,最是難得,尤其是后來我才知道,她并不解其意,卻將那本情詩大全硬生生背了下來,這樣的堅定執著,也著實讓我感動憐惜!”
慕容襄靜靜坐著,聽他講述:“涵兒出世又遇上難產,你二姐身子弱,九死一生,才將這孩子生了下來,自己也去了半條命。我聽起那產婆說起,她當時不顧一切,拼命喊著保住孩子不管她,我心里對她是心疼得不得了。”
“所以,襄弟,我和你二姐,一直都想好好謝謝你,謝謝你這個媒人,也全靠你當日對我大喝那一聲身在福中不知福,還有那個什么善意的欺騙,讓我過后靜下心去好生反省,我和你二姐才會有今天!不瞞你說,我現在心里仍然看重那種經綸滿腹、才氣過人的女子,但是我也明白,象你二姐這樣柔情似水的女子,才是我一生的良配!”
慕容襄點點頭:“姐夫,這些年,我也一直擔心,自己年少無知,弄出些奇怪東西,惹出禍事,壞了你們的美好姻緣。現在聽你這樣說,我也就放心啦!”她笑著,隨口說道:“這些年,只你們回來幾次,也不見大姐回來探探親什么的,也不知她過得怎樣?”
孟鈺搖頭道:“我家在臨域是另置的宅子,走動并不多,但據我所知,大姐過得并不好,要不是鑒于兩家的關系,華昭早就想娶個小妾過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