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一度認為死亡的味道便是死人堆里的那股腐爛味,但當那頭沙狼豎立起它頸脖周圍的‘毛’發,張開大嘴‘露’出獠牙向我喉嚨處咬下的時候,我終于知道死亡的味道是什么樣的了——那是一種能將你體內的靈魂徹底驅除出身體的東西。
我被那頭沙狼壓在殤人民居的屋頂,四肢攤開,感覺到渾身上下無比的冰涼,同時腦子也在那一刻清醒了不少,意識到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我似乎做了一件自己原本永遠都不可能做的事情:將貪狼從殤人民居上一掌推下去,將他當做活生生的‘誘’餌。
“謀臣”尤幽情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感覺她說話的時候離我那么近,好像就在耳邊一樣,我猛然睜開眼睛,發現她竟然站在我旁邊,我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喉嚨,沒有鮮血,沒有任何的傷痕,再往下一瞧,渾身上下除了被沙狼撲倒那瞬間,受了些擦傷之外,并無大礙。
我深吸了一口氣,吸進了一部分沙塵,咳嗽起來,尤幽情替我拍著后背,問道:“怎么回事?”
這四個字本是我想問她的,沒想到她反倒是先問我,我搖搖頭,不明白怎么回事。我扭頭發現貪狼坐在一側,手中還拽著一頭沙狼的尾巴,目光中透出一種‘陰’冷,而這種‘陰’冷的目光從他眼中‘射’出,籠罩了我的全身,奇怪的是用這種‘陰’冷目光看著我的貪狼,臉上竟然有一種難以掩飾的笑意。
我用雙手撐起自己的身體,問尤幽情:“到底怎么回事?那頭沙狼呢?”
“跑了。”尤幽情跪坐在地上說。
“跑了?”我很奇怪。
尤幽情伸手一指那個坑‘洞’方向:“回去了,鉆進了坑‘洞’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讓它害怕一般。”
“是嗎?害怕?”
我難以想象,當它把獵物完全撲倒,準備殺死他的時候,竟然丟下獵物逃跑。我在身上‘摸’索著,忽然間‘摸’到了腰間綠薨給我的那個荷包,我將荷包取下來,用鼻子聞了聞,聞不出什么氣味來。我的舉動讓尤幽情明白,我是在尋思是不是因為這個荷包內的狗馬‘尿’腺起了作用,可這樣似乎沒有什么道理,先前尤幽情將她的荷包扔出去,已經證明了一件事,荷包內的東西是假的,綠薨騙了咱們,前后矛盾,總不至于綠薨給尤幽情的是假荷包,而給我的卻是真的裝有狗馬‘尿’腺的荷包?
“一定是荷包。”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貪狼開口道。
我和尤幽情都盯著他,貪狼拿著一把大概是從死尸身上找出來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剝著沙狼皮,過了一會兒又說:“沙狼的習‘性’不比其他食‘肉’動物,即便是有外來攻擊,以它們那種巨大的體型,也會叼走已經到手的獵物,除非這個獵物不合它們的胃口,或者是這獵物根本就沒有辦法吃,所以一定是你那個荷包起了作用。”
貪狼的話很有道理,但同時我也意識到是時候該離開了,于是起身準備離開,卻被貪狼叫住:“不用走了,沙狼不會再回來報復,對你這樣一個帶毒的獵物,它們是沒有任何興趣的,況且一開始它們感興趣的并不是我們三個活人,而是這里的死尸,足夠他們飽餐很久,但這些家伙趕到這里的時候,發現這些死尸也沒有辦法食用,于是只得盯上我們三人中的其中一人……”
我接過話去:“所以,那兩頭沙狼故意對我們三人視而不見,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露’出破綻的那一刻,抓住我們其中一人就行,甚至不惜犧牲掉另外一頭沙狼的‘性’命,呵,這簡直和你們風滿樓殺手的行事方法沒有任何差別。”
貪狼笑笑道:“為了達到目的不折手段,天下間要成事者大部分都是這樣,這和你剛才所做的似乎沒有任何區別,不是嗎?”
貪狼說話之后,我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的確,他說的是實話,剛才只是剎那間我腦子里面便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把貪狼當做‘誘’餌,以便于尤幽情可以一擊殺死其中一頭沙狼。我沒有去深思那樣做的后果是什么,根本不用去深思就能得出答案,如果尤幽情出手稍有不慎,貪狼就會立刻被那頭沙狼給咬死。
那一刻,只是短短一刻,我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展現了出來,毫無保留,或者說這只是我潛意識里一直就最推崇的做法,我有些害怕,擔心會沿著這種路越走越遠,永遠都沒有辦法回頭,打著那種所謂正義的旗號去傷害他人。貪狼是個殺手,臭名昭著的風滿樓殺手,他的死除了風滿樓之外,不會有任何人去追究,尤幽情也不會為此譴責我,當然卦衣、張生更加不會,但他畢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種辦法是我曾經最不齒的。
我背對著沙狼,面朝殤人古城的那道城‘門’,突然想起武都城戰役時,在思考最后一步的時候,我竟然忽略了考慮人的‘私’心,導致了地庫的崩塌,和大部分百姓的死亡。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再仔細想想,或者能有更好的辦法,城外除了蜀南飛騎之外,還有遠寧的大隊,城中還有部分的百姓民兵,以這些軍力足以應對在城中已經是一盤散沙的反字軍,可我為了縮短戰役的時間,選擇了一條犧牲最大的計謀。
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一條計謀……
我挪動步子慢慢向殤人古城城‘門’方向走去,突然很想離開這座不再有人煙的空城,面對這座空無一人的空城時,總會有意無意地想起那座死傷無數的武都城,同時總是在回憶自己是不是把什么東西掉落在那里,那是一個隨身的物件,但卻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東西。
“這么說,這些死在這里的風滿樓殺手都不是沙狼干的?”尤幽情突然在我身后說。
我停住腳步,轉過身去,看著站在我和貪狼之間的尤幽情。
貪狼已經將那頭沙狼的皮完整地剝了下來,掛在一旁晾干,只剩下一具沒有皮還血淋淋的沙狼尸體擺在那里,而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
貪狼扯下一具尸體上的衣服,擦干凈自己的雙手道:“當然,我可從來沒有說過這些家伙都是沙狼干掉的,如果是沙狼,他們也不至于在瞬間就全部死亡,而且表面還沒有任何傷痕,不符合常理。”
尤幽情環視著四周,慢慢向我這個方向靠近,邊走邊走:“那到底是什么東西襲擊了他們?”
尤幽情在走到我身邊的時候,緊緊地靠近了我,我能感覺到她身體內的那種顫抖,是發自內心的害怕和恐懼,雖然這種恐懼早就在沙狼撲向我的那一刻傳遍了我的全身,但貪狼那一番話和對武都城的回憶,已經將這種恐懼給完全吞噬掉,剩下的只是反思后的冷靜。
尤幽情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在雙手接觸到的那一刻,我猛然抬頭向旁邊一望,感覺到好像有一雙眼睛在某個黑暗的角落盯著我,不,不是一雙,而是很多,無數,‘陰’冷的眼睛,比剛才貪狼看我的眼神還要‘陰’冷,眼神中似乎‘射’出的全是寒氣。
“你們沒事就好。”
張生捂住自己的左手臂慢慢地從城‘門’方向走進來,走到一根石柱前的時候,用手扶住石柱,一屁股坐下:“先前我遭遇到一個怪物的襲擊,差點把我殺掉,還好我伸手敏捷,用毒把它給干掉了,就是用那些死尸身上的毒,我終于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毒了。”
我、尤幽情、貪狼此時都看著坐在那里的張生,我不用看都知道,尤幽情和貪狼臉上的臉‘色’肯定同我一樣,肯定無比蒼白。
我吞了一口唾沫道:“是……蛇毒嗎?”
張生很奇怪地看著我問:“你怎么知道?”
我沒說話,此時我頭皮都開始發麻,因為在張生那根石柱的背后,有三個巨蛇的腦袋慢慢地伸了出來,巨蛇并沒有吐出蛇信,其中一頭的腦袋慢慢地靠近張生的喉嚨,而其他兩頭正直盯盯地看著我們這個方向,似乎在另外一頭蛇要發起攻擊之前,警告我們不要提醒張生,否則會遭致和他同樣的下場。
那些蛇頭的大小和張生腦袋的大小差不多,也就是說每一條蛇都是巨蟒,剛才我感覺到的那種‘陰’冷的目光,毫無疑問就來自于這些恐懼的家伙。
蛇,是我最害怕的一種東西,我曾經在宮中見過雜耍的藝人玩過那種青‘花’蛇,都感覺渾身發軟,頭皮發麻,但沒有想到在這個大漠之中竟然有比人還大的蟒蛇存在,而那些風滿樓的幾十名殺手盡數都是死在這種怪物的毒液之下。
我們三人一動未動,盯著張生背后的三個舌頭,張生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還在包扎自己的傷口,那個巨蛇的腦袋已經慢慢地張開了自己的嘴巴,蓄勢待發,準備一口將張生的腦袋給活生生地吞進去……
尤幽情握住我的那只手輕輕地松開,然后慢慢地在腰間移動,似乎是想要拿出什么武器來,就在此刻,一直盯著尤幽情的一個巨蛇腦袋輕輕地動了動,腦袋想后移動,我見過蛇的這種姿勢,這是要發起攻擊之前的準備,就如人要舉刀砍下之前要高高將刀舉起一樣,那是在蓄力。
尤幽情終于出手了,不知道從腰間‘摸’了一個什么樣的東西,刺向了正準備咬向張生的那個蛇頭,同時另外兩個蛇頭也從石柱之后刺了出來,直撲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