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酉帶著我去見了青葉,不,應該說是偷偷去看了青葉。
肆酉換上了女裝,竟然毫不避諱地換上了女裝,換成了宮女一般的服飾,但卻依然掩蓋了自己的真實的面容,因為宮中實在找不出有如此漂亮的宮女。
那樣漂亮的女子,不是被皇上臨幸,就是被其他貴人所害。
紅顏多薄命,不無道理。
我逐漸有些擔心起青葉來,青葉這樣的女子又如何能在這個住滿殘狼的禁宮之中生存?想到這,我不僅加快了步伐,并且開始埋怨起肆酉不讓我騎馬。
肆酉笑了笑,對我說:大人,我們要去的地方起兵并不方便,還是邁著小步子去才行,因為這個時間,你還看不到青葉,如果我算得沒錯的話,我們到了之后,還需要等到深夜時分才能見到青葉姑娘的真身。
肆酉比我更熟悉禁宮,因為她是在這里長大的,但這次她卻帶我繞了很遠的路,終于繞到了一個我熟悉,但卻有陌生的地方――大王子的府邸后門。
我從未從大王子的府邸后門出入過,因為我是他的貼身謀臣,謀臣之首,我沒有必要走后門,沒有必要偷偷摸摸,我是正大光明的。
來到后門的那一剎那,我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就如一支利箭狠狠地刺進了胸口一般,我捂住胸口,連吸氣都有些困難,這種感覺似曾相似,但我需要的還是確定。
我和肆酉躲在后門樹叢之中,肆酉安靜地盤腿坐在我的旁邊,看著我捂著胸口,冷眼旁觀,似乎我身上發生的一切這時候都和她毫無關系。
這是為何?
我想起前些日子,最后一次見到青葉,青葉問我:大人,最近幾日有何公干?
我安慰青葉,辦完皇上所派之事,會盡快和她相會。
青葉沉默不語。
當時我什么都沒有想,但現在我開始想了,往深處想……
我閉上眼睛,一直回憶著前些日子和青葉在一起的種種,她的一言一行,我所說的每一句話。
當我再睜開眼睛之時,天色已暗,我問旁邊的肆酉:現在是什么時辰?
肆酉冷冷地回答:戌時,還需等。
我問:還需等什么?
肆酉口氣如一:等時辰,現在這個時辰是見不到青葉姑娘的。
我問:為何要在此等青葉?難道青葉會走此路過。
肆酉輕嘆:你為何還要繼續裝傻?自欺欺人?有何意義?
我沉默,咬住嘴唇,嘴里一陣腥咸,我知道已經咬破了嘴唇。
那股腥咸順著嘴唇流了出來,我又問:等到什么時辰?
肆酉:深夜!
我大聲道:現在已是深夜!
肆酉盯著我,眼神中透出一絲的遺憾,說:寅時!
我沉默了一陣,又問肆酉:為何會這樣?
肆酉回答:一開始就是這樣,你心里也明白,但一直在騙自己罷了,一廂情愿,其實是一種自己給予自己的幸福。
我低著頭,眼眶中有些東西滾動:幸福……其實很好,我已許久沒有感覺到了。
肆酉冷冷道:自己給予的幸福,只是一種幻象,幻象破滅之時,便是自己開始渡劫之時,是否能渡,全靠自己,你別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做出這樣的事,實在與你身份不符。
我沒有說話,強忍著眼眶中那種叫淚水的東西流出來,我試圖讓這種東西重新回到體內,哪怕變成其他必須排除身體的液體,也不愿意讓這種東西成為從眼睛里滾落的淚水。
我忍住了,到寅時我終于強忍住了,我雙手抓住自己的大腿,應該是死死地抓住,毫不留情,另外一種身體上的痛讓我化解了身體內的痛。
王子府邸后門打開,那個我很熟悉地侍女官走出,左右看了看,隨后轉身,此時我看到青葉從府邸后門走出,青葉走出之后,侍女官點燃了手上的燈籠,借著燈籠我看到青葉轉身,轉身的剎那,一雙手緊緊抱住了她的腰。
順著燈籠的光,我在樹叢中看去,那雙手的主人只能是一個人――王子。
我的殿下,我的主人。
那個我與他下棋,永遠只能輸,不能贏的人,因為我本來就是那張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因為是棋子,所以不除了在棋盤上行走,不能得到任何自己想得到的人,哪怕是自己最想保護的人,都沒有能力能夠保護,只能任由主子擺布。
因為是棋子……
大人,最近幾日有何公干?
青葉這句話一直在我耳朵里鉆來鉆去,甚至鉆進了身體內,我坐在樹林之中,只感覺到青葉和那名侍女官離我越來越遠。
我是謀臣呀,為何會被一個普通的民間女子所算計。她在聽我說起那些宮內的瑣事時,為何那樣不厭其煩,為何要在不經意之間,問起王子,問起王子時總是掛著一臉天真無暇的表情。
我以為那只是青葉好奇,但那并不是好奇,而是如平日中謀臣與人交談一般,收集著自己想要的訊息,時間、地點、人物、人物喜好……
我猛然抬頭,仿佛還看得見青葉留在王子府邸后門的殘影,殘影中帶著她的嘲笑,還有王子臉上那種永遠一切掌握的得意的笑容,我渾身發抖,我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憤怒。
肆酉依然是那種冷冷地語氣,問:你覺得很丟人嗎?智傾天下的謀臣,竟然載在一個姑娘手中,一個民間,并未飽讀詩書,只是識字,會做得一手好菜的姑娘。
我沒有回答肆酉的話,因為她說得對。
我為何這么愚蠢?
她是為何而來?為擇秀而來。既為擇秀而來,最終的目的是何?為了嫁給王子,成為王妃,出人頭地,成為皇室一員。
我,我只是一個謀臣,一個毫無實權,沒有身份,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真實身份的人,一個根本就不完全的人,既然如此,她又怎么會看上我?她的苦,她的累,她的委屈,她所承受的一切又與我何干?我為何要因為她的樣貌和苔伊一般,便一廂情愿地介入,成為她利用的一枚棋子。
曾經,我這枚棋子,左肩上搭著王子的手,總是指揮著我在棋盤上廝殺,而現在我右肩上又多了一只手,青葉的手,指揮著我引領她去找到了王子。
她的目的達到了。
我呆呆地坐在樹林之內,天空中的大雪又變成了小雨,雨滴落在雪地上,打出一個個小坑。我用手插進其中一個雪洞之內,肆酉坐在旁邊一動未動,不,她一直都一動未動,但我能感覺到她眼角的余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我。
我突然腦子里閃過一絲念頭……對!我輸了,我又贏了。
因為輸,我才贏了,我輸了小局,卻為一個大局贏得了開始的彩頭。
我看著肆酉,現在唯一剩下的一個問題便是――肆酉到底是誰?
一夜之寒,寒冬之雨徹底將我淋醒……苔伊、青葉,青葉、苔伊,這兩個名字在我腦子里不斷重復,不斷重復,不斷重復,一前一后,一后一前!
我起身,輕輕抖落身上的雪,在起身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了肆酉臉上掛著的那兩道還未來得及擦掉的淚痕,因為寒冬,淚痕已經在臉上結成了兩道淚冰。
這兩道淚冰如果是真的,加上那個彩頭,我已經贏了五成,剩下五成,就看“天下亂,銀魚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