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都城外,反字軍大營,陳志營帳。
“原來謀臣是從城內挖出單條隧道出城,而后再以那條隧道為主道,向四方延伸開來,挖出的陷馬坑與落車井?真是聰明,不過聰明反會被聰明誤。”陳志聽完鰲戰的回報后笑道??。
鰲戰對周圍自己‘精’心挑選出來的二十名軍士點點頭,示意他們離開營帳,隨后二十人向陳志行了軍禮之后,轉身離去。
那二十名軍士原本都是從事泥瓦、礦工以及獵戶職業的人,鰲戰挑選這些人,目的就是為了能夠清楚地發現到底那些城外的陷阱是依靠什么建成,卻不想潛入陷馬坑中之后,卻發現里面別有‘洞’天,深入其中之后,竟發現一條巨大的通往城內的隧道,而那隧道之中都用硬木等東西支撐起‘洞’頂,以免塌陷。雖然隧道其中一段已經用泥土石塊等封好,但不需細想就知道隧道必定是從城中挖出,否則無法解釋斥候怎么沒發現有大批軍士在城外挖掘這些陷阱。
在發現隧道之后,鰲戰的第一反應便是——奇襲。
奇襲這兩個字出現在鰲戰腦子中之后,隨后又立刻給否定了,因為他已經在武都城下戰敗過兩次,兩次都是慘敗,所以他根本不相信謀臣會有這種失誤,這擺明了是給反字軍準備“奇襲”的隧道。
“鰲戰,你在想什么?”陳志突然問道。
鰲戰忙抱拳道:“軍師,我只是在想那個從城內所挖出的隧道會不會又是謀臣的陷阱?”
“聰明。”陳志夸獎道,“要不怎么全軍上下都贊你智勇雙全呢。”
“軍師言重了,折殺我了。”鰲戰忙說。
陳志擺擺手:“你不用謙虛,你說發現隧道之時,我心中也想著這是一個奇襲的好辦法,可謀臣這個智傾天下之人,會出現這種疏忽?不會,當然不會,一定不會,所以這必定是引我們入甕的陷阱。”
鰲戰點頭:“我與軍師想的一樣,必定是陷阱,那城中守軍肯定都在城內出入口處把守,靜待我們從隧道入城,然后一舉剿殺。”
陳志點點頭:“沒錯,的確是這樣,不過他也未免太小看我們了,這種小小的計謀,不要說我,就連軍中稍微有些常識的將領都明白,但我想不如我們將計就計?”
鰲戰道:“軍師的意思是,佯裝從隧道攻入,聲東擊西?”
陳志點頭:“沒錯。”
鰲戰搖頭:“軍師,佯攻隧道是聲東,但擊西又是在何處?雖然我們將這武都城圍得密不透風,但這武都城猶如鐵桶一般,根本無法攻入,沒有能夠讓我們擊西的地方。”
“有”陳志道,“不過這個聲東擊西卻要用兩次,目的只是為了折損武都城中的兵力,另外還可以分散他們的兵力,與其明攻,不如暗襲。”
鰲戰看著陳志,許久才搖頭道:“末將不明白軍師的意思。”
陳志道:“今夜,現在大營之中四處燃起篝火,制造出一番熱鬧的景象,那武都城墻之上的守軍必定緊盯大營不敢放松,而后你先遣四隊軍士,將隧道之中的石塊泥土挖開,而后再遣四隊軍士潛在城墻之下,伺機而動,等隧道挖開,那四隊軍士分別從四條隧道之中攻入武都城內后,城下四隊軍士再突然出現,佯裝要爬上城墻的模樣,不過此戰只許敗,不許勝,因為也確實勝不了。”
鰲戰皺著眉頭,不明白陳志這樣做到底有何意義?這樣無非就是增加傷亡的人數,從隧道中潛入,守在隧道口的軍士一定將潛入進去的反字軍軍士全數剿殺,而在城下那些哪怕是佯裝爬上城墻,城墻之上的守軍弓箭手只需用羽箭招呼,到時候八隊軍士只會全數戰死,有何意義?
鰲戰忍不住道:“軍師,這分明就是讓軍士去送死”
陳志也不發怒,只是淡淡地說:“沒錯,是讓他們去送死,但這樣一來可以打破謀臣的計劃,讓他不再認為我們還會從隧道而入,這樣一來,過幾日,我們再從隧道攻入之時,城中守軍的警惕便沒有先前那樣高。”
“可是那些軍士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陳志沒有理會鰲戰:“幾日之后,白天,你再在城‘門’下叫戰,再次攻城,我估計他們必定還是會以硫磺餅,羽箭等東西‘招待’我們,即使有他們自己的煙霧作為掩護,再遣軍士入隧道之中,殺入之,武都城當日可破。”
陳志雖然這條所謂的計謀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利用守軍自己硫磺餅的煙霧來掩飾潛入隧道中的軍士,這樣不會讓他們懷疑,總比反字軍自己制造煙霧讓他們提高警惕來得高明。但這樣的勝算不到三成,況且還會犧牲無數的‘性’命,單是今夜那八隊,八百人的敢死隊,一定沒有人能活著回到大營,這樣一來對已經低‘迷’的士氣無疑是雪上加霜。
鰲戰還心存最后一絲希望,問:“軍師,可否有其他良策?”
陳志回答:“沒有。”
陳志冷冰冰地回答讓鰲戰心中最后一絲的希望破滅,今夜一過,八百人又不得不成為孤魂野鬼,但他卻不想這樣做。
鰲戰突然跪下道:“軍師,我愿‘交’出兵符,不再領兵,甘愿做個步卒。”
陳志冷笑道:“為何?”
鰲戰不說話,陳志繞了一圈,來到其身后,盯著他的后腦說:“這將軍可是你想當就當,想不當就不當的?你已經兩次戰敗,眼下我給了指了一條能夠立功贖罪的明路,你卻偏偏不走。”
鰲戰盯著地面:“我不想眼睜睜地看到手下的軍士死去。”
陳志靠近鰲戰的后背:“就算他們現在不死,遲早有一天也會死,只是時間問題,況且他們能夠戰死沙場,總比活活餓死要好。”
鰲戰不依不饒:“軍師,即使他們不戰死,也不一定會餓死。”
陳志突然伸手捏住鰲戰的后頸,俯身在他耳邊說:“你‘交’出兵符就意味著將你這顆腦袋也‘交’出去,你難道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我給你半個時辰,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到我這里來點兵領命,如果想不明白,你就在自己的營帳之中自行了斷。”
陳志說完,松開手,轉身走到那地圖上,盯著地圖,不再理會鰲戰。鰲戰跪了一會兒,起身深吸一口氣,然后離開營帳。鰲戰走后,陳志微微側身看著營帳口,搖搖頭,帶著怒氣說:“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
鰲戰走出陳志的營帳,像是失了魂一般,對周圍走過向他行禮的軍士視若無睹,目光一直盯在地面,也不知道到底去什么地方。從佳通關之戰后,鰲戰一路升遷,從最早在建州城的一名步卒長升為了百夫長、副尉……一直到參將,宋史的副將,與他一同參軍的幾位同鄉至今還在軍中當普通的士卒,對他的升遷無比羨慕,可越往上爬得高,鰲戰眼中看見的殺戮就越多。畢竟從前一名步卒長只會對自己手下的數名步卒生命負責,而現在卻要對成千上百的將士負責,雖然他本可以不給自己塞上這么大的包袱,可他是鰲戰,從娘胎里面出來就知道要珍惜生命的人,從來不相信那一套“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鬼話。
可事實是,鰲戰如今的升遷,也是踩著無數的尸骨上來的,換個角度,他如今身為大將,也全因為那一夜千人輕騎的覆滅。死了一千個兄弟,換來一個將軍的頭銜,值還是不值?以常人來說,值但以鰲戰來說,不僅不值,還因此背上罪孽。
鰲戰站在大營前的刺攔之內,看著遠去漆黑一片的武都城,城墻之上連一絲火光都看不見,城內的人又在干什么?等著我們像傻子一樣沖進去,然后一舉剿殺吧。
鰲戰死死地抓緊刺攔一側,心中想不出任何一個能讓那八百名軍士活著的辦法,除非他陣前當了逃兵,又或者投奔了武都城中的謀臣。
怎么可能,這種想法太可笑了。鰲戰靠著刺攔坐下來,周圍巡邏的軍士看著這名先鋒軍大將,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但沒有人敢上去搭話。可鰲戰此時,很希望有人能過來,哪怕是給他一個愚蠢的建議……
宋一方營帳內。
一直在埋頭喝酒的宋一方,突然發現站在眼前之人后,嚇了一大跳,甚至忘記自己腰間還有佩刀,竟準備起身呼救。
當那個人從黑暗中走到燈盞前來的時候,宋一方才看清楚那是失蹤已久的白甫。
白甫見了宋一方也不施禮,也不說任何的客套話,只是坐在宋一方面前桌案的對面,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前聞了聞,說:“嗯,好酒,大將軍喝的必定是建州城的名酒草息吧?”
宋一方冷冷地說:“你還有臉回來?你到底是誰?”
白甫抬頭看著宋一方:“我本來就戴著面具,當然沒有臉,何來有臉沒臉呢?再者,我是誰對你來說并不重要,如果你想看清楚我面具下的臉,那么只有一個下場——死。”
宋一方坐下:“你如今身在我的大營之中,我只需要叫一聲,立刻就會有軍士沖殺進來,將你砍成‘肉’醬到此時你還說這樣的大話”
“大話?”白甫笑道,“如我第一次來你這大營中一樣,來去自如,你覺得我是在說大話嗎?”
宋一方身子一震,猛然意識到,自己的營帳之外還有無數把守的親兵,為何這白甫如同進入無人之境一般,來去自如,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行蹤上次在建州城,那是因為他手下有一名猛將杵‘門’,但這次卻是獨身前來,難不成這白甫身手比杵‘門’還好上數倍?
不過他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白甫將酒杯放下道:“宋將軍,今日我來并不是要刺殺你,你大可放心,如果要你人頭落地,我不必親自動手,我只是來救你的。”
“救我?”宋一方擠出笑容,“我‘性’命無憂,需要你來救?我那五千‘精’兵現在在何處?”
白甫笑道:“你看看,我剛說救你,你就說我還欠你五千‘精’兵之事,如今你大營之中糧草本就無法支撐二十日,還問我要兵?難不成你在城下已經折損了不少兵力嗎?號稱擁有三十萬之眾的宋大將軍也看得起區區五千‘精’兵?”
宋一方道:“無論看的起看不去,那五千‘精’兵本就是我給你的,你應該還給我,再者,我已經讓你成為我軍軍師,地位崇高,你卻不守軍紀……”
“等等。”白甫抬手阻止宋一方說下去,“反字軍軍中有軍紀否?沒有有訓練否?沒有什么都沒有,你剛才所說的一切都只是空談,閑話不多說了,我只是來勸說宋大將軍退兵建州的,因為如此下去,武都城無法攻破不說,反字軍唯一的結局便是就地散伙。”
宋一方一拍桌子道:“住口來人”
宋一方叫了幾聲,營帳之內沒有任何人進入,也沒有任何人應聲,他吞了一口唾沫,知道大事不好,白甫肯定不是孤身來人前來,必定還有人在帳外接應,如今不是白甫落入他的掌心,而是他已經被困在白甫的“囚籠”之中。
“你到底先怎樣?”宋一方盯著白甫,看著他臉上那張黑‘色’的面具,尋思這面具之下到底是一張什么樣的臉,如今這臉上又帶著什么樣的表情?蔑視?嘲笑?又或者是殺意。
白甫身子微微前傾道:“大將軍,我真的是來救你的,但許多事情卻不能說破,說破未免違背天意,如果你再不退兵回建州,真的要死在這里,我話已說完,你好自為之吧?”
白甫說完,起身離開營帳,等發呆的宋一方回過神來,這才拔出刀來沖出去,剛沖出賬外,就看到帳外把守的親兵相互靠著已經沉睡,而那白甫早已不見蹤影。
宋一方將佩刀‘插’在地上,怒吼了一聲……
站在營帳旁邊一輛戰車旁的白甫,看著天空,天空中‘陰’云密布,看不到昨夜的漫天繁星,如此來來,明日必定有雨,一旦下雨,只要有兩日的功夫,反字軍必定又陷入泥潭,不好攻城不說,就連在這泥濘之中行走到困難,大型攻城車輛無法動彈,到時候又看宋一方該如何辦,可不管如何,這宋一方必定是死路一條了。
有些事情本來不應該違背天意,但憋在心中不說,還是難受呀,如今已經勸說過宋一方退兵了,下一步應該做什么呢?好,去建州城吧,趁焚皇還未發兵攻打之時,否則戰事一起,要見上那宋忘顏一面,肯定沒那么容易了。
白甫轉身離開戰車,消失在黑暗之中,一身白衣在風中留下最后一絲殘影,從一旁巡邏走過的軍士定睛看了看,搖了搖頭,以為是自己眼‘花’。
江中,武都城下。
八隊反字軍敢死隊已經悄然從大營口四散分開,沒有騎馬,都只是背著裝有工具的竹簍徒步前進,雙腳的軍靴之上都包裹有厚厚的布匹,用來掩飾腳步聲,以免被城墻之上的守軍發現。
鰲戰帶著其中一隊人,來到一個落車井前,用斧頭將陷落在其中的戰車輪子卸下,然后鉆入‘洞’中。
落在‘洞’底的鰲戰,因為落在‘洞’底的那種震動,又一次感覺到一種快要窒息般的感覺。終于還是領命率兵來了。到底為了什么鰲戰自己也不明白,好像身體根本不聽從自己的指揮,就那樣一步步走進陳志的營帳之中,點兵、領命,隨后帶著大隊出城,準備前去送死。
這無疑和那些被五‘花’大綁即將送上刑場的死刑犯一樣,除了死刑犯手中沒有兵器,而如今這些軍士手中都有可以比劃一下的工具而已。
鰲戰領著身后的百人在下面的暗道之中爬行,爬行了一會兒,領頭的前行的一名副尉轉身對鰲戰輕聲道:“將軍,前面就寬敞許多了,應該馬上到我們先前所發現的那個被堵塞的隧道了。”
鰲戰道:“快些前進,免得堵在這里,恐防有變。”
鰲戰和副尉站在那個稍微寬大的隧道之中后,才發現能站下不足十個軍士,也就是說只能靠這十個人的力氣挖開堵塞住隧道的石塊和泥土。鰲戰叫過傳令兵來,讓他爬上落車井上,向那等待的其他幾名傳令兵下達命令,讓其他隨帶之中的人都馬上著手挖掘石塊和泥土,另外讓埋伏在城下的軍士,不能發出任何響動。
隨后,鰲戰下令開始挖掘隧道,一刻鐘換十名軍士,先前挖掘的軍士休息,一直挖了半個時辰之后,一名挖掘的軍士‘露’出笑臉道:“將軍,應該快挖通了,泥土越來越濕潤了。”
“濕潤?”鰲戰趕緊上前蹲下,看著他們挖開很深的地方,泥土果然有些濕潤,忙點起火把,細看之下,發現一些縫隙之中竟然有水滲漏出來。
糟了鰲戰叫道:“停下都停下撤出去撤出去”
所有人都停下,先還是一愣,隨后馬上后撤,沿著那條小暗道向‘洞’外爬去,鰲戰站在最后,對身邊的副尉說:“我們走在最后,離開暗道,到了坑內之后,馬上讓軍士用泥土將暗道給填埋了。”
副尉忙問:“為何呀將軍?這剛剛才挖通”
鰲戰已經來不及向那副尉解釋,將副尉抓住塞入暗道之中,隨后自己也爬了進去,此時一陣“轟隆”聲從背后傳來。
鰲戰下意識地回頭,但腳邊已經感覺到了從石壁之中間濺出來的河水……
于此同時,武都城內,城墻之下。
一名將竹筒一頭貼近地面的軍士正在附耳仔細聽著,旁邊站著一直緊盯著隧道入口的遠寧,而隧道入口早已是被灌進了河水,偌大的入口在夜風的吹拂下,泛起‘波’紋,而在隧道入口的兩側,則是早已經挖開的一條渠道,渠道直接連接進引入城內的水源。
“將軍有動靜了”那軍士抬頭說,“聽見響聲,很大,應該是河水將隧道給沖開了。”
遠寧搖頭道:“不,是他們開始給自己挖掘墳墓了。”
震動,巨大的震動,還有水流在隧道之中沖擊發出的聲音,在武都城下回‘蕩’著。
我站在城樓之上,看著燈火通明的反字軍營帳,不知在那里是否也有一雙眼睛看著這個方向。
聰明,反被聰明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