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情況如何?”
茶未倒滿,孥前輩已經迫不及待的問了起來,卻看到寒衣手里倒茶的動作頓了頓,眼中就涌起了一層迷霧。
噓聲一嘆,寒衣放下了手中的茶壺,“已經沒有神都了,八十萬人族修士只剩下我和林一了?!?
聽著寒衣話語中隱忍的哽咽之聲,雖說孥前輩先前從那鼠輩身上已經了解到了情況,但一個是旁觀者,于他而言這只不過是一場無關痛癢的談資,有的只是對這場災禍的新奇。
而寒衣,卻是一個局中人,族人暴尸慘死,家園破滅無存,孥前輩被寒衣自然流露出的那種蒼涼之情所感染,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須臾,寒衣才收回自己的情緒。
“不說這了,敢問孥前輩出現在這,是所謂何事?”寒衣問說。
雪原蒼狼一族,自媧皇得極致之道一來,不涉世事,極少踏出雪原山,而他能夠在這小小的四方客棧,遇見蒼狼七雄之一,絕對是不能稱之為巧合的。
“在我回答你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你個問題。”說著,孥前輩解開了自己腰間的酒葫蘆,在寒衣面前搖了搖,“不介意吧?”
寒衣微微低著頭也跟著搖了搖,“你是長輩,豈敢豈敢,前輩有問,直說便可。”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孥前輩在下山之前已經將自己的本體之身封在雪堡之中,這幅人形軀殼是他現制而成。并且他和寒衣那所謂的‘多年不見’嚴格意義上來講,只能算是一面之緣,因為那個時候蒼狼七雄是專為慶賀人族之首大婚而去。
那個時候的寒衣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嬰兒。
所以按理來說,就算寒衣為人小心謹慎,觀察入微,至多也是對他身份有所懷疑,但絕對不至于在他還未進門之間就直說‘迎客’,之后又直接稱他為‘孥前輩’,表現出這樣一種“熟門熟路”的口吻來。
“原因很簡單。”寒衣站了起來,用手指了指孥達前輩的酒葫蘆,“因為前輩的酒?!?
孥前輩看了看,嘴里‘嗯?’了一聲。
“沒錯,是前輩的酒,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前輩的酒為‘冰蕊’,乃是雪原山的雪蓮之蕊,再以蒼狼一族所特有的‘蒸火之術’,去其苦酥之味,留其芳華之甜,存其精華之魂,后再封存五百年釀造而成?!焙碌卣f道。
“可你并沒有品嘗過我這酒葫蘆里面的酒,怎么就知道它是我蒼狼一族的獨釀,‘冰蕊’?”
雖說雪原‘冰蕊’以芳香甘靡著稱,但它講究的是封其味,存其精,留其魂,是故與一般的美酒佳釀所追求的一入光杯,飄香四溢很是不同。
‘冰蕊’的芳甜全部容溶于酒中,若非入口,得以品其味的話,單憑嗅覺和視覺是不可能分辨而出的。
“很簡單,雖說‘冰蕊’素有,‘不入喉口,不解其味’的說法,但卻在傾倒之時,會在周圍空間之中散發出霧霜之狀,這是五百年的冰封所致而成,只要足夠的細心,就會發現?!?
“好,好?!辨矍拜呄仁菧\笑地點了點頭,但神情之中還是躲藏著些許的疑問,故隨即又問道:“可五域之中有‘冰蕊’的并不在少數,單憑這,你好像也不能全然地就確認我的身份吧?”
寒衣也跟著淺笑了一下,繼續說道:“的確,‘冰蕊’雖是難得的珍品,但天下各族,有修士擁有此酒,雖是稀罕,但并不少見。不瞞前輩說,我是憑借前輩的品酒之姿才最終確認前輩蒼狼一族的身份的?!?
“此話又是何解?”孥前輩感到有點糊涂,心里想著,“我的品酒之姿怎么了?”
“晚輩并無冒犯之意,只是前輩的飲酒之姿,太過豪放,‘冰蕊’,不僅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美酒,并且由于封存得有雪蓮五百年精華的原因,它還是難得一求的世間良藥,五域之中,各族都將它奉為稀物珍品,所盛之物,也無一不是夜光之杯,佳玉之瓶。沒有人會像前輩這般,直接大碗裝盛,大口豪飲,除非是……”寒衣頓了頓,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如何措辭。
“除非什么?快說,別磨磨蹭蹭的?!?
“除非酒主,根本不在乎什么所謂的雪蓮精華,日常飲慣了的。”
“很好,很好?!笨谏想m然這么說,但孥達心里卻是有些別扭,總覺得寒衣的話外音是在說他暴殄天物。
寒衣也覺得自己最后這一句話措辭不當,就伸出手來拿起孥前輩先前擺放在桌面的酒葫蘆,替他把酒倒滿。
“不對,不對。”孥前輩看著寒衣,再次說出自己的疑問,“你說的這些都很有理,但這些最多只能得出我是蒼狼一族,并不能得出我的名和姓,你這小子,還想蒙我?!?
“看來要在前輩面前賣弄點小伎倆,是不可能的了?!笨粗肜锩娴木凭涂鞚M了,寒衣慢慢地停住了手,接著,從衣袖中拿出一封書信。
接過書信,孥前輩快速將其打開,出乎意料的,這上面的筆記卻是他大哥,蒼狼之主,蒼隋的字跡,上面寫道;
二弟親啟,愚兄已先遣四弟于落楓城靜候。
二弟是指人族之首,異擎,他與蒼隋是盟天共誓,歃血為祭的結交之義,而四弟則是指蒼狼七雄中的老四,孥達,蒼隋的同族同親之弟。
“這?”孥前輩將信拿在手里,心中卻是數不清的疑問。
寒衣接過了信,將其重新收入袖中,看著孥前輩緊皺著眉頭的樣子,對他說道;“我知道前輩心里面想些什么,但問題的答案我想只有蒼隋前輩才能回答?!?
“嗯?!秉c著頭答應了寒衣,孥前輩也舒展了眉頭,拿起酒葫蘆,將剛才寒衣倒的那杯酒推給了他,“來,喝一碗?!?
寒衣也毫不矯情,先是端著小心翼翼地觸了一下嘴唇,然后再一飲而下,喝得一滴未剩。
“你?”
“怎么了,前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前輩知道些什么了?”
“你一直在試探我?!?
“試探,哪來的試探?”
“從我的第一個問題開始,你就在試探我,雖說表面上是我在問你問題,是我在試探你的身份,但你卻將計就計,也在試探我的身份,”孥前輩走到寒衣的身旁,“其實,在這碗酒喝罷之前,你并不是很確認我的身份,我說的對吧?”
“前輩,我……”
寒衣這三個字后面所未說出的,已經證實了怒前輩所說的一切,雪原之狼避世已久,再加上他身上的秘密,使得他不得不步步謀慮周全。
“你別說,看我猜的對或不對?!?
將凳子拉過來坐下,孥前輩才說道,“其實要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你只需要將剛才那封書信拿出來即可,上面的字跡和內容已經足夠回答我的問題。而你卻沒有這么做,而是顧左右而言他,和我說起了,‘冰蕊’。
你應該是想通過冰蕊,來對我的身份進行第一次試探,而通過我所表現出來的神態,我通過了你的第一次試探;
接著,是第二次試探,你拿出了書信,上面的內容和字跡使得當時我緊皺眉頭,而在你的勸說之后,我便不再如此,相信這應該是我通過你第二次試探的原因,如若是心有不軌的別族修士,絕對不會看到這樣的書信內容之后,在你的勸說下就停止了發問。
而第三,還是這‘酒’,在喝酒之前,你是先將它觸了觸你的嘴唇,之后才將其一飲而盡,前者是想看看這酒到底是不是真的‘冰蕊’,而后者說明你已經確認這酒就是冰蕊,而我已經通過了你的三層試探。我說的對吧?”
“前輩,我……”
“怎么,怕我怪罪于你?”孥前輩拍了拍寒衣的肩膀,繼續說道:
“你做的沒錯,人族蒙受滅頂之難,雖說你師兄弟二人得以有幸逃脫,但逃脫不意味著存活,別說這五域之中有多少修士想要置你倆于死地,就這十屋之地的四方客棧,想必此刻的黑暗之中也有無數雙眼睛在死死地盯著你倆,你這樣做,是對的,要想在這樣的大世活下去,就得如你這般,多長幾個心眼?!?
“前輩,我……”
“還我,夸你幾句就不知道該怎么說話了,到底還是有孩子脾氣?!?
聽到這樣的話,不知為何,寒衣先前的那種平和之態好像一下子就崩塌了,突然一把抱住了孥前輩的手臂,抽噎了起來,淚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呀,他還是有孩子氣的。做不到那份隱忍和波瀾不驚,從八族攻破神都開始,短短兩天,他一個十四歲的孩子,看到了這世間最為慘痛的殺虐;
父母、祖輩、師傅、兄弟姐妹、親人、族人全部都離他而去,他悲痛,他憤恨,他不甘,他想停下來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場,可是他不能,他的命是無數族中修者換來的,身后還有無數的追殺在無時無刻地追趕著他。
可當他聽到孥前輩那句,‘到底還是孩子脾氣’,他想到了他母親,在家里面的后院對他說,“讓著你小妹一點,別孩子氣,明天我多買一點。”可是,沒有明天了,母親死了,懷里抱著全身是血的小妹……
“孩子,別哭,都過去了,以后,雪原山就是你的家,誰要是欺負你倆,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不過就算踏過去,我也要死死地逮住他的腳?!辨矍拜厡χf道著,“以后,你和林一就不用管我叫什么孥前輩,你父是異擎的兄長,長我幾歲,你倆就直接叫我四叔得了?!?
“前輩,我……”
“怎么還我,擦干眼淚,叫四叔。”
“嗯?!焙麓饝粮裳蹨I,理了理衣袖,倒上一杯茶,剛要下跪行禮,卻忽然想起外面的林一來,
“對了,還有林一,我把他叫來,一起給四叔你行禮?!闭f著,急忙去開了門,但卻發現,林一根本就沒有在門外,心里頓時一沉,轉身對孥前輩說道:
“糟了,林一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