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叔這次照例還是躺在病床上，呼吸器還沒摘，整個人有種衰敗的虛弱。
短短的兩天時間，我真的沒想到他會變成這副模樣。
這次我們進來的時候他沒醒，直到我媽上前去叫了他幾聲，他才慢慢睜開眼睛，目光有些呆滯。
“漢書，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我媽.的聲音里有些許顫音。
林叔叔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低聲說道：“湘玉，是你……”
“是我。”我媽哽咽了一聲，像是要哭。
我站在旁邊，看到這樣的情景心里也堵得發慌。
林叔叔忽而笑了一下，卻是用了很多力氣：“你來了就好了，我可以放心走了……”
這下子我媽的眼淚終于控制不住，我能聽到她小聲的啜泣聲。
我的手也緊緊握住，指甲在掌心都掐出了痕跡。
“我一輩子壞事做盡，是該接受懲罰了。原本就算不得這樣的病，我也是難逃一死，看來老天還是眷顧我的，讓我這么痛快地就要解脫了。別哭……你跟愫愫以后，好好活著，把我忘記了，重新開始……”
我聞言將頭撇向一邊，眼眶酸疼之后，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
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有些人你可以不去見他，也可以不去想念他，但知道他真的要永遠消失之后，心里卻還是會這么難受。
我媽聽完之后點點頭，再說話的時候，雖然話里還有些鼻音，但已經聽不到哽咽聲了：“好，我們會生活的很好，你別擔心……放心……”
林叔叔閉了閉眼，算是點頭的意思。
過了會兒，他突然又開口讓我過去。
我走到病床前，微微垂著頭，并不去看他。
林叔叔則是一直看著我，接著緩緩開口道：“聽醫生說，你去做了配型。”
“哦。”我答了一聲，嗓子有些干啞。
“傻孩子，去做什么配型。就算是合適，我又怎么會同意。是我對不起你，到頭來，還要拖累你。”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再搖頭。
“要是早些年我知道有你這個女兒，就算什么都不要了也會回來，看著你長大，給你最好的疼愛，不會讓你受那么多苦。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跟你媽。這輩子是沒辦法再補償了，下輩子吧，下輩子，你再來當我的女兒……”
我用手捂住眼睛，還是有溫熱的液體從指縫里流出來。
我啞著嗓子哽咽著，卻沒辦法肆無忌憚地哭。
這個時候，我心里真的很怨他，就像他說的，如果不是他走了，我就不會從小備受欺凌，長大之后也經受了這么的磨難。
但是……我又不想他死，好不容易知道有他這個人存在，怎么可以一下子又消失了呢？
就算是以后再也見不到他，他再也沒有自由，也好過這樣天人永隔。
起碼那樣還讓我們知道，他還活著，在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還有他的存在。
“對不起，對不起你們……”
一直到我們離開前，林叔叔的口中只在繁復說著這幾個字，意識也已經有些模糊了。
我跟我媽走出病房之后一直沒走，兩個人并排坐在外面的長椅上，呆呆的，彼此無話，卻又有默契等下去。
我們在等那個時點，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來，卻知道它一定會來。
下午17時31分，醫生走出來，對我們宣布了一個消息。
我媽的身體有些軟，我見狀連忙扶住她。
不久之后警察那邊也派人過來跟我們交待了一些事，因為林叔叔現在的處境，處理后事也需要一定的手續。
這些我都老老實實地記在腦中，現在我絕對不能倒下，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去辦。
而在此之前，我需要先送我媽回家。
回去的時候，我跟她坐在一處，能感覺到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悲涼和淡淡的絕望。
我想去握一下她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指尖都是涼的，這個時候，非但給不了她安慰，反而會增加彼此的涼意。
下車回到家之后，我去廚房簡單弄了點清湯面，我媽已經一整天都沒吃飯了，這么下去她的身體可吃不消。
我做好之后將碗筷放在她的面前，低聲說了句：“吃點吧媽。”
我媽沒動。
我將碗端起給她放在手上：“別這么糟蹋自己的身體，你現在可不能倒下。”
聽完我的話，這次我媽倒是動了動手，握住了筷子，開始一口一口地吃面。
我坐在旁邊，看到她這般模樣，又忍不住有點想流淚。
現在我們真的只有彼此兩個人了，身邊的人來去那么多，到頭來，還是只剩我們兩個。
其實今天除了她之外，我也真的很難受，甚至難受的程度不低于她。
因為在那個人臨走的前一刻，我都沒有開口叫他一聲，爸。
我是真的叫不出口。
那么多年都沒有聯系的一個人，突然出現說我們有最深厚的血緣關系，這樣的沖擊，讓我真的沒辦法立馬接受。
但這樣無法接受的結果，就是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一個遺憾。
而且我知道，這份遺憾，可能永遠沒辦法消解。
等我媽吃完了之后，我將碗筷收拾好拿到廚房洗刷干凈，然后走過去對我媽說：“去洗個澡睡一覺吧。”
我媽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你也吃點東西，之后還有的忙。”
我努力點點頭：“知道了，我會的。”
待我媽回房之后，我也去洗了個澡，洗澡的時候沒有熱水了，冰涼的水灑在身上，刺進骨子里，我也沒覺得有多難受。
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又是沒有睡意。
過了會兒，我放在桌邊的手機突然響了。
我拿過來，看了眼上面的名字，不由輕嘆了一聲。
“在干什么？”何嘉洲的聲音在這黑夜當中顯得更加低沉有力。
“睡了。”我回答。
何嘉洲聞言靜默了一會兒，然后接著道：“我在你家樓下。”
“什么？”我聞言驚得立馬坐起身來。
“所以，下來吧，記得多穿點衣服。”何嘉洲像是沒聽到我之前說的睡了的話，此時聲音微微上揚說道。
“何嘉洲，你……”我是因為驚訝半天有些說不出話。
“上次不是說要去約會，你沒答應，這次補上。”
……
十分鐘后，穿好衣服的我輕手輕腳地拿著鑰匙和手機出了門，然后再放輕動作將大門給關上。
何嘉洲真的就站在樓下。
我還沒真正走出去的時候，就看到他頎長的身影立在下面，在昏暗的路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高大。
推開樓道的大門，我先是頓了一下，然后加快腳步，走到他的面前。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先伸手抱住了他。
“你怎么來了？”我覺察出現在自己說話的時候是有些哭腔的。
何嘉洲一手摟著我的腰，一手安撫似的摸著我的頭發：“他的事情我聽說了，知道你現在應該很難受。”
我埋在他的肩膀輕輕搖了搖頭。
就算是我現在再難受，也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因為林叔叔跟顧瀟瀟的事，我對他們不由得都不愿意再提起。
“我沒事。”我有些悶悶地說了句。
何嘉洲卻似是低笑了一聲，似乎在笑我的逞強。
“好，那我們現在就走吧。”他說。
“去哪？”我從他的懷抱里抬起頭，滿心的疑惑。
何嘉洲也低頭瞧著我：“約會啊。雖然現在不是什么好時機，但是有樣東西，我必須得帶你去看看。”
我一時怔怔地有些說不出話。
何嘉洲突然湊上前在我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見我沒什么反應，又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要是不答應，那就這么一直下去。”他作勢還要上來親我。
我趕緊退了一步，卻并未脫離他的懷抱。
“好，那就去吧，不過不能太長時間，我媽還在家里呢。”我猶豫地答道。
何嘉洲又輕笑了一下：“放心，不會花費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