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籠罩下的底比斯, 散發著古老的神秘氣息。
此刻,無論是王室貴族的宮殿、神圣的廟宇、或是平民簡陋的平房,都在夜色中沉淀下來, 退去一身日間烤曬的燥熱, 似是閑憩般, 安靜地佇足原地, 享受著沙漠微涼的夜。
低矮的平房中, 溫暖的燭光,跳躍在紙莎草制成的燈芯尖上,燃燒出亞麻子油獨有的氣味……一家大小圍坐在小巧的餐桌旁, 吃著他們簡單的晚飯。
豪華的莊園宮殿里,已是燈光通明、樂聲裊裊;透過漂亮的高腳酒杯, 可以看到富人們滿足而迷醉的雙眼;他們沉醉于美酒, 或繞鼻的熏香。
或者, 還有人在黑暗的、茅草搭成的繃子里,擔憂著明天的午餐……
看似拮據的生活, 也許也有快樂;看似富足的生活,也許隱藏著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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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偏殿
華麗的烏木椅上,圖坦卡蒙側坐靠著椅背,緊緊擁著懷里依然顫抖不停的季語韻。
“韻,我以太陽之子的名義起誓, 我會好好保護你, 絕不讓你經歷塔麗……那樣的事。絕對不……”圖坦卡蒙順了順她的長發, 柔軟如絲的質感從指間滑過, 然后, 滑落。他看得發怔----內心深處似乎有著沉睡著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醒來的恐懼----韻會在某一天, 離他而去。
想到這點,他更加收緊雙手,感受著她柔軟的身體在懷里的真實感。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微微振動,小巧的鼻子下,嘴唇有點泛白,臉色也不太好……他撫上她光潔的額頭,心疼她的憔悴。
“為什么……是誰殺了塔麗……誰要……殺我?”那張椅子上的濃黑已經被清理干凈,但她不是傻的,這件事已經深深地刻在腦海里了。從她那次寢室出現那些花蛇開始,她就知道有人要殺她。
圖坦卡蒙聽得心猛地一縮,低下頭,臉頰輕貼著她的額,鼻間是她淡淡的發香,心疼泛上喉間:“韻,我希望你過得開心。我知道我阻止不了這些刺殺者,但我會用我的一切去阻止他們傷害你;甚至,我的性命。”最后一句,他說得斬釘截鐵!
一聽到最后那句,季語韻忽然臉色剎白地直起身子來:“王,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她只是害怕,如果真如歷史記載的那樣……她不敢再想下去!看上天都給她開個什么玩笑,在她終于知道自己是多么在乎眼前這個之后,卻……
“韻,我不是在開玩笑,你知道的。”他看著她,她黑色的曈孔里映出他的樣子。他是這個國家的王,他可以的,“這是我的國土,我不準任何人傷害你!”深深的內疚啃噬著他,這個他一直想保護的女子,卻總是親眼看著她一再受折磨而自己卻阻止不了。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只是此刻她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聽到圖坦卡蒙略帶霸道的誓言,心底有絲絲的甜,同時又在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許,是害怕失去。
她只是微笑地點點頭,重新靠回他懷里,用力地吮吸著他身上好聞的淡香:“王身上的香味,聞著好舒服。”舒服得令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圖坦卡蒙寵溺地看著她:“這是我寢室里的熏香,你要是喜歡,我讓人定時給你送過來。”
“嗯,好。”說著,季語韻累得就這樣在圖坦卡蒙懷里沉沉睡去。
看著熟睡的她,感受著她的身體均勻的起伏,圖坦卡蒙的心里流過一陣異樣的電流。他握緊拳----一定要找出那個刺殺者!
他在她唇上落下淺淺的一吻,然后小心翼翼地抱她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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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她真的睡著之后,圖坦卡蒙便心情沉重地走出她的寢室,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王。”依一轉角就看法老似乎心事重重地在迴廊上慢慢地走著,連忙跪下行禮。
圖坦卡蒙頓住腳步,看著眼前身著淡藍色卡拉西斯的依緹:“你是韻的侍女?”他怎么記得之前好像在安荷森娜夢身邊見過,但他太久沒到過安荷森娜夢的宮殿,也不是記得很清楚。
“回王,奴婢依緹,是和塔麗一起服侍韻小姐的。”感覺到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依緹的心跳猛然加速,臉也火熱起來。這個全埃及最英俊的男子,此刻正單獨跟她說話呢!
“安安份份地照顧好韻小姐,才能自己和家人過個安寧的生活,清楚吧。”圖坦卡蒙淡淡地丟下一句,再打量她幾眼就離開了。
依緹緊張地回答:“是的,王。奴婢恭送王。”心跳依然沒有減慢,卻不再是少女的悸動,而是----膽戰心驚。王,并不如傳說那樣,只是個文質彬彬的貴公子而已……
她看著法老的背影,金飾串著寶石附著那身飄逸的白色長袍,同樣是卡拉西斯,卻是上好王家亞麻布,腰間垂下的三角形的布簇與皺折分明的長裙,無一不彰顯著他至高無尚的地位,讓她心底卻沒來由地,開始恐懼不已。王,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嗎?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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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地牢里,各種惡臭混在一起,連身處基中已久的囚犯也經受不住,即使在這暗無天日得如地獄的地方,也能清晰可見他們眼中流連著的絕望。
而此刻,面對眼前的吵鬧,他們也只是興趣缺缺地偶爾瞄幾眼。
芮貝莎厭惡地打量著散發著潮濕發霉的土墻,緊緊起扯起長裙的裙擺,生怕沾到這里不知混和著什么的泥土。
她尖叫著朝身邊的士兵吼:“我有很重要的事稟告王,放了我!”
士兵冷笑一聲:“每個臨死前的囚犯都是這么說的。這么重要的事,你還是跟‘引路人’說去吧!好讓你死后,他能順利地帶你到冥王奧里西斯面前,好獲得永生。不然,你也會像欺負韻小姐的麗娜佩拉王妃一樣,沒有好下場!”
芮貝莎氣得咬著下唇瞪著那個士兵,心里很不服氣被個小小的地牢守衛諷刺!正準備說話,一個渾厚的聲音卻在身后響起:“放了她。”
士兵看到來人,紛紛跪下:“荷倫布將軍。”
“都起來吧。”荷倫布打開手中的紙莎草文書,“這是王的手諭,確認一下就放人吧。”
帶頭的士兵忙巍顫顫地接過,仔細看了一遍才又跪下:“將軍請自便。”再轉過身去對著芮貝莎磕一個響頭,“芮貝莎王妃,小的得罪了。”
芮貝莎“哼”了一聲,就頭也不回地跟在荷倫布身后逃也似地離開。
“芮貝莎王妃,王有事要召見您,跟臣下來吧。”荷倫布打量著眼前衣衫稍微有點凌亂的女子道。
“荷倫布將軍,芮貝莎確實有很緊要的事要稟告王。”芮貝莎著急地對著荷倫布的背影喊,也顧不得王妃的形象了。
她現在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得趕緊告訴王那個秘密,不然自己必死無疑。
“臣下知道。”荷倫布無奈地回一句。
“荷倫布將軍,你一定要相信芮貝莎,是真的。”芮貝莎再次強調,生怕下一秒,這個酷得要命的將軍二話不說又把她丟回那個鬼地方。
荷倫布終于忍不住地站住腳。嚇得芮貝莎往后縮了幾步,驚恐地盯著他。
他覺得自己真是徹底被打敗了,轉過身去認真地對眼前這個說話明顯比之前粗魯很多的女子說:“芮貝莎王妃,這話您已經重復很多遍了。”如果不是王不要王千叮萬囑要把人安全帶到,他才不會大半夜的在這里和這女人嘮叨。他剛剛才趕回底比斯,還想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去看看韻。
想到韻,他的臉上不自覺地就有了笑容。
芮貝莎看得一怔一怔的,不太理解荷倫布這種怪異的表情:“可是……”
“王已經知道,您要說是什么,他只想聽個詳細的解釋。”恢復嚴肅的表情,荷倫布不再理她,快步向前走去。
芮貝莎不敢再多說一句,一股惡寒自心底升起。腦海里又出現王處死麗娜佩拉王妃時說的那句話----傷害韻的人,我會讓她不得永生!
那種狠絕的語氣,讓她至今還擺脫不了那深深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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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微亮,安荷森娜夢便早早起來,讓侍女服侍著沐浴凈身----這是她每天醒來后必做的事情,只是今天早了很多。
侍女們盡管覺得奇怪,但不敢多問,因為在這里,多說一個字都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細細地描好眼影后,安荷森娜夢滿意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戴上平日較喜歡的幾串荷花狀鏤金手鐲,理了理輕簿如紗的長裙,她才優雅地站起來。
“你們兩個,跟我來。”她打量了幾眼眼前的幾個侍女后,指了其兩個,便徑自走了出去。
嘴角掛著冷笑,她向著西偏殿的方向走去。
才一踏進西偏殿,她就看到一個清麗的女子站在荷塘邊,不施脂粉的樣子,竟意外地惹人憐愛,雖然她極不想承認這點。
這個無知的女人!安荷森娜夢心里暗暗嘲笑著,在埃及,恐怕只有地位低下的人和囚犯才不化妝!
“韻姐姐這么早啊?”她堆起一個看起來非常得體的微笑,緩緩地走在這條小石路上。
季語韻今天起了個大早,用完早膳后,想想沒事做就先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聽到這聲“韻姐姐”,渾身打了個冷顫。
“王后似乎更早呢。”轉身行了一個禮,她心里暗暗地嘆了一口氣。這女人,她什么時候和她姐姐妹妹的這么熟了?!季語韻頓時覺得無奈起來,看來今天是不能安安靜靜地歇著了。
安荷森娜夢掩著嘴笑了笑說:“是啊。聽說韻姐姐你最近身體都不太好,可擔心死安荷森娜夢了。”說著牽起季語韻的手。
“是啊,可能是我不太習慣這里的天氣吧,身體一直適應不了。”季語韻忍住反胃的沖動,微笑著把安荷森娜夢領向正廳,“王后,進來坐坐吧,外面站著多累。”
安荷森娜夢便又很自然地把握著季語韻的手轉了個方向,改成了讓季語韻扶著,掛著個不可一世的表情向前走去;完全不像個來探病的人。
季語韻可是看在眼里,氣在心里,但她無論如何也要忍下來,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
踏進正廳,一股淡淡的香便隱隱傳入鼻間,讓人精神一振的同時,也使得全身的筋骨都放松了下來。既不太濃,亦不會太淡。
那香味有點熟悉。
季語韻想了想,記起了圖坦卡蒙身上也總有這種淡淡的香味,但又似乎不太相同。
正廳一角,依緹和幾個侍女正在小心翼翼地蓋上香座的蓋子。
季語韻還在納悶正廳的熏香什么時候換了,旁邊的安荷森娜夢就重重地一甩手,鐵青著臉大步離開。
季語韻這下簡直就郁悶----這演的是哪出跟哪出?少見這個做作王后這么失儀態。
“韻小姐,這是王今早特意讓人送來的熏香,說是里面薄荷的份量加重了,給韻小姐您提神的。”依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并遞過一小杯牛奶。
季語韻有點恍忽地接過,抿一小口。
她只是隱約地記得昨晚入睡前,好像他說是今天會讓人把熏香送過來……嘴角微微揚起,這一刻,她似乎觸碰到幸福光暈。
“為什么這種香味又重新出現在這里?!”安荷森娜夢撥尖的聲音打破那一刻的寂靜。
“咣”的一聲,季語韻被那聲音嚇得一松手,牛奶灑了一地。
她顧不得那么多轉身出了正廳。
庭院里,一個俊逸的男子正背對著她,他身后,褶皺分明的倒三角垂布飾上的綠松石有點耀眼。她沒來由地,全身忽然變冷,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從小到大她一緊張就會全身發冷,沒想來到了埃及這么炎熱的地方,她還是改不了這個習慣。
“安荷森娜夢,你是不是應該去做你應該做的事了?”圖坦卡蒙的聲音冰冰涼涼的,像極了這微涼的清晨。
“為什么?!你忘了那個死去的女人了嗎?!她就是因為整天聞著這種香才會死得這么早的!你為什么會讓她出現在這里?!”安荷森娜夢說到后來,已經是顫著音調,得讓旁邊的侍女扶著才站得穩。
“送王后回宮休息!”圖坦卡蒙依然是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只使了個眼神,侍衛們便會意地把安荷森娜夢強行帶走。
季語韻站在那里,一直看著他的背影……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冷冷的語調,讓她寒入骨髓……
那熏香,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