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不怕死嗎?
蘇嬋不知道, 但她自己其實還是怕的。
倒不是因爲別的什麼,而是輪迴太苦。
她不比那些小兔子小猴子小花小草,她是青城山一帶最縹緲的霧氣, 用一萬多年纔開蒙神識。
一招行差踏錯, 萬年根基盡毀, 用兩千三百年等來這一次了卻前塵舊怨的機緣。
其間, 她早不知道死過多少次。
但, 這次不一樣的。
如果她不幸死於今日,那麼,等待她的, 或許是下一個兩千三百年。
亦或者,天道教她灰飛煙滅。
多麼容易的事。
只教你一句話也爭辯不得。
蘇嬋狠狠咬住捂住她嘴的那隻手, 指甲深深劃在他的手背, 青年吃痛, 手略鬆了些,她趁機重重撞了她一下, 再次暫且逃脫。
然後,兩步又被抓回來。
蘇嬋覺得她臉上溼漉漉的,可能是血,也可能是淚。
她想活著。
青年的眸光在月色下亮的嚇人,鏡片反出來的光滿是狠色, 他喘著粗氣, 聲音斷續而低沉, “小姑娘, 要怪就怪你偏偏攔了我的車, 這都是命……你死了以後,我給你好好葬在橋底下。”
蘇嬋有些絕望, 她大腦過度缺氧,眼前已經生出幻象。
千鈞一髮之際,一輛黑色悍馬如離弦之箭一般衝過來!
猛烈地急剎讓車尾甩了大半圈,車上的男人一秒都不敢浪費地跳下車。
悍馬之後,一輛緊跟著一輛車爭先恐後地趕來,剎車聲和甩車門聲此起彼伏。
青年怕捂死這個小姑娘,沒了人質傍身,忙鬆開捂住她口鼻的手。
“放了她,你想要什麼儘管提!”男人站定在五米開外,死死地盯住橫在蘇嬋頸動脈上的鋒利刀片。
青年有些慌,他意識到是自己看走了眼,這個衣著普通的小姑娘家世不一般。這些人黑色勁裝,手持槍支,但不是警察。
他用力地勒住蘇嬋,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車燈照亮蘇嬋的臉,她神色還算平靜,但臉上血跡斑駁,眼角的淚還未乾。
“小嬋別怕,沒事的,大哥在這裡。”
蘇嬋眼前視物模糊,疲累但勉強扯出一抹笑。
是景澈啊。
來得真及時,再晚一分鐘,她就要交代在自家門前了。
景澈怕青年傷害蘇嬋,不敢輕舉妄動,但眼前的一幕實在讓他心疼極了。
她臉上衣服上都是血,景澈不知道她傷在哪裡了,急怒交加。
“看來,我今天是跑不了了。”青年算是看清現在的局勢,就算他跑了,以這家人的勢力,聯合警方把他揪出來易如反掌。
景澈剛要開口,卻聽蘇嬋道:“這跟剛纔似乎不太一樣,你怕我報警,殺了我,你可能活下來。但現在,殺了我,你也活不了。”
青年舔舔脣,“不殺你,我也活不了。”
“殺與不殺都一樣,何必枉造殺業。”蘇嬋這話倒是有幾分真誠,“積點德下輩子少受點苦。”
青年笑了,“有個墊背的,挺好。”
“你哪兒需要墊背的,走快點找你媳婦兒去吧,拉我做什麼。”蘇嬋神經緊繃,“我不想當電燈泡,你放了我吧,回頭給你們夫妻倆燒紙錢,說到做到。”
青年眼角漾起笑紋,勒住蘇嬋的手勁一鬆,蘇嬋剛要掙脫,卻聽一聲悶響。
破空而來的子彈穿過青年的頭顱,白花花的腦漿噴灑了開來,溫熱地幾滴落在蘇嬋的臉上。
青年身後的人,轉了一下消音□□別在腰間,動作如行雲流水好不瀟灑,卻被人猛地一腳踹翻在地。
“你他媽……”
景源已經許久沒說過髒話了。
青年轟然倒下,蘇嬋雙腿脫力地跌坐在地上,景澈一把將她抱起來。
“沒事了,沒事了……”景澈拍著她的後背,溫柔安慰。
蘇嬋想吐,這畫面太有衝擊力了,饒是她萬年見聞,也抵擋不了這種血腥的場面。
景源從後方跑過來,看見蘇嬋彎著腰乾嘔,忙讓人去拿水。
他也沒想到那傻逼警察竟然一槍爆頭。
即便是心臟強大的成年男子也未必能受得住,更何況是這麼小的姑娘,被嚇瘋也不是不可能。
“小寶別怕,我們這就回家了。”景源忙吩咐人清理下不遠處的一片狼藉。
蘇嬋坐在地上,就著景源的手一口氣喝掉半瓶冰水,剩下的半瓶她倒在自己臉上,胡亂地洗了一把。
清醒了很多。
“傷哪兒了?”景源摸了下她身上有血跡的地方,不是傷口,臉上也乾乾淨淨。
“我沒受傷,別人的血。”蘇嬋扔掉礦泉水瓶,站起身來。
景源狠狠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快要嚇瘋了,天知道他聽到蘇嬋隨便攔了一輛車就跟人家走了的時候有多恐慌,萬一出了什麼事,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沒想到,這麼不巧,即便車主不是什麼好人,他也不敢想象,竟然是殺人犯。
幸好這個殺人犯在青城山景觀餐廳的地下停車場不慎留下證據,停車位有血色鞋印,剛好被下一位將車停在那裡的人發現,又那麼巧,那人是名警察。
只是沒想到那警察腦子缺根弦,解救人質的手法這麼簡單粗暴。好歹換個地方打啊。
景澈沒想到蘇嬋竟然這麼冷靜,從她剛纔跟殺人犯談判的時候,他就驚訝極了。
原來,這個驕橫的小姑娘這麼有膽識,放眼整個江林,又能找出來幾個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人。
“小嬋很勇敢,大哥爲你驕傲。”景澈摸了摸蘇嬋的小腦袋,“忘掉今天的事吧,回去好好洗洗睡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過去了。”
蘇嬋點點頭。
景源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正準備牽蘇嬋的手回去,卻見蘇嬋突然撲到景澈懷裡。
“大哥可以收留我一天嗎?”蘇嬋聲音悶悶的,“就一天。”
景澈一怔,他擡眸看了景源一眼,對方臉上一僵。
“小寶,今天太晚了,改天帶你去大哥家玩好不好?”景源傾身去拉蘇嬋的手臂。
蘇嬋死死地抱住景澈,額頭抵在他胸口,“帶我走吧,我不恨你了,我原諒你了……”
那每每作痛的穿心一劍,今日便一筆勾銷吧。
你有天綱倫常,你有天下蒼生,你有你的正道。
可我只有你。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縱使千年萬年,我也始終只有你。
再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