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海水和沙灘都極其干凈,沒有綿延如草原般的滸苔,沒有煮餃子似的在水里撲騰的黑壓壓的游人,也沒有隨風亂舞五顏六色的垃圾廢物。只有藍天、碧水、白浪、黃沙,和斑駁的車胤、嬉鬧的笑聲。
如果說最適趕海的地方是海水浴場的話,那么,迤邐幾十公里的濱海木棧道便是遛海的最佳去處:左側是陡峭的石壁,右側是翻滾的波濤,頭頂碧洗的天空,腳踏古舊的木板,而眼前,是想一輩子都抓住的那個人。
“啪”,腦中剛剛升起的一點非分之想,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給拍得四分五裂,而衛虎也因突然被劉正奇的腦袋重重撞到了后背,而發出了一聲悶哼。
“想什么呢?都走神兒了!”蔣兵瞥了一眼衛虎,一臉賤笑地看向劉正奇,“你怎么也不蹬啊?”
“有一個出力的就行唄,”捂著鼻子掃了一下旁邊的衛曉晨,劉正奇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像我們這種強強組合,要是我再一用力豈不把你們甩沒影了!”
“哎呦,比比?”挽起袖子,蔣兵不服地揚了揚下巴。
“比就比,絕對完勝你們這個短腿組合!”兩個坐在后面“吃閑飯”的人反而先杠上了。
“滾,你長得高是因為你脖子長!”被戳到了痛處的蔣兵忿恨地抬手朝前一指,“前面的那個大坡,看誰先到頂?最后一名負責中飯,加罰沿路唱《小芳》!”
“你們欺負人,我們這邊都是女的!”聽到了二人賭約的于笑笑不滿地抱怨。
“誰欺負誰啊,大小姐,你們這堆家當可都掛在我們這車上吶!”劉正奇晃了晃后車座掛得兩個腫脹的大包,從后面看去很像拎著兩地雷上戰場。
“快點兒!”衛虎突然催促了一聲。
“什么?”還在轉頭跟于笑笑理論的劉正奇回頭一看才發現,趁著他說話的間隙,蔣兵和聶士佳這倆沒素質的已經躥到了前面。
“你們這叫搶跑……”話還沒說完,劉正奇就覺得一陣劇烈的搖晃,緊接著天旋地轉,下一秒他和衛虎就被壓在了車子下面。
“沖啊!”隨著一聲尖叫,那兩個女中豪杰也不顧什么淑女形象了,撒著歡兒的絕塵而去,留下呲牙咧嘴坐在地上揉著屁股的倆人:這都什么素質啊!
“咳,我可不會唱歌……”扶起車子,衛虎繃著笑看向仍坐在地上怨天怨地的某人。
不會唱是什么意思?就是說輸了這后續工作也全是我的事兒?想到這,劉正奇一下竄了起來,抬腿跨上了車,“追!”奶奶的,沒一個好人!
重整完旗鼓兩人才發現,趁著他們被陰的這段時間,蔣兵和聶士佳已經快攻占山頭了,他倆就是再裝倆轱轆也追不及了。不過……看著剛剛爬到一半坡,已經快筋疲力盡的衛曉晨和于笑笑,劉正奇眼睛樂成了一條縫:你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用不用哥哥我幫忙啊?”輕松地追上了衛曉晨和于笑笑,劉正奇挑著眼開始了打擊報復,一臉壞笑好不得意。
兩個姑娘早就下了車子,改用最原始的人力手推,這會兒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連罵人勁兒都沒有了,只能放出一記一記的眼刀,期待著眼神殺人不是一個傳說。
畢竟面對的是兩個女孩子,其中還有自己的妹妹,衛虎有些于心不忍,腳上的速度也逐漸慢了下來,猶豫著要不要下去幫一把。察覺出了他的意圖,劉正奇抿住嘴角,伸手在衛虎腰上就是一戳,“快點兒,要不讓一會兒你唱《路邊的野花不要采》!”
猛地直了一下腰,嘟囔了一句“也不會”,衛虎嘆了口氣,看了眼衛曉晨,無奈地加快了速度。
“必須到馬路上人多的地方才能唱,方圓20米之內少于50個人就不算數!”劉正奇一手叉腰,斜睨著癱坐在臺階上的于笑笑和衛曉晨,一副幸災樂禍。
“沒問題,你定!”接過聶士佳遞來的水瓶,蔣兵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灌了一口又遞了回去。
“音量至少要達到60分貝,就算超不過汽車喇叭也得比自行車鈴響!”
“恩,你說什么就是什么!”蔣兵依舊噙著笑附和著。
劉正奇剛想夸他夠意思,突然反應過來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了,“為什么是我定?”
“你唱當然你定了!”
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劉正奇瞬間就不淡定了,瞪起了眼睛,“她倆最后上來的,怎么成我唱了?”
“賭約是在我跟你之間打的,當然不算她們了!”
“對,我和晨姐是特邀嘉賓,只是過來友情客串的!”終于緩過了氣,于笑笑忙維護起自身權益來。
尼瑪友情客串你下腳這么狠?恨不得把我倆踹海里與鯊共舞去!你這要是當個主角還不得我們扔到馬里亞納探險去?!
“好男不跟女斗,劉正奇,跟女人比賽贏了你好意思四處宣揚么?”一改往日“男女平等”的調調,衛曉晨也開口幫腔起來。
無奈之下,劉正奇只得可憐巴巴的看向聶士佳,寄希望于自家老大施救一把。
“男女平等,她們也應該算作是參賽者了,”聶士佳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瞥了一下兩眼放光的劉正奇,接著道,“但是中途她們下車了,按規定要取消比賽資格,所以就不應該再計入名次了。”
尼瑪哪來的“規定”,你以為這是奧運會么?按“規定”你們還搶跑了呢!早就該猜到你向著自家媳婦兒!
4:2——對壘分明,劉正奇翻了個白眼,放棄了抵抗,悶悶不樂地捅了捅衛虎,“你會唱什么?要不咱換首歌。”
偏頭看了他一眼,衛虎突然咧開了嘴,“關我什么事兒啊?”
“怎么沒你事兒?”劉正奇驚得睜大了眼睛,窩里反么,你丫的也準備賴賬?
“剛才說的是最后一名吧?”衛虎笑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車座,又指了指劉正奇的,“我在你前面。”
操,一群渣!
重新出發不久,前面的道路就被一個海邊酒店給遮擋了,幾個人只能繞行到了市內的公路上,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和絡繹不絕的車流,眾人催促起劉正奇愿賭服輸來。
“頭兒,你真這么狠心?我這要是上報紙了,咱公司形象可就全毀了!”最后一根稻草,只要聶士佳替他說句話,這件事兒就還有回旋余地。
彎下了眉眼,聶士佳微微笑了笑,“那也說不定,蔣兵說你唱歌挺好的……”
隨著一陣歡呼,劉正奇的小心肝也碎成了好幾瓣:行,那就看看誰更狠!
“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
眾人的起哄聲還沒散去,劉正奇就扯著嗓子嚎了出來,驚得三輛車子同時都是一震。對于這個鮮有自行車的城市,三輛穿行在機動車道上亮黃亮黃的雙人單車本就十分扎眼,其受關注度不亞于一輛蘭博基尼,加之車上又爆發出現場版野獸派搖滾樂,回頭率霎時間破表。
錯誤地估計了劉正奇破壞力的眾人一個個叫苦不迭,為了避免登上明早q市早報的頭條,其余四人都快把腳蹬子踩飛了,在一干群眾的注目禮中爭取最大限度的跟這貨拉開距離。然而,最倒霉的還是衛虎,他就是飛起來也沒法拉開距離,因為他跟劉正奇是拴在一輛車上的螞蚱。所有投向劉正奇的x光,百分之九十在回去時在他身上拐個彎,順便戳幾個洞。
“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我不忘懷!謝謝你給我的愛……”劉正奇一邊嚎著一邊用力拍著衛虎的后背,催促他快騎,其實不用他催,衛虎已經把抓犯人的勁頭都用上了,拼命追趕起前方逃逸的那幾個:豁出去了,要死一起死!
看出了衛虎的窘迫,劉正奇心中竊笑,突然眼光一轉計上心頭。索性也不蹬車了,踩著踏板就站了起來,伸出胳膊一把勾住了衛虎的脖子,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前方狂飚的四個人,吼道:“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頭——”
這嗓子一出,衛虎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出來,前面的四個人也差點翻了車,而周圍的路人更是笑倒一大片。
這天,三輛速度直逼法拉利的雙人單車,六個恣意大笑的年輕人,成了這條路上一道別樣的風景。
一處寬闊的商業廣場前正做著大型的宣傳活動,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而埋在廣場步行道地磚下的噴水孔也隨著臺上表演者的引吭高歌而跳躍著,時斷時續忽高忽低,連成一片晶瑩剔透的水幕。幾個小孩子趁著噴泉停頓的間歇,尖叫著在上面跑來跑去,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唱得爽么?”衛虎突然放慢了腳上的速度,偏過頭問道。
“還成!”瞇眼斜了一下在臺上扭動著的表演者,劉正奇咧開了嘴:爽!怎么不爽?不光唱得爽,抱得更爽!
“折騰半天,熱了吧?”勾起了嘴角,衛虎接著又問道。
“恩,啊?”劉正奇警惕了起來,怎么想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恐怕都不只是“我給你買根雪糕”這么簡單,而當他終于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什么的時候,已經晚了。
隨著一句“我讓你涼快涼快”尾音的結束,兩個人就在周圍的驚呼聲中一頭扎進了水幕。
衛虎剛剛被他整慘了,所以一狠心用上了同歸于盡這招殺手锏。一個大老爺們,在大馬路上被人摟著脖子叫“妹子”,這還不算,最窘的是無法反抗的他還得聽話的撂著蹶子往前飆!這畫面怎么看都神似《人與自然》里處于某種特殊時期的野生動物。
“你瘋啦——”劉正奇在座位上左躲右閃,試圖盡量減少受波及范圍,奈何劃船的只能聽命于掌舵的。衛虎七拐八拐,故意讓車輪從與地面齊平的噴水口上壓過,以致每次前輪離開的一剎那,噴流而出的水花都可以正中后面那個目標,完全無處可藏。
隨著臺上氣勢恢宏的最后一個音符戛然而止,噴泉也在瞬間直達最大高度。只覺得一記高射水炮直射而出,劉正奇徹徹底底地從下到上被淋了個透心涼。
正在此時,臺上響起了所宣傳產品的廣告詞:“舒爽”智能座便器,清爽舒適、一沖即凈,香薰噴淋、愜意人生,多洗多健康,相伴永不忘!
劉正奇一頭黑線,殺人的心都有了:哥們,你能不這么應景么!
下了車子,**的衛虎看著更加**的劉正奇,笑得那叫一個春光燦爛,其余幾個也跑了過來,一睹型男的****。
“恭喜恭喜,終于升級成水貨了!”
眼看著幾個沒有同情心的人在一旁“棒打落水狗”,劉正奇挑了挑眉,猛地一甩頭發,引起水珠四濺,答道:“同‘洗’,同‘洗’!”
抬手摸了摸炸毛的劉正奇,衛虎解氣的同時也有點兒后悔玩笑開大了,四月的天氣依舊反復無常,雖然此時艷陽高照,但是海風吹來仍會有一絲涼意,萬一著涼……想起劉正奇的那次發燒,他不禁有點后怕。
“濕衣服先脫下來吧。”說著,衛虎一把擼下自己也被澆透的上衣,用力絞了一下,竟然還擰出了不少水。
“哼,那我得裸奔!”沒好氣兒地嘟囔了一句,劉正奇還是順從的脫下了上衣。
“身材不錯啊!”于笑笑盯著兩個人**的上身撲哧一笑,毫不避諱地跑上前捏捏這個捅捅那個,臊得衛虎臉紅了起來。
“行了,行了,再摸就收費了啊!”抬手把對方的魔爪擋開,劉正奇翻了個白眼,恨不得在衛虎身上貼個條:私人物品,請勿觸碰!
“哎,你身上這是怎么了?”一眼發現了之前被手臂擋住的劉正奇腹上的刀疤,于笑笑不禁嚷了起來。
剛才還熱鬧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蔣兵抬頭不安地看了一眼劉正奇,伸手想要拉開于笑笑,卻聽見劉正奇一聲輕笑,狀似不在意地在腰上拍了拍,“懂啥,這是男人的標志!”
“誰規定的多條縫就男人了?”衛曉晨嗆聲道,伸手拉過了于笑笑。
“別理他,那是剖腹產后遺癥,你還小,不懂。”疑惑地皺了下眉頭,蔣兵也旋即笑著打起了哈哈,開始轉換話題。
感激地看了眼衛曉晨和蔣兵,劉正奇就轉頭看向旁邊的人,因為他更在乎衛虎的反應,卻發現對方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舞臺方向,一臉的驚訝。
順著衛虎的視線望去,舞臺上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正在跟觀眾做著互動,準備抽出免費進行馬桶體驗的幸運兒,而在人群中搜尋著拿到指定號碼牌的女主持也突然對上了衛虎的視線,像是被電擊了一下,她身子一顫,低頭跟旁邊的搭檔耳語了一句,就往臺下走。
“走了!”衛虎突然轉身上了車子,催促眾人道,還不等那幾個反應過來,就拽著劉正奇先出發了。
回頭瞥了一眼,劉正奇發現那個女主持有些失望地站在臺下,遠遠地看著離去的他們。
“一個抽水馬桶還大張旗鼓的搞展銷,你說這現場體驗難道還真能找兩人當眾上廁所?”佯裝很有興致似的,劉正奇開啟了話題。
“你知道什么,國際品牌當然要弄得隆重點兒了,沒看還請了名人過來?”
把于笑笑拽過來是劉正奇這次出行所做的最明智的決定,天上地下、古今中外,這位大小姐什么話題都能接得上!
“名人?就把《吻別》唱得跟《最炫民族風》似的那哥們?”提起那個節目劉正奇就憋氣,要是那哥們不那么激情,自己也不至于被澆得這么慘。
“是主持人!那個女主持人就是王媛媛,交通廣播的當家花旦!”
“你怎么知道,當家花旦還跑出來賣馬桶?”劉正奇拉起了眼角揶揄道,車子猛然的一下抖動讓他冷下了臉來。
“這叫走穴,好吧!我爸公司新年酒會還請過她呢,絕對錯不了!”于笑笑自信滿滿地說。
雖然沒有見過本人,但是這個名字劉正奇再熟悉不過了,那個每天晚上在電波里“陪您入睡”的人,那個被他開玩笑說成衛虎暗戀對象的人——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事情并不是暗戀那么簡單,這兩個人不僅認識,甚至連主動權的歸屬可能都不是他從前所想!情敵?想到這里,劉正奇移回了目光,重新打量起身前一直靜默的人來。
正午的陽光暖暖的,柔和地打在衛虎油麥色的脊背上。因為用力而形成的肌肉凹凸,在光影結合之下更顯得力感十足,在折射而成的光膜覆蓋下,充滿了誘惑。一滴水珠從發根滾落,劃過脖頸,翻山越嶺順著挺直的脊骨一路向下,成功抵至腰線,毫不遲疑地從褲腰縫隙鉆了進去。
不妙啊!吞了吞口水,劉正奇才發覺自己的視線已經跑偏了,隨著那滴水珠的消失,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也一起扔進去。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卻更加適得其反,混雜著衛虎氣息的空氣的大量涌入讓他的理智差點失守。一股無名的火驀地從下腹竄了上來,蔓延到每一根筋脈,燒得他連指尖都不禁一抖,只恨不得立馬狠狠一口咬上去。
“停車!停車!”劉正奇啞著嗓子喊了起來。
“又怎么了?”幾個人都停了下來看向他。
“曉晨,累了吧?咱換換,哥哥替你一會兒?”也不等對方回答,劉正奇直接從后座上跳了下來,把潮乎乎的衣服往身上一套就走了過去。
“你不是不會么?”扶著車把,衛曉晨一臉鄙夷地盯著他。
“沒辦法,人太聰明了,看一會兒就自學成才了!”不自然地扯了一下濕漉漉地貼在腿上的褲子,劉正奇一把握住了車把。他現在已經管不上該怎么圓謊了,他就是臉皮再厚,“升旗游行”這種事兒也做不出來。
剛要甩手下車,衛曉晨就被于笑笑一把抓住了,“曉晨姐,你別走啊,我可不想他練手拿我當墊背的!”瞅了瞅劉正奇,她滿臉的不信任。
笑著拍了拍她,衛曉晨瞪了劉正奇一眼,“放心,他學得快著呢,要再給半天時間,他能騎上天!”
于笑笑怎么聽都覺得這話一點都不讓人安心,很快她就明白對方是什么意思了,劉正奇弓起身沒打一聲招呼就飛了出了,很快就消失在了前方,只余下于大小姐的帶著哭音兒的尖叫聲。
“他怎么了?”對于劉正奇的突變,聶士佳很是疑惑。
“沒事兒,憋著了。”蔣兵彎起了眉眼,低聲輕笑。
看著遠處的那個黑點,衛曉晨鎖緊了眉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