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了拽箱子上的蝴蝶結,劉正奇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於笑笑寄過來的這箱東西終於有用武之地了。想象著蔣兵收到這個新年禮物時會做出的表情,他就生出一陣快意??上?,計劃不如變化快,他的這份“誕旦”節大禮,卻因爲蔣兵和聶士佳的元旦出行計劃而被擱置了。
就是再不識趣,劉正奇也不好意思跟著攙和,去打擾人家夫夫的甜蜜二人世界,所以,在每個人都爲聶士佳宣佈的元旦小長假而歡呼不已的時候,只有兩個人不爲所動——嗤之以鼻的葉眉和無所事事的劉正奇。
繞著全q市轉到第十圈,天色終於暗了下來。感謝於這種唯一能讓劉正奇覺得心理平衡的消遣方式,又一個無聊的日子結束了。每當看到站在馬路中間辛勤指揮著交通的交警叔叔們,他就會暫時忘卻自己被那些旅遊探親搞對象的人們孤單拋棄的悲慘現實。
自己再怎麼樣不比這些交警們好?至少,他們工作我休息,他們站著我坐著,就連他們喘的氣兒都是我的車放出來的!每次一這麼想,他就覺得心裡倍兒舒坦。
“現在爲您播報路況信息:xx路因爲道路塌陷發生嚴重堵車,請需經此路的廣大司機朋友們酌情選擇避讓……”
後知後覺地,劉正奇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習慣了收聽車載電臺這種上個世紀的生活方式,難道這就是早衰的開始?早知道這樣,接送衛虎的那段日子裡他就應該把耳朵堵上,以免在不知不覺間染上了對方的習慣。
“接下來,即將爲您送上一首歌曲——《一輩子的孤單》,祝福大家旅途愉快……”
前奏剛一想起,劉正奇就冒了一腦袋的冷汗,聽這種歌誰能愉快的起來?。〈筮^節的,連沃爾瑪都12個小時輪番轟炸《新年快樂》、《過年好》,你還在這兒孤單個什麼勁兒啊?就算我是孤單一個人了,你們還咒我一輩子!
歪了歪嘴角,劉正奇突然間舒展了眉頭——他想到了一個調戲的對象。
“喂?”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話筒中傳了出來。
“還忙著爲人民服務吶?” 懶洋洋地活動了一下脖子,劉正奇賤兮兮地問道。
“沒,剛下班?!毙l虎的聲音裡透出了一絲疲憊。他們這種職業就跟服務業似的,越是重大的節日越忙,他已經連著一個多星期每天工作十三四個小時以上了,就是鐵打的也受不了。
“哦,那你是在車上?”從電話裡劉正奇聽到了對方那邊傳來的鳴笛聲,不禁一笑,“把電臺打開,交通廣播。我給你點了首歌。”
幾秒鐘的靜默後,劉正奇聽到了一個充滿落寞的女聲傳了過來:“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樣孤單一輩子……”緊接著就是一陣惡作劇得逞的狂笑。
“你這是想告訴我,你孤單了?”衛虎的一句話直接把劉正奇的笑聲拍在了擋風玻璃上。
這麼晚打電話只爲了瞎扯淡,甚至連劉正奇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原因,卻被對方輕而易舉的掀了出來。
“是啊,”拉下了嘴角,劉正奇不鹹不淡地迴應道,“有困難找警察麼,我現在空虛寂寞著呢,您幫忙介紹個花姑娘?”
衛虎愣了一下,轉而輕笑了兩聲,“昨天局裡剛進來一批,現在正關著呢,看在咱倆的交情上我不介意幫你加個牀位。”
“你到底是掃黃的還是販黃的???”劉正奇也彎下了眉眼,輕輕搖下車窗,冷冷的海風夾著鹹腥貫了進來,心中的憋悶也似乎逐漸有所緩解。
“這叫做誘捕。”頓了一下,聽到對方沒有反應,衛虎突然問道,“要不你過來我家?”
“不是又讓我搬大米吧?”瞥了一眼手錶——九點三十,劉正奇勾著嘴角踩下了油門。
對於打噴嚏,坊間流傳著這麼一個說法:一想二罵三惦記。當劉正奇提著一打啤酒來到衛虎家門口的時候,他已經不知被多少個人惦記多少遍了。
“你今天沒跟你那個室友一起?”衛虎剛倒好啤酒,就很無奈地發現某人已經以迅雷之勢搶佔了唯二的兩隻雞翅膀。
“他——”緊抿了一下嘴脣,劉正奇淡然地答道,“回家探親去了。”
“你不回去?”灌了一口啤酒,衛虎奇怪的問道,仔細想來,他好像從來沒有聽對方提起過家人。
“你們還負責驅逐流動人口?”劉正奇撩了撩眼皮,卻被掛衛虎在嘴邊的白沫逗樂了,如果這人老了,說不定還真就是這種形象。
世界上有一種人,在年輕的時候會顯得老成,在年老的時候又會看似矍鑠。對於這類人,他們年齡的最好形容詞就是四個字——正值壯年。衛虎就屬於這一類。
雖然劉正奇明顯的迴避讓衛虎很是好奇,但看到對方展現出來的這種少有的發自內心的笑容,他突然不忍心再繼續追問下去了,反而希望這種氣氛能再持續的長一點?;蛟S是酒精的原因,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劉正奇完全單純的笑,沒有摻雜譏諷、苦澀或者任何深意的單純的笑。
頭暈、乾渴、冷熱交加,劉正奇完全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痠疼無力,自己就好像是一塊被扔進火堆裡的冰塊,表皮呲呲作響焦得厲害,內心裡卻接連不斷地涌出一股一股的寒意。他掙扎著想要逃離出這片灼熱,卻在下一步被一道牢固的鐵欄擋住了前路。
撕咬、拉扯、踢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欄桿依然紋絲不動,除了徒勞地將四肢努力向外探去,他別無他法?;艁y,恐懼,絕望……他哭喊著向被隔在柵欄對面的另一個自己求救,可是對方只是面色蒼白的對他招手微笑……猛然間一股戰慄從尾椎傳來,伴隨著從每一個毛孔鑽涌而出的冷汗,席捲全身。
劉正奇喘著粗氣驀地張開了眼睛,卻正對上了窗外安裝的防護欄。只覺腦子裡轟得一下炸了開來,他不管不顧的從牀上跳了下去,瘋了一般地踹起了房門。
衛虎剛剛開門進屋就看到劉正奇光著腳從臥室裡衝了出來,來不及考慮爲什麼明明門沒鎖,卻被踹了個稀巴爛,他一伸胳膊把人抱住了。這是,燒糊塗了?
剛剛兩個人喝著酒衛虎就漸漸覺得劉正奇的狀態不對,伸手一探才發現他身上燙的厲害。把人帶到牀上安頓好,他就出門買藥去了??梢换貋怼谶@一去一回短短十來分鐘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感受到面前的人身上不斷傳來的顫抖,衛虎緊了緊手臂。發燒的確會引起肌肉的顫動,但是絕對不會這麼劇烈,現在劉正奇的表現就像是在逃避著什麼??墒沁@個面對一羣持刀惡徒還敢挺身上前,當著上百號虎視眈眈的異類還能跳得恣意灑脫的人,會有什麼讓他恐懼成這個樣子?
掌下的肌肉終於不再緊繃了,對方的呼吸也逐漸平緩了下來,這時衛虎才終於聽清了劉正奇嘴裡一直唸叨的那個字——哥。
瞥了眼慘不忍睹的房門,衛虎遲疑了一下,最終把人扶到了沙發上。客廳裡沒有空調,他先從臥室抱出了兩牀厚厚的被子把人裹了起來,這才從地上撿起了袋子,按照說明把藥給劉正奇餵了下去。
整個過程,劉正奇一直緊閉著眼睛,老老實實的任對方安排。他其實已經清醒了,可惜,晚了。自己做了什麼事他已經猜出了個大概,臊得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只好繼續裝睡。
吃過藥,仍舊沒見衛虎關燈。雖然腦袋很暈,劉正奇仍屏著呼吸,支起耳朵警惕地聽著動靜:翻找東西的聲音,玻璃碰撞的聲音,腳步聲……
“唔!”劉正奇不禁身子縮了一下。不能怪他破功,冰涼的**突然澆到滾燙的皮膚上,任誰都會條件反射的做出反應。怎麼還有一股酒味兒?
衛虎憋著笑看了看他,也沒說話,又倒了些白酒在手掌上,搓了起來。這是他老家的方法,小孩子發燒的時候找點酒精,用力搓他的前後心和手心腳心,既能降溫又能壓驚,特別管用。是否真的管用暫時還不得而知,不過劉正奇可是被這招給坑苦了:一方面要提心吊膽的準備隨時應對下一波“冰度體驗”,另一反面還要忍受扒光衣服揉麪團那種尷尬——沒一會他就出了一身汗。
終於,衛虎折騰夠了,輕輕地把被子掖好,關上了燈。劉正奇終於鬆了一口氣,卻聽到耳邊一個低沉的聲音輕柔地響起。
“睡吧?!?
身子猛然抖動了一下,他睜開了眼睛。隱匿在微涼月光中的那一張側臉棱角顯得更加分明,突出的眉骨,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樑,厚實的嘴脣……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竄進了劉正奇的腦子裡:這張嘴會是什麼味兒?!
“你是不是在我家耍流氓特別有快感?”
瞅著衛曉晨鐵青的一張臉,劉正奇咧了咧嘴,伸手去拽地上的衣服。誰說演習沒有用?看對方這接受度,明顯比上次大有提高嘛!
“快感也就一般吧,關鍵是比起大馬路上,你家比較安全?!?
“安全?”衛曉晨歪著鼻子冷哼了一聲,“要是再有下次,小心我把你切了做器官捐獻去!”
這個部位還有人需要移植?劉正奇打了個激靈,呲了呲牙,主動選擇了噤聲。不知是因爲他體質好還是衛虎那招見了效,早上一起來他就覺得腰不酸、頭不疼了,連耍流氓都有勁兒了,一口氣能耍一早上!
“哥,這門怎麼了?”衛曉晨驚愕地盯著衛虎的房門,那塊木板就跟被人sm過似的。
“呃,昨晚著急上廁所,忘開門了?!?
“噗——”劉正奇縮在沙發裡,抖成了一團。
衛曉晨狐疑地在兩個人之間看了兩圈,又往衛虎屋子裡瞟了一眼,更驚訝了。
“大冬天的你怎麼蓋牀單?”
“呃……”衛虎歪著嘴角看了看不懂得知恩圖報的某人,“沒被了。”
“劉正奇!你以後不許再進這個門!”
旅行回來的蔣兵一身神清氣爽,卻被劉正奇那一臉的頹廢給嚇到了,“怎麼我剛爬完泰山回來又見到個‘泰山’?”
“用不用我‘哦’兩聲給你聽聽?”
“別忘了加上動作。”蔣兵笑著扔了個東西過去。
“這什麼?”劉正奇翻看著手裡的那塊石頭,莫名其妙。
“泰山石?。 ?
“這麼普通?”電視裡不是都說這東西極具觀賞性藝術性麼?
“這已經是我能撿到最好看的一塊了?!?
劉正奇嘴角抽了抽,“辛苦你了,跑那麼遠去給我撿石頭。”
看著蔣兵的興奮勁兒,劉正奇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他不是看不得別人好,可是這種眼氣的情緒又該怎麼形容?這些天來,他都處在這種心神不寧的狀態中——從產生奇怪想法的那晚開始。
最初他只以爲是生病的一時幻覺以及最近受到蔣兵那些事的影響,纔會對突然對衛虎產生那種感覺??墒钱數诙焱砩?,他做了一個主角只有個人的亂七八糟夢,再之後劉正奇發現自己跑馬了,還跑得萬馬奔騰酣暢淋漓……呆愣愣地盯著“草場”看了很久,他終於害怕了,他害怕在自己無意識中已經讓一隻螞蟻開始在心裡築巢安家了,還是隻公的!
葉眉與聶士佳的冷戰愈演愈烈,並且所有人都發現了她的矛頭直指聶老大??烧l也想不明白是爲了什麼。至少相較於大多數的老闆,聶士佳無論在哪方面都幾乎做的無可挑剔,而葉眉雖然大大咧咧,但是性格耿直,什麼事情都是有話直說的,從來沒跟誰發生過這種長期僵持的狀態。更何況這還是發生在上司和下屬之間的對峙。
雖然私下都有各自的猜測,但是所有試圖打探消息的人不是被聶士佳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就是被葉眉惡狠狠地給瞪了回去。
對於葉眉的想法,劉正奇還真有些看不明白,既不採取行動又不選擇辭職,天天就在耗在這裡生悶氣,他都擔心哪天她氣壞了身子。倒是蔣兵,對於這件事看得很開,在這一點上他跟聶士佳達成了共識:既然彼此有誤會,那等過一陣她消消氣,大家談一談就好了。
本來他對葉眉就不感冒,只是因爲對方一直沒挑明他便也不好直接拒絕。陰差陽錯地,聶士佳領任務當說客反而讓他們兩個有了更多的接觸機會,以致最終走到了一起。所以說,對於她的這種和平抗議——你不讓我舒服我也不讓你舒服,就要依靠談判解決。
劉正奇扁嘴嗤笑道:“長期的抗議無效可是武裝起義的導火索,你倆小心點兒吧!”
蔣兵寒假開始的這天剛好臘月初八,即將歸家的他拽著聶士佳和劉正奇去買探親禮物。走親訪友、拜年送禮,這已傳承了千年並被日益發展壯大的風俗,在促進了消費擴大了內需的同時,也不知不覺間拖垮了很多人,至少蔣兵這一年的私房錢都搭了進去。
正參謀著給蔣兵媽媽買哪件毛衫比較好的時候,身後傳來了銀鈴般的一個聲音:“帥哥!”
從小老師就教導我們,做人要自信。所以,三個人同時轉回了身,正迎上了於笑笑撲扇撲扇的大眼睛。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她連忙道歉:“我錯了,應該是帥哥們,你們三個可別爲了爭這兩個字打起來?!?
“你怎麼在這兒?”劉正奇最近一看見她就有點兒發怵。
“這還用問,當然是來過把上帝癮的了?!膘缎π茏匀坏木鸵咽直鄞畹剿缟?。
“當上帝那你得去天堂,這裡是人間,你走錯地方了?!眲⒄孀旖且怀?,不動聲色地閃開了。
“你這人怎麼總這麼不知好歹啊,虧我還好心想幫你?!膘缎πΣ粷M地噤了噤鼻子,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蔣兵。
聶士佳和蔣兵當然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了,只當兩個人是在開玩笑,可劉正奇卻被於笑笑這一眼嚇的肝都顫了,猛然想起了自己曾經編造的那個藉口,這要是被她抖摟出來,明天大家就可以去海邊看男屍了。
一把掰過了還在幫忙傳情達意的於笑笑,劉正奇立馬轉移了話題,“我其實是想問,像你這種身份的大小姐,怎麼屈尊來我們平民百姓的這種小商場了。”
“誰說的,這種地方對我來說都是高級的了。我的衣服可都是在動物園淘的,你沒發現我很低調麼。告訴你,錢是要用在關鍵的地方,不能隨便浪費!”於笑笑煞有介事地教訓起來。
“恩,哪個動物園?”劉正奇剛想誇她說的好,就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q市那個剛比足球場大一點的動物園,連動物都沒幾隻還有衣服賣?這販賣動物皮毛可是犯法的吧。
“當然是北京那個了?!膘都掖笮〗闫擦似沧?,對他的孤陋寡聞相當不屑。
“那麼遠你怎麼去買?”劉正奇面部肌肉已經開始抽搐了。
“坐飛機啊!”
這回連蔣聶二人都跟著無語了:有錢人不可惡,可惡的是被錢燒的蛋疼的人!
於笑笑本來是陪幾個同學一起來的,看見他們三個後,直接把同學甩了,非要跟著他們一起逛,美其名曰從女性視角出謀劃策。看到於笑笑意味深長地朝自己擠了擠眼睛,劉正奇瞬間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爲了給劉正奇和蔣兵創造二人空間,於笑笑死死盯住了聶士佳,只要他和蔣兵一說話就馬上接過話茬,只要他一靠近蔣兵就火速插到中間搞破壞,還自鳴得意玩得不亦樂乎,弄得劉正奇跳樓的心都有了:也不知道是該對她感激涕零,還是該爲被莫名拆散的那對叫屈??吹铰櫴考岩呀涢_始表現出疑惑了,劉正奇連忙制止了於笑笑這種棒打鴛鴛的殘忍行爲。
“不對,我覺得他們兩個有問題啊?”看到聶士佳和蔣兵一團和氣的給彼此挑著圍巾,於笑笑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了問題。
劉正奇挑眉笑了笑,心道:大小姐,你才察覺啊,看來你這腐女神經還需要多加練習啊!
於笑笑張大了嘴巴一把拽住劉正奇,驚愕地看著他,“你放棄了?”
“啊。”摸了摸鼻子,劉正奇尷尬地點了點頭,我其實還沒伸手呢。
不可置信地又把人打量了一圈,於笑笑覺得自己在劉正奇後腦勺好像看到了聖母光環,“你以後改命叫瑪利亞.劉吧,心上人都跟別人約會了,居然還能屁顛屁顛地插在中間當蠟燭!”
劉正奇窘了一下,笑得跟哭喪似的,你這形容方式怎麼好像我腦殘呢?
也不知是被他笑得心軟了,還是被他哭的瘮得慌了,於笑笑嘆了口氣,拍了拍劉正奇的肩膀寬慰道:“算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說不定能遇到更好的呢。就像我,自從被你拒絕後我就突然發現,說不定那個衛警官也不錯……”
嗡的一下,劉正奇突然覺得自己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好像心裡有什麼東西突然被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