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就是年紀有點兒大了,而且還是個警察,讓人跟著擔驚受怕的……”于笑笑嘟著嘴繼續分析,最后皺了皺鼻子,“就算備選之一好了。”
劉正奇根本沒認真聽對方下面的話,他完全被自己這種明顯過激的反應給吸去了注意力:別人喜歡誰,又被誰喜歡,關他什么事?可既然毫無關系,那么,這種莫名抓心的緊張感又是從何而來?
看他沒有反應,于笑笑抿緊了嘴唇,推了他一下。似乎猶豫著什么,眨了眨眼睛突然地問道:“他都跟別人了,你還是不喜歡女人么?”
“恩?”劉正奇茫然地看了看對方開合的嘴唇,半晌,才機械地點了點頭。他現在就是啞巴吃黃連,不論用什么詞語都沒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什么叫做一語成讖?一個被自己掰彎的人得有多操蛋!
蔣兵回老家的時候,劉正奇沒去送站。最近,他一直在刻意減少跟那兩個人獨處的時間。現在的他,只能把自己對衛虎的感覺歸結于一種跟風心理,就類似小孩子間的攀比競賽:別人吃一個蘋果我要吃兩個蘋果,別人梳個馬尾我要編一頭小辮,別人的爸爸會開飛機,我的爸爸——會打飛機。
至于衛虎,劉正奇就更是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在沒有做好準備的情況下,他想極力避免和對方的接觸,免得擦槍走火,加速墮落。他不歧視同性戀,但這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也成為其中一員:連異性戀都搞不定呢,跟著追什么新潮!
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雖然劉正奇想要縮進殼里,安安靜靜的休養生息,有人偏偏就不想讓他如愿以償,而且,還是他最怕遇到的那個人。
衛虎看著戶籍科同事遞給他的資料眉頭緊鎖,親屬只有母親一個人么?可是又不隨母姓,那么就不是私生子了。是父母離異么?那么他口中的那個“哥”又是怎么回事?按了按眉心,他已經忍不住對劉正奇這個人越來越好奇了。想到這兒,他摸了摸下巴,拿出了電話。
“你不在家陪你妹子,總折騰我干什么?”看著車窗外面,劉正奇抱怨道。這已經是衛虎第四次約他了,而他也確實是再也找不到可以推脫的借口了。
“曉晨回老家過年去了。”終于把人折騰了出來,衛虎心里有些得意,笑著盯著前方路面,沒理會對方明顯的不滿。
“那你不回去?”抬手搭在車窗上,劉正奇把頭歪向了一邊。
“沒時間啊。”衛虎也很無奈,苦笑著搖了搖頭。
“哦,這樣啊,”劉正奇輕挑了一下眉梢,譏諷道,“所以你沒人陪了,就把我拉來了?”有一點他到現在還覺得奇怪,私下里,衛虎似乎跟局里的同事并不是很親密。可這個人雖然愣了點,人品卻還好,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種被排斥的對象才對。
“你好像也不回家?”緊握了一下方向盤,衛虎把話題轉到了他的身上。
“我也忙啊。”垂下了眼簾,劉正奇懶洋洋地敷衍道。
側頭看了他一眼,衛虎偏了一下嘴角,冷哼了兩聲。剛剛還炫耀說因為老大臨時有事,今年有小半個月的假期,現在就忙上了?
“那你家里人不想……”
“我覺得你這個車真該換了,”劉正奇突然指著后視鏡里的黑煙,“作為一名警察同志,你應該以身作則,共同維護我們美麗的地球,你這樣子絕對是在毒害全國人民。”這話題轉換的還真夠快的,不僅如此,還上升到了國家層面。
“照你說大家就應該都把車扔了,改成徒步?”
“可以騎自行車啊,”劉正奇撩了一下眼皮,“除非你不會騎。”
“誰說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前方車輛排起了長龍,停在原地集體放著“屁”,衛虎也不得不停下來,跟著保持一致,“我會騎自行車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
“那又怎樣,”劉正奇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穿開襠褲的時候就會騎了!”
跟這種人說話,你永遠占不到便宜,除非拿實力說話。衛虎被噎了一下,抬手在劉正奇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海邊就有租自行車的,哪天去比一下,我非讓你小子哭爹喊娘不可!”
不屑地撩了一下眼皮,劉正奇剛要反駁卻被一句驚心動魄的“彈棉花——”給打斷了。
掏出手機,,只見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外省的號碼。劉正奇猶豫的看了衛虎一眼,抬手把電話掛斷了。可惜,對方似乎準備把不屈不撓的抗日精神發揚光大,一遍又一遍地打了過來,終于,當“姑娘”第四次“要出嫁”的時候,劉正奇接起了電話。
瞥了一眼故意把頭轉向另一側的衛虎,他冷冷地吐出了一個字,“喂?”
“正奇么?”對面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發現電話接通了,似乎松了一口氣。
“四叔?”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了,但是這個稱呼,劉正奇叫得不情不愿。
“你還在q市么?”
“是。”仰靠在了座椅上,劉正奇在座椅上輕敲起食指。
“哦,那就好……”電話那頭靜默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著語言,“你媽今晚就上火車了,臘月二十八晚上到q市,你到時候去接一下站吧。”
“你說什么?!”劉正奇猛地從座位上竄了起來,細長的眼睛一下子睜到了最大,仿佛要裂開一般。
“我是說她……今年去你那兒過年。”男人的聲音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到底……怎么回事兒?”手已經開始顫抖,劉正奇緊緊攥著話機。
“咳……”對方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豁出去了準備挑明,“你表弟在d市買了房子,我和你嬸都要一起搬過去了,沒法再照顧她了。療養院那頭也說她恢復的好,可以回家調養了。我們商量了一下,你是他兒子,還是讓她去找你比較好。”
劉正奇張了張嘴,突然間涌入的大量信息,讓他有些消化不了,這時,又聽那邊補充了一句:“以后你也就不用在往這兒寄錢了。”
“叔,叔,等一下,”劉正奇的聲音抖得厲害,喉結滑動了一下,急忙叫住對方,“我這就買機票回去,你等我幾小時,什么事兒等我回去……”
“等不了了,我們今晚就要走,東西都準備完了。你不知道正月不搬家么?我們還要趕在年前過去收拾一下呢!”一個尖銳的女高音從聽筒里殺了出來,打斷了劉正奇的話,很顯然,那邊話筒易主了。
“你們也走?那我媽呢!難道你們讓她一個人坐火車?!”女人的聲音就像把刀子從劉正奇腦中穿刺而過。先斬后奏,他明白對方把事情已經做絕了。
“我們已經把她交給一個順路老鄉照顧了,放心,死不了!”
“你說的這是人話么!”劉正奇突然暴怒,眼角血紅地朝話筒吼了起來,“你能保證她在路上一點事情都沒有么!有你們這么做人的嗎!”
“哼,我們?你拍拍良心說我們怎么做人了?!這些年都是誰管她的,你問問去!你爸管過她么,她娘家人管過么?一個大伯哥的前妻跟我們有一毛錢關系么?!你有能耐你怎么不回來啊?這么多年照顧她,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你……”話筒似乎被搶走了,可即便離得遠,女人的罵聲仍舊削尖了往里鉆。
“正奇啊,你別跟你嬸子計較,我們這也是沒辦法……”
“叔,要不你們把我媽先帶到d市,我直接就過去接她……”劉正奇的話也軟了下來,他現在遠隔千里,就是再急也不可能順著電波飛過去,只能央求道。
“不行,我們好不容易搬個新家還帶個累贅?!到那邊還要讓人笑話?!”電話那頭似乎是開了免提,他的話直接被女人接了過去,即使被搶了話筒女人仍舊可以遠程操控。
劉正奇鼻翼抖動,強壓住心中怒火,又商量說:“那你們先把她送回療養院吧,我去那兒接她。”
“不收!我們已經告訴你了,人也馬上就送上車了,你愛管不管。從今往后,我們家跟你們娘倆再沒有任何關系!”
“不收?!哪家醫院給錢會不收?!你們照顧了,你們怎么照顧的你們自己不知道嗎!不心虛你們著急跑什么?還好意思讓我不用寄錢了,我寄得錢都用來給你們家兒子買房子了吧!你們這么辦事也不怕你們家兒子生個孩子沒……”電話突然被對方掛斷了,除了話筒中的斷線音外,車子里只有劉正奇粗重的喘息聲。
終于,道路通暢了,可是坐在車里人的心卻堵上了。
“如果需要幫忙,就給我電話。”劉正奇下車的時候,衛虎終于還是忍不住對他說道。微微頓了一下,劉正奇酸澀地扯了扯嘴角,擺了擺手。
臘月二十八,全國人民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春節而忙碌著,即便這一年經歷了再多的不順,也可以被與親友團聚的喜悅所沖淡。當然,這是對于大多數人而言。
火車站口,一個身形憔悴的男人蹲在樓梯旁。蓬亂的頭發、烏黑的眼眶、泛青的胡茬和褶皺的衣服,這個與周圍喜慶的氣氛完全格格不入的異類,不禁讓匆忙走過的人們多看了幾眼。
劉正奇已經在這里等了半個下午。從他老家到這里的路線有多種,當時由于彼此都很激動,車次、到站具體時間都沒有說清楚,等他反應過來撥回電話想要詢問的時候,卻聽到客服小姐溫柔地聲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晚上,多晚才能上?
又按滅了一個煙頭,他搓了搓已經被刺骨的海風吹得發紅腫脹的手指,站了起來。瞥了眼滿地的煙頭和靜靜躺在腳邊的一小堆錢幣,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也不知是劉正奇這身頹廢的氣質勾起了人們的同情心,還是在年前人們都有散財祈福的習慣。從某位好心的妹子扔給了他一枚硬幣開始,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小到五毛,大到五塊,還沒等過年,劉正奇就收到了一堆“壓歲錢”。有個大娘看他可憐,還硬塞給了他倆玉米餅,還給他解釋粗糧健康。搞得劉正奇都開始考慮,要不年后轉轉行?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會被他的表現所迷惑。從劉正奇出現開始,負責治安的巡警已經多角度、全方位地對他進行了數次偵查。
春運這種時候,也正是各種犯罪高發的時候,那些小偷小摸的趕在這個時候搞點年終分紅不說,個別心懷不滿報復社會的也愿意在這種時候跑出來露露臉。像劉正奇這樣的絕對是重點懷疑對象,車站口又不是廁所,你個大活人在這里一蹲就是四五個小時,也不怕蹲出痔瘡來!
隨著太陽的西落,氣溫又下降了幾分,海風也愈加猛烈,劉正奇再也蹲不住了,抱著胳膊在原地跺起了腳。車站廣場的路燈倏然亮了起來,正在這時又一班火車到站了。
出站的人、接站的人擠成了一團,呼喊聲歡笑聲此起彼伏,然而,細心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這班車下來的乘客與之前那些有著某種不同之處:除了那些歸心似箭正常返鄉表現的旅客,還有些人明顯地表現出了對車站的某種戀戀不舍的情愫,一步三回頭,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不知道的還以為在跳集體探戈呢!對著后面的人群中一陣**,答案也揭曉了。
就好像是孫悟空念了分水咒一般,擁擠的人群自動分向了兩邊,而在被人們空出的地方,一個女版中年“悟空”正歡快地向出站口走來。說是“悟空”并不是因為長得像,而是她的那身打扮,就算這人不是穿越來的,也是猴哥變得。綠油油的綢面棉褲,紅艷艷的斜襟棉襖,后腦勺還插著朵大紅花,隨著身子的擺動不斷顫動著。女人似乎并沒有覺察出自己有什么不妥,更沒發現周圍人的驚異,一邊走著還笑著朝周圍的人不斷點頭,仿佛首長視察工作一般。
劉正奇緊抿了一下唇角,擠開了前面的人,朝著女人喊了一聲:“媽——”
“奇奇——”看到劉正奇女人很是高興,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連蹦帶跳的沖了過來。
沒空理會周圍人怪異的眼神,劉正奇把女人攙了過來,伸手一把拽下了她頭上那朵大紅花。
“你……怎么穿成這樣?”
“你四嬸說這樣漂亮,過年就該穿得喜慶,你們看見準高興!”女人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不只我高興,全車人民都高興了!劉正奇沒再說話,瞥了瞥周圍看熱鬧的人,在心里把那個被稱作“四嬸”的女人扒皮抽筋折磨了一百八十遍,也沒出了這口惡氣。
“新新呢?”女人拽住了劉正奇,不停的四處張望。
“在家呢,一會兒你就能看到了。”敷衍了一下,劉正奇就要帶著母親往外走,卻突然被身后的一個人拽住了。
“給錢。”一個黑瘦的矮個女人盯著他,攤開了手掌。
“什么錢?”劉正奇仔細打量起來人,皺了皺眉頭。
“看護費,八百。”
劉正奇瞬間就明白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貨到付款”么?沒有心情討價還價,或者考慮對方是不是趁機敲詐,他掏出錢包如數付了款,順帶還把一下午的“勞動所得”和那兩個餅子也一并都給了對方。
看著人家把錢火速揣進兜里,然后不情不愿地接過餅子,順手扔進了垃圾桶,劉正奇窘了,他真不是給錢讓她幫忙扔垃圾的。早知道,不如留下來自己填肚子了。想到這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幾天都沒怎么好好吃東西,正想著問問他媽媽晚上想要吃什么,卻一回身發現,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