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惜早說：“沒有甩不掉的人，那是你做事不夠絕，讓人還覺得有希望。”

柳妍說：“確實不敢太絕，他是中青班班長，以后工作上有的是打交道的機會，鬧僵了不好。”

金惜早說：“不過是徹底結(jié)束私交，公事公辦，怕什么。我看你是內(nèi)心也在猶豫，他其實說中了你的心結(jié)，你也想保留一條退路。”

柳妍不做聲，也許金惜早是對的，只是說得太直接，讓她無法面對內(nèi)心深處的自私和軟弱。卞聯(lián)把她當做經(jīng)濟適用房過渡，她也把他當做不情不愿的保底機制。其實接受他也是需要很大心理壓力的，她常常覺得，他個人條件不錯，可是有了那樣一個家境拖累，就算有人肯和他談戀愛，一到談婚論嫁也嚇跑了。他的硬傷眾所周知，她和他結(jié)婚，就像眾目睽睽下買了件問題商品，給人笑破肚子。問題就是她還不愛他，起碼不是很愛，如果很愛，那么他的債務、他的生病的老娘、他的需要資助的弟弟妹妹都不會成為嫌惡的原因。經(jīng)過劈腿事件后，她沒法說服自己再試一下了。

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盡自己所能拒絕他了，說得很清楚，不可能的，是他不放手，所以不能怪她。

她把那個電話掐了。卞聯(lián)就知道她現(xiàn)在在開會，不方便接電話，不會不死不休打下去的，但第二個電話會在散會后如約而至。只要他查查最近的會議通知，他就很容易知道她大部分時間的動向。以前她曾經(jīng)覺得兩個人在一個系統(tǒng)里，交際圈是一個大交集，不用天天見面，接受的信息有很多重合，大家在一起有話聊，思維方式也接近，而且做事也有熟人看見，不能胡來，也是一種浪漫又靠譜的戀愛模式。現(xiàn)在，她卻覺得自己被人監(jiān)控了一樣。

可是很快電話又振動起來，她不耐煩地又要掐，一眼瞥見來電人是母親，趕忙把手機貼在耳朵上，手捂在

嘴邊，一面接電話一面走到會場外。

“你回來吧！”母親哭哭啼啼地開口，嚇了柳妍一跳。

“出什么事了？不要亂，說清楚點。”柳妍看看周圍，越走越遠，走到政府大院外的馬路上，免得被人聽見。

“你爸在醫(yī)院搶救，他要見你，都是那個狐貍精害的。”母親抽噎著。

還有更多的話，母親沒有說出來。柳妍聽出了這次的不同尋常，帶著最后一面的意味。

“在哪家醫(yī)院？你等著我，我現(xiàn)在去買票。”她什么也不問了。

她向單位領(lǐng)導打電話請假，聲音中不自覺地帶著顫抖哽咽。反正馬上就是春節(jié)長假，她只是早走幾天而已，假不難請。她連住處也沒有回。一個人在外地奮斗，要應付各重突發(fā)狀況，所以柳妍習慣把自己的車變成一個移動小倉庫。她的跑步鞋，她的運動套裝，純凈水，筆記本電腦，茶杯什么都有。隨時總是帶著證件、幾千塊現(xiàn)金和信用卡。她迅速把出門需要帶的東西收拾到一個旅行包里，打車去了火車站。

路上，卞聯(lián)又打電話給她。她不接，他就發(fā)消息，問為什么提前離開會場了，打電話到她辦公室，同事說她請假回老家了，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需要幫忙？柳妍把手機塞回口袋里，她現(xiàn)在真沒心情應付他。

坐動車，三個小時，天黑后抵達，她背著旅行包直奔醫(yī)院。父親躺在病床上，插起了氧氣管，床頭掛著三個鹽水袋，左手扎著一個針頭，右手扎著兩個，沒有人看護。母親坐在走廊里抹眼淚。柳妍問母親怎么回事，那個女人，父親現(xiàn)在的妻子去哪兒了？母親哭得更厲害，費力地說出來。

昨天，父親吃壞了肚子，可能是急性腸胃炎。他那個年輕的妻子在懷孕中，肚子已經(jīng)很大了，父親不放心她長時間一個人在家，就去醫(yī)院開了消炎藥水，回家打吊瓶。他現(xiàn)在的妻子是個護士，可以操作。在這個新組

建的家庭中，父親有一個繼子，是年輕女人嫁給父親前拖的油瓶，小學放寒假，他每天在家看電視上網(wǎng)打游戲。也許不是惡意的，只是淘氣。不知怎么，他突發(fā)奇想，趁著父親睡著，用廢棄針管抽了一管洗碗水注射進吊瓶里。事后，他又去看電視上網(wǎng)打游戲了。父親醒來，感覺惡心頭暈，不對勁，還以為是腸胃炎太頑固。等晚飯時間，那孩子帶著邀功的口氣對年輕女人說了替父親加“藥水”治病的事后，年輕女人走到臥室看到的父親，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她打電話給醫(yī)院，讓人來接父親，又打電話給母親，把父親丟給了母親。年輕女人要在家安胎，帶孩子，不能去醫(yī)院。所以父親的住院押金都是母親交的。

醫(yī)生說那管洗碗水里的細菌在幾個小時里迅速感染了父親全身血液，引發(fā)了敗血癥，敗血癥又引發(fā)了急性腦膜炎。細菌性腦膜炎是一種特別危險的疾病，如果治療不及時，可能會在幾個小時內(nèi)死亡。現(xiàn)在醫(y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父親隨時可能離她們而去。

柳妍走到父親窗前，輕輕叫了一聲：“爸，我來了。”

父親沒有睜開眼睛，手指頭也沒有動一下。從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他持續(xù)昏睡，沒有醒過。

所以其實父親沒機會表達是不是要見親生女兒一面的想法，全然是母親的決定。她以為，在他危難時刻，只有真正的家人不拋棄他，他也必然放不下他真正的家人。這是一次把原先那個破碎的家捏合到一起的機會，哪怕是最后的機會。和以前一樣，她喜歡把自己的意見強加給他，而且這次他無權(quán)反對。不過，這也是最可以原諒的謊言。

現(xiàn)在，柳妍是母親的主心骨了，她來了，母親就安定了些。有了兩個人，也就可以分工協(xié)作了。柳妍二十四小時守在病床前，母親回家做飯送飯，并替換柳妍讓她睡幾個小時。她們都沒有提到父親現(xiàn)在法律上的妻子，那個年輕女人也沒有來探視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