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滔滔早就知道,爸爸被她傷了心,不可能很快再次信任她的。讓她回家住,屬意料之中,她沒有想到的是,爸爸以其老謀深算布置了一張天羅地網連環套。
戶口的事情,馬滔滔在爸爸這一頭做得不地道,沒法交代,那么快點解決個人問題就是行之有效的補償手段了。爸爸商量都沒商量,把家里的房子搬到了另一個區。他是蓄謀已久的,不然不可能在短短兩周內完成,拎包入住。
更夸張的是,這回同一樓層門對門的鄰居是堂妹馬涓涓的父母家。馬涓涓在夫家和娘家都是一言九鼎的范兒,她沒空照料孩子,也不肯把孩子交給公婆。從生下來起,那孩子唯一的育嬰房就設在他外公外婆家。最近那孩子開始嗯嗯呀呀,有開口的跡象,那孩子外婆就用S城方言口味濃重的普通話啟發他,看見什么,就指著教什么。每天早上,馬滔滔一出門,外婆抱著寶寶站在對面門口,指著馬滔滔說:“姨媽,大姨媽。”叫姨媽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加一個大!論排行她也不是最大的。想了半天,可能是這樣的,馬滔滔把戶頭遷出爺爺的房子后,瞬間解脫出矛盾。最近另外四家在房子的切蛋糕問題上鬧得幾乎不相往來,而曾經馬涓涓和馬滔滔關系還是不錯的,有這份根基在。為了拉攏盟友,兩家最近感情還有所升溫。所以馬滔滔是馬涓涓認可的孩子唯一的姨媽,誰讓馬滔滔比馬涓涓大,只好在姨媽前加一個“大”字……
“車鑰匙被我爸沒收了。”馬滔滔在網上向過去的室友們訴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難道要我去擠可怕的地鐵?處罰也太莫名其妙了。”
她心里知道,老爸是打心眼里舍不得她吃苦的,可是老爸又怕她沒有他們照顧以后會吃更多苦,總是在他可控局面的情況下內鍛煉她,比如小時候他可以放任她在他的視野范圍內跌倒,但不允許她獨自坐公交車。所以這種懲罰,也許也是一種鍛
煉?
狗屁!陰險的陷阱還在后面。
爸爸把房子置換到這個鬼地方,不僅僅是要馬滔滔每天早上被一個孩子那么“大姨媽大姨媽”地叫增強緊迫感,更重要的是,馬滔滔的公司、現在的家和高福新的家三點在一條直線上。還是幾個月前,馬涓涓的孩子百日宴會上,馬滔滔爸爸見了一回高福新,坐他的車回家。這車也不是白坐的,他在車上看似東拉西扯地閑聊,早就談聽清楚虛實了。這個老狐貍,不必知道太過具體的細節,只消看眼神,聽口氣,就知道女兒和這個年輕人的關系停留在哪個層面。還算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步。他假裝不經意地問出高福新家住的大概位置后,已經盤算好后招了。不動聲色的置換房子,給女兒制造條件。他是一向一聲不吭為女兒考慮好,安排好的,他認為所有都是他的義務,說起來都會沾沾自喜。馬滔滔不犯錯,他也會舉家搬過去,馬滔滔犯了錯,他痛心疾首,但剩下的計劃推進起來反而方便了,可謂失之東隅,補之西隅。
“下班能搭車嗎?”馬滔滔給高福新打電話。如老爸所料,她是受不了公交之苦的,積極尋找搭車機會。高福新是首先考慮的,第一是順路,第二是他本來就是老爹計劃中的搭車對象,第三是她對他依舊有那么點糊糊答答的意思。
可是老爹在設計陷阱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考慮到這些青年俊才也是很忙的吶?又不是到了點騎著小電瓶去幼兒園門口接孩子的家長,他們沒有義務啊。閑來無事心情好,順路載你一程?沒問題,上車吧,可是有一半時間他的回答是“還有事,抱歉,改天吧。”管他是加班還是佳人有約,馬滔滔就要立刻另謀他途,或者找別的同事搭車,或者打TAXI。如果說下班時段的公交要用擠的,那么下班時段的TAXI是要用搶的。實在沒有同路的,她要么坐別人的車到達路線分叉點下來,再打車回家,或者干脆在公司端坐上網,錯峰下班,雖然這時候地鐵里的空氣
依然渾濁熏人欲倒,但至少是有了稍微寬裕的空間了。
她每天早上都不知道自己會以何種方式回家。到家后又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搭到車,生活在混亂的節奏里,成天為交通煩惱,四處求人蹭薄了臉皮。就算坐上高福新的車,也沒什么非分之想了,只顧貪戀車廂的溫暖,行程的舒適。
“你的車,后來怎么洗的?”她沒話找話聊,顯得自己并只是為了省一點打車錢。
“拖去洗車店洗了。”高福新說。
“哦。”馬滔滔應了一聲,發現她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實在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過去還能打打公司里其他人的小報告,頗有吹枕邊風的榮寵感,此刻她自卑得像個打秋風的窮人,指望著全公司的車主都來施舍她,怎么敢得罪人。她只好看車窗外,天都黑下來,路燈、信號燈、各種車子的前等后燈,流動成螢火蟲的海洋。她假裝看得很入神。
高福新等不到下文,也覺得氣悶,就問她:“你親戚后來沒有為難你吧?”
“我把戶口遷了,他們再也沒有必要與我打交道了。”馬滔滔說。她以為她做出讓步,和緩局勢,大家會更多地把心思用在爺爺身上,可事實上,她簽字后沒兩天,這些人就忙著爭論。有一點他們的口徑是一致的——誰都說自己當年吃苦最多,貢獻最大,蛋糕平均切是不公平的。
“你送我去醫院吧。”她忽然想念以前在S城讀中學的日子了。奶奶還在,每天幫她和馬涓涓洗衣服,口里叨叨著讓她們自己的事情學會自己做,可是只要她假裝忘記,奶奶一轉眼就幫她把貼身衣服洗了晾好。爺爺那時候身體也好,還養花種草呢,也不是什么名貴的品種,寶石花、鳳仙花、萬年青什么的,不用太費心思的,爺爺最大的心思還是花在兩個孫女身上,每月領了退休工資就給她們買零食,悄悄裝在餅干桶里。她們半夜做完作業,打開餅干桶就吃,那餅干桶就是個取之不竭的寶葫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