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興奮地點頭,說,“是啊!你跑過來一把抓住我,拉進小房間,反手鎖上門,就從裙子底下掏出了一樣東西……”他的聲音不高,可是桌上其他人的談話聲漸漸小了下去,鄰近幾個座位的人都被他說的話吸引,感興趣地湊過來。
金惜早臉都綠了,她站起來要跑,對方把椅子往里一推,壓住她的小腿,她不得不又坐下了,她小心翼翼地跟他確認:“您是,高福新高總?”
對方當然是了。其實也不用奇怪,高總和高副總是一個公司的人,又是表兄弟,不論新郎是從商業伙伴角度,還是從親戚朋友角度,請了高副總又請高總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把他們座位安排到一起也是順理成章的。
“你真的不認識我?你還采訪過我,見過兩次真人,我的照片還上了你們雜志的封面,你居然沒有認出來。真的有臉盲癥?”高福新大笑著說。
所有人都聽見了,問臉盲癥是什么癥,聽過唐氏綜合癥,聽過帕金森綜合癥,臉盲癥這個癥很冷門啊。
金惜早咬著后槽牙問:“是誰告訴你的?馬滔滔?”
“我覺得很奇怪,我長得又不大眾,只有我經常認不出別人,沒有別人認不出我的時候,就問瑪格麗特。她就說了。其實也沒什么,我覺得臉盲癥是一種心理狀態,是別人在你的印象中留下的刺激不夠深,怎么樣,這次印象夠深刻了吧?”高福新把臉湊過來,好像是要金惜早為這張臉做全息掃描,記錄存檔。
“我怎么會記住這么沒有辨識度的臉呢!”金惜早說,“誰都是眼睛兩個窟窿,鼻子兩個窟窿,嘴巴一個窟窿,耳朵兩個窟窿。如果你的耳朵長得特別招風,倒是好認一些!”
“可你不能否認,我確實長的比別人帥一些。”高福新不服。
金惜早掃一眼全桌,說:“這話你也好意思說出口?”
兩人只顧來來回回言語交鋒,沒發覺宴會廳整體氣氛有點小詭異。名嘴主持人把預先準備好的開場白說了,說了好幾個冷笑話,又說了好幾個冷笑話,新人還未入場。誰都看得出現場出了點狀況,主持人正在救場,而前來赴宴的非直系親屬,都在等待事情包不住了鬧大,會更好看。
金惜早正說到詞窮,索性移開椅子跑到大廳門口,抓了個拿著對講機的婚慶公司司儀問:“我是伴娘團的,新娘呢?我找不到新娘了。”
拿對講機的指指樓上:“還在化妝間。你跟新娘很熟?去勸勸他
們別吵了,先把婚結下來要緊。要是因為他們自己的原因婚禮辦砸了,我們可不承擔后果。”那意思就是你們結不成也不退錢咯?
金惜早跑上樓去,還隔著老遠就發現了新娘化妝間。敞著門,亮著燈,早有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圍在門口。金惜早奮力擠進圍觀人群,聽聽里頭在吵什么。
新娘穿著裙擺超過六米的婚紗,站在那里像插在鮮奶蛋糕上的蠟燭。她不方便走動,雙手抓著裙擺,雙腳在層層堆壘的白緞子和白紗下重重踏著,表示她的煩躁。她尖著嗓子喊:“我不管,你不能這么欺負我。噢,你的親戚朋友在大廳里坐滿了,就讓我女家的賓客坐樓上小廳。我請他們來是參加我的婚禮的,小廳里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算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的娘家人?”
有兩個西裝筆挺、頭發用染發劑染得過于黑亮而不自然的中老年男人在勸新娘。金惜早悄悄問邊上:“哪個是新娘的父親?”有人為她指了一下,是那個看起來稍微年輕一點的。
“那另一個是什么人?”金惜早問。
“新郎啊。”那人嫌惡地看了金惜早一眼,她不認識新娘的父親,也不認識新郎,那么她顯然不是新娘的親友,也不是新郎的親友,最討厭你們這種愛看閑事前排圍觀的了。他顯然是這個意思。
金惜早不服氣道:“那你們都是?”
“娘家人!”那些人理直氣壯。
好吧,顯然是這群娘家人對席位安排不滿,找新娘告狀,新娘丟了面子就沖新郎發飆。
那個老新郎在誠懇地解釋:“寶寶,我不是那個意思。大廳實在擠不下了……”
“那就讓你們的人上來坐小廳,讓我娘家人下去看我的婚禮!”新娘不由分說打斷道。
“寶寶……”新郎苦苦哀求,“你老公我為你掙家當,全靠下面那些親戚朋友,你不能讓你老公沒面子吧?”
“那你就好意思讓我沒面子?你那些親戚朋友重要,我娘家人沒用,幫不了你,就好被你看不起?”在廣大娘家人的圍觀助陣下,新娘就是不依不饒的。
新郎不能得罪親戚朋友,又得先把眼前這一關混過去,被逼無奈,抄起一把扎了粉紅色蝴蝶結的平底鍋,說:“那寶寶,這樣吧,你有氣,當著大家面打我,打完了,我們就下去結婚好不好啊?”
金惜早凌亂了:“怎么還有平底鍋?這也是婚禮上的道具嗎?”
另一個娘家人,大概是新娘的姐妹或者閨蜜的樣子,說:“新娘最愛看《喜
洋洋與灰太狼》,紅太郎是她的志向,她就把新娘的手捧花換成平底鍋了。”
這樣也可以?看來老新郎對小嬌妻寵得不是一點半點,非原則問題上,是任她胡鬧的。聰明的女人該知道見好就收,從長遠來說,動搖老公的事業根基,討好一幫子喝過一場酒就散的所謂娘家人,真的沒什么意思。
新娘劈手奪過了平底鍋。金惜早忽然推開身后圍堵的人群,狂飆下樓,找到正在吃零食的婚禮攝影師,拿起他放在一邊的照相機,甩下一句,“我是記者,借用一下”狂飆上樓抓拍真人版紅太郎的平底鍋絕技。
樓上此刻比剛才還亂,圍觀人群像只漏了氣的氣球,迅速向里塌縮,人墻密度更大,幾乎不可能擠進去。
“打了沒有?打了沒有?”金惜早趁亂裹亂大喊。
“搗什么亂,出人命了!”不知道誰喊了一句,不知是不是在回答金惜早。
金惜早立刻喊:“讓我進去,我是新郎的家屬!”
這回好用了,堅不可摧的人墻為她出現了一條奶酪質地的疏松帶,她奮力擠進去,看見新郎滿臉鮮血仰躺在地,好幾個人正在察看傷情,新娘想要去察看卻怎么也靠近不了他,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無法被壓縮的層層疊疊的婚紗。
金惜早剛按了幾張照片,立刻被驚慌的娘家人奪走了相機,當場砸毀。幸好金惜早手疾眼快,搶救下了相機存儲卡。她像一粒不小心吹進眼睛里的沙子,被擠啊擠啊,揉啊揉啊,就被弄到了事件的最外圍,這時候她的胳膊和背上早被掐得傷痕累累。她不放棄,跑上跑下繼續關注事態發展。
顯然男方人也很快察覺事情不對勁,他們上來察看,見到新郎倒在血泊中后,立刻報警也叫了救護車。男方的賓客雖然聲勢浩蕩得坐滿一個大廳,事到臨頭真正能沖在第一線阻止娘家人掩護新娘突圍的并不多,好在還有保安,這就是錢和勢的功效了。
名嘴主持人在耳麥里被通知婚禮意外取消的消息,他不慌不忙,還把正在講的笑話講完,才宣布,“因為現場出現了一點小意外,婚禮不得不改期舉行。”然后還祝福各位來賓萬事如意,興旺發達。現場賓客就有秩序地撤退了,大廳里坐的都是體面人,是不會交頭接耳議論紅包是不是需要退還這種事的。
擔架車哐嘡哐嘡地從電梯間里沖出來,接上據說人事不醒對外界刺激沒有一點反應的新郎,哐嘡哐嘡沖進電梯間。金惜早跟幾個核心娘家人站在一起,也要進電梯,就被身后一個人一把攥住胳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