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漢說:“你要是貪慕虛榮就不會找我啦。”
“具體怎么說?”柳妍還是不在意,在貨架上搜尋自己需要的商品。
何漢猶豫了幾秒,說:“你賺得比我多?!?
柳妍停了一下,說:“沒什么,稍微差一點點而已?!苯榻B人黃憶笙說他們的收入是不相上下的,其實不可能沒有上下,總會有一個人稍微多點,一個少點,太過斤斤計較沒意義,是自尋煩惱。
“你一個月賺多少?”何漢問。話題終于進入了實質性階段,豁開了說也好。
“稅后八千八,交完四金什么的,近八千吧?!绷辉谝獾卣f,“你呢?”她并沒有提政府部門的灰色收入,這樣,也許何漢的收入反而會比她高一點,她愿意給他點自信。
“我只有五千?!焙螡h的步子慢了下來,像要躲避反撲。
柳妍的步子停下來了,她舉著一瓶漱口水,瞪大眼睛,問他:“那么存款呢?你姐姐說你有五十萬的存款,可以交買房的首付?!?
何漢不說話了。
柳妍也沉默了,她的手指緊緊地絞著漱口水瓶子,兩人之間短暫的言語空白讓氣氛很可怕。她終于開口說:“那么,存款也是假的,婚后買房也是假的了?你一開始說清楚,我根本不會考慮和你談下來,現在都兩個月了,朋友也見了,你跟我說什么都沒有,是什么意思?要我打掉牙認下來?”
何漢也沉默了很久才說:“我還以為,我們是有感情的。你還是太現實了。”
柳妍把那瓶漱口水放回貨架,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口氣卻冷靜了下來,他說:“女人不現實在這種現實的社會怎么存活啊,愛情能當飯吃能當卡刷嗎?我們的感情,就真的是愛情嗎?”
“你不要這樣,就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我會努力換工作,爭取多賺一點,積攢存款。我們在一起,一開始幾年可能要租房,后面會慢慢好起來的,已經有了感情,要是分手,你不可惜嗎?”何漢顯然后悔錯估了局勢,真相露早了。
三十四五的男人,要發奮圖強,要沖上另一個臺階。不是看不起他,意淫小說也不是這么寫的。意淫小說的主人公都是少年,他沒有本錢了。如果他真是有資質的人,也不會等到結婚了才去賺買房的錢。三十四五歲是男人的一扇門,過了這道門,人生就定型了。
柳妍說:“沒有錢,談什么感情?!彼f了句令自己事后都覺得心冷的話,這和她一直追求的理念,背道而馳了,當現實光臨,她毫不猶豫做出了選擇。
但是她還是沒有當場說出分手,她說的是:“你讓我冷靜冷靜?!彼齺G下何漢和一車挑選好的商品,一個人走出
了超市,伸手打車回家。
“我的二十八歲生日啊。就這樣過了?!绷诩依锏纳嘲l上,握著一條濕毛巾嘆息。
她的室友都不知道拿什么話來安慰這個夢想泡泡被戳破的女人。
“你啊,口口聲聲要愛情,愛情來敲門,你卻問他有沒有錢買房子,他說沒有,你就把他關在門外了。你葉公好龍啊?!苯鹣г缯f。有些話,說出來,說重一點,比一直悶在心里好,就像做心理上的刮痧。
馬滔滔會意,幫腔說:“八千成了五千,也就是多還幾年貸款。說不定人家職級上跳一跳,就是八千了。你就讓區區三千大洋拆散了你的真愛?誰說現在結婚必須男方付首付的!”
柳妍蹙眉,挑起眉梢看著聲討者,才反駁說:“我什么時候說男方首付了?介紹人說他有五十萬存款,就現在S城的房價,在地鐵延伸線的末端買一套房子,也要兩萬一平米吧,我還要接我媽媽來住,一百五十平方是必須的,那就是三百萬,首付百分之二十,就是六十萬。我也不要他多出,我省吃儉用攢了二十多萬,他把首付補齊就行了,剩下的按揭我們分攤?,F在他跟我說他是月光族。就算我向家里借錢湊足了首付,然后呢?讓他每個月五千塊全部交房貸,然后我養著他么?你覺得這種日子,他會好受我會好受么?”
遇到了現實問題,柳妍冷靜地可怕,算起賬來條條清晰。
“唔,他是不好受,下雨天沒錢打車,公司活動隨個份子錢也掏不出,只好不參加。見個女網友連請人家吃飯開房的錢都沒有了,這日子怎么過。”金惜早點頭贊同。桑仲夏用胳膊肘捅了她腰眼,把人抽了個皮開肉綻就不要緊跟著撒鹽了吧。
柳妍像沒聽到,自顧自發泄:“我也明白你們的意思。選人嘛,不能太勢利,要有發展眼光,還要看人品素常。他真是個有出息的人,怎么會到三十四五了還賺個五千?就不是個有潛力肯奮斗的人。至于人品,就更不說了,我最恨的就是他和他姐一起撒謊騙我說他月入八千有五十萬?!?
沒人說話了。大家見不慣平日里沉穩持重的柳妍脫線的樣子。她們上前輪流拍背捋順毛。
沒多久,柳妍倒過一口氣來,口風一轉:“但是跟他在一起真的覺得挺好的,如果他工資多一些會有存款,我肯定就和他結婚了。”她惋惜道。竟有話又說回來的味道,好像已經不怪誰的欺騙,反而怪老天沒有給她看上的男人一份好收入。
馬滔滔立刻拍醒說:“喂,你醒醒。他如果月入八千,找誰不是找,就不會把你哄那么開心了。”
她恍然大悟了,所以何漢會對她這么主動,會講那么好玩的冷笑話,會發那么關心的短信,有了感情,就可以遮擋經濟實力的
軟肋。他小心伺候你的心情,你能不開心么。室友們之前的提醒字字璣珠,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情。
“你打算怎么辦?”桑仲夏問。
“當然談不下去,可是,要我去說分手,又太冷酷了?!绷榱讼卤亲?。
“你就給黃憶笙看了名片,她沒有問別的,你也沒有解釋別的任何東西嗎?”金惜早問。
柳妍說是。
金惜早說:“那你試試,告訴何先生,你是外地人,你不是公務員,你沒有資格考公務員?!?
“這樣他就死心退卻了?”柳妍問。
“我不知道,應該會有點作用。至少你和他的遺憾會少一點。”金惜早聳聳肩。
果然,柳妍打電話告訴何漢這一事實的時候,他在那頭也炸了:“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然后,就是雙方都很受傷,又故作平靜地分手了。一切簡潔迅速,大家都巴不得快點把對方從生活和記憶里抹去,像抹去一個污點。
柳妍松了一口氣,起碼這樣,就不是愛情和面包的選擇,就不會從根基上動搖她對婚姻的信仰了,但元氣還是傷了的。可是現實并不容許她長久地運功調息。該上班得上,該加班得加,該應付形形色色的媒人還是得應付,該賠笑就得賠笑。在一個新地方立住腳的一個標志,就是所有人都來關心你的婚戀狀況,并為你著急。
雖然是外地人,雖然不是公務員,不妨礙來為她介紹對象的人絡繹不絕。人家或者是悲憫,或者是閑著也是閑著,或者想占點便宜,柳妍就是一塊被盯緊了的唐僧肉,她的婚姻大事,不僅成為全單位的娛樂事件,也是兄弟單位那些姑婆們津津樂道的事。
柳妍上一道傷口還沒有愈合,就捂著心口匆匆穿梭于媒人們主動安排的相親宴。沒有本地戶口,不能買房,那么人生還有什么奔頭,只有結婚,才能買房,她才有勇氣繼續負重奮斗。
相親了不下四五次,其中倒也有條件聽著不錯的,可就是成不了。太過熱絡的,她都覺得有問題,冷面以對。在相親中,男女雙方都被商品化了。很多介紹人都理所當然地謊報、瞞報、虛報雙方的貨品。一面是挑剔的買主,同時又是精心造假的貨品。介紹人以為只要雙方第一感覺良好,慢慢養出了感情,感情就會像熨斗撫平所有貨品的瑕疵。可惜現在,大家都是鑒別假貨的行家了,叩叩問問,盤盤算算,大腦都切在理科模式,精確冷漠地運算與對方結合是否能達到利益最大化。就算一時上當,發現受騙后也會立刻決絕地抽身而去?,F在的婚姻里,感情早就丟進家里的滾筒洗衣機當搓衣球去了。即便有了所謂一見鐘情,也可能是貨品的外包裝合了人的胃口,也是貨品的屬性之一,壓根無關感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