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進自家小區,馬滔滔把爸爸放下來,爸爸走到車外,探頭對車里的女兒說:“你不用怕他們,只管咬定戶口本在我手里,你沒辦法。”
馬滔滔答應了一聲,說等一等,她打開車子后備箱,提出一袋臟衣服。昨天晚上收拾出來的,早上時間緊,本想下班送過來讓媽媽洗,被親戚們一攪,險些忘記了。爸爸很自然地把臟衣袋接過去了。他說:“你回去好好休息。”
馬滔滔站著目送父親消失在路燈照不見的黑暗里,走進黑暗前,父親的背影瑟縮了一下,他不是不冷,他不愿意在女兒面前展示出衰弱的一面。女兒還沒有長大,沒有成家,就是小孩子,還需要他支撐著,他是不能退縮的。可是公道世間唯白發,貴人頭上不曾饒。不想老,還是要老的。父母心不甘情不愿地老去了,自私的兒女似乎應該為他們做點什么。難道要背叛自己的意志,成個家,讓父母在人前欣慰,然后養個小崽子給父母去帶,以慰他們的老懷寂寞?再等自己老了,也那么催逼小崽子,由此無限循環下去。
她上了樓,看見母親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她沒有特別的表示,只說自己回來拿衣服,到自己衣柜里隨手扯下幾件大衣,放進袋子里,把袋子放在門口的鞋柜邊。她坐到媽媽身邊坐下。媽媽看的是吵鬧膚淺的綜藝節目,過去她最討厭,最看不起媽媽看這些沒營養的節目,只要在家,看見媽媽看綜藝節目,就走進自己房間,關起房門。這次她陪著她看了會兒電視。媽媽問她冷不冷,她說不冷。媽媽問白天親戚們怎么為難她了,她說她沒覺得為難,他們自己為難自己呢。媽媽又說,今天買了零食,放在餅干桶里,自己拿來吃。
她突然明白媽媽為什么愛看一堆人唱唱跳跳、說說鬧鬧,因為可以把房子里的渲染得很快活。如果不開著娛
樂節目頻道,客廳里的空氣會漸漸板結。
“來來去去挺不方便的,我搬回來住吧。”馬滔滔說。
爸爸從房間里走出來說:“這幾天不要搬回來。你就住租來的房子。”他又預先謀劃了不知幾步棋,少而精地干預馬滔滔的生活,每件事都那么有深意。他還讓馬滔滔猜如此決定的用意,并以此為樂。他希望把馬滔滔培養成和他一樣謀定而動的人,一個半夜起來分析形勢做計劃常常失眠的人。
馬滔滔說:“我知道。你是準備著,萬一爺爺先病去了,你會讓我以沒有落腳處為名,住到老房子里去。占住房子。”
爸爸滿意地點點頭,嘆息道:“要是你的頭腦趕得上我一半清楚,我才可以真的放心。”
馬滔滔的爸爸給馬滔滔分析敵我形勢,稱馬滔滔到時候把租住的房子退了,搬進爺爺的房子,行使居住權,伯伯姑姑就不能賣房子。馬滔滔可以按照房子的市價分攤下來的金額給伯伯姑姑挨個打白條安撫他們,反正他們有生之年別想把白條兌現成錢,他們肯定活不過馬滔滔,拖啊拖啊,把他們也拖死了,房子就是馬滔滔的了。爸爸的最終目的是房子,應該是他的,他拿不到,他女兒拿去了也是給他揚眉吐氣。
媽媽不喜歡聽爸爸長篇大論地指點江山,把電視音量調大。在她眼里,他是個自作聰明實則陰刁促狹的人,把女兒也教成陰刁促狹,她以后就沒什么指望了。
柳妍正襟危坐,正開著日常工作會議,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她把手機改成無聲模式,放回包里。每天事無巨細大事小情都打給她,她又不是熱線服務臺。有些看著就是銀行、電信公司號碼的,她直接掐掉,有些陌生的號碼,就看打進來的時機巧不巧了,她沒空接,就不接。
開完會,柳妍掏出手機一看,三十多個未接來電,都是剛才那個陌
生號碼,嚇了一跳,撥回去,是醫院打來的,讓她去交醫藥費。她母親監督指導婚房裝修,在柚木樓梯上摔了一跤,手上蹭破點皮,腳崴了。施工隊的師傅們把她送到醫院,她大概以為女婿會承擔醫藥費,向醫生傾訴自己這段時間口渴、疲勞、身體水腫、腹脹便秘、頭暈頭痛、眼睛模糊,醫生也就順水推舟建議她做個尿檢,化驗結果,果然是二型糖尿病。醫生開了一堆口服藥,柳母掏遍全身口袋,碎票子加起來也沒有兩百塊。手機雖還帶著,可是她怕多花話費,基本不用手機打電話,忘記充電好幾天,早自動關機了。好在母親永遠背誦得出女兒的手機號碼,她讓醫生打電話給柳妍,然后自己捏著一堆單據眼巴巴等女兒和女婿趕過來付錢。
來的只有柳妍一個人。她讓母親別激動,從她手里接了單據去排隊付錢,領了藥,又去領醫囑。她從不知道母親有糖尿病,看起來母親自己也不知道。醫生說這是病人最近過度疲勞,使處于糖耐量異常的患者胰島細胞的代謝功能紊亂,導致病發。目前還不用住院,回家去好好休養,不要操勞,按時吃藥,吃東西忌口,也就這樣了,不用太擔心。
出醫院,早過了中午。兩人還餓著,柳妍帶母親下館子,吃了頓午飯。母親很不滿,問小孫怎么沒來。準丈母娘都為小兩口的房子累病了,他怎么好意思不來慰問下,連醫藥費都讓女兒墊付。
柳妍說:“他忙。小事情都讓我去處理了。”
“忙也不是這個忙法。事情總有輕重,看著挺穩重一小孩,怎么不知道輕重。”柳母忿忿不滿,對盤子重重下筷子,又嫌柳妍給她點的無糖飲料太寡淡,鬧著要喝瓶裝橙汁。
“你剛出醫院就忘了醫生說的話了?以后少吃有糖分的。”柳妍盡量柔和地勸母親,“一會兒我們去買點代糖,喝無糖飲料時候自己加點就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