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下揚州,春暖花開最宜時。
鐵鉉攜著莫珍珍吃盡了苦頭,終于在春季時節抵達了揚州。一路上的搜捕從未間斷,但卻每次運氣都很好的躲過了。其中有一次,鐵鉉和莫珍珍就躲在離大路不過十幾步遠的廢棄屋水缸里逃過了一劫。
時間長了,鐵鉉幾乎有一種貓捉老鼠的感覺,但是逃亡之途又的確是懸之又懸,每每在千鈞一發的時候,鐵鉉和莫珍珍才得已脫身。
這一路上,盤纏早就不足以支付二人食宿,好在鐵鉉力氣大,而莫珍珍長年行走在外,聰慧過人,因此打些野味,也勉強能混個溫飽。到人群繁華的城鎮時,鐵鉉就去賣力氣做些苦力活,莫珍珍則負責打聽有沒有前往揚州或是到附近的馬車愿意捎帶兩人。因為太一教始終如長了眼睛一般追捕不休,鐵鉉就沒有一刻把臉擦干凈過,莫珍珍也只能保持臉上整潔,衣衫卻早已破舊不堪。
鐵鉉和莫珍珍在雜貨商人夫婦的墓前叩了三個響頭,勉強算是拜了天地,雖然沒有夫妻之實,一路行來卻也以夫妻身份展露人前。相處得越久,鐵鉉便越覺得莫珍珍聰明能干,奈何心中總是將她當成妹妹來照料,生不出絲毫男女之情。好在,這一路逃亡的日子占了絕大多數,兩人倒也沒有什么機會在某清靜處交流一番,自然更不可能圓房。鐵鉉偶爾想到這里,居然有些慶幸,但又不免責備自已。
鐵鉉心里清楚,其實婚娶哪里有講什么喜歡不喜歡,父母之約,媒妁之言,便決定了未來的人生。之前在村子里,大伙兒都熟得很,再加上盧撒人不像中原人一般拘謹,倒不強求。可鐵鉉知道,師傅說過,若是不喜歡女孩子,就千萬不要欺負人家,否則將來便是千人唾,萬人罵的負心郎。
既然在高堂墓前拜過了天地,鐵鉉自覺就該好好的照顧莫珍珍,無論將來如何,總之不能讓她受委屈便是。
當看到遠處的城樓上那大大的“揚州”時,鐵鉉只覺得心里一松,眼中似乎又有些濕潤起來。
“鐵大哥,我們終于到揚州了。”莫珍珍歡欣道,失去親人的愁云在連續幾個月的逃亡中漸漸消散,莫珍珍終于恢復了原本開朗大方的性子。
鐵鉉緊了緊身后的皮兜,默默的點了點頭。他心中默念:師傅,等我找到了千佛手,就可以想辦法為你報仇了。
鐵師傅在信中留下的地名是揚州秦淮河,讓鐵鉉去尋找的人是妙手空空千佛手。鐵鉉不知道鐵師傅讓他去找千佛手是為了什么,但師傅如此安排,一定是有道理。為此,鐵鉉無論歷盡千辛萬苦,也要達成師傅的遺愿。
等入了揚州城后,鐵鉉才發現自已的想法有些天真。他和莫珍珍攔住路人一問到秦淮河,有些道貌岸然的路人皆是臉色一變,怒目相視,拂袖而去,有些神情猥瑣則是上下打量鐵鉉二人,不但言語閃爍,神情暖昧,甚至還有人試圖對莫珍珍動手動腳,虧得鐵鉉眼疾手快,拉起莫珍珍就跑……或許因為鐵鉉和莫珍珍行色落魄,居然沒有一人告訴他們秦淮河究竟在哪里。
鐵鉉有些欲哭無淚,好不容易來到了揚州城,結果卻找不到地方,更別說找人了,這下可怎么是好。
莫珍珍一時間也沒了主意,后來靈機一動道:“鐵大哥,不如我們去客棧問一問?”
其實這也是個法子,一般說來,客棧驛館總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可是,鐵鉉的猶豫自然也有道理,光是看他們身上那只比乞丐好一點點的衣服,客棧是開門做八方生意的地方,只怕趕他們出來是好的,要是碰上個惡主,估計會把他們扔出來。
鐵鉉想來想去,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說:“要不我們就去試試吧。”
莫珍珍的臉上滿是樂觀:“鐵大哥,你不是會武藝嗎?他們若對你不客氣,你也象那時打那些兵痞子一樣,來兩個打一雙不就好了?”
鐵鉉苦笑起來:“我哪里會什么武藝,不過是仗著力氣大,唬人而已。”
莫珍珍兩手握在胸前,一臉憧憬道:“鐵大哥,秦淮河這名字一聽就很美,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地方,你是去那里找誰呢?”
鐵鉉嘆息道:“再漂亮也要找得到才行,我只是照師傅的吩咐來找人,其實我也不認識他……”
莫珍珍除了知道鐵鉉是奉了師傅遺命來揚州尋人,別的什么也不清楚。這倒不是鐵鉉謹慎,只不過他習慣了不與人說心事,再者他心想若是見到了人,自然什么明白了。
鐵鉉與莫珍珍在護城河附近洗凈了臉手,再仔細的理好頭發與衣衫,有些惴惴不安的按路人指點的方向尋客棧去了。
也合該鐵鉉倒霉,他雖是誠懇的問別人客棧所在,但路人卻有看笑話的心思。原本鐵鉉只是想問問附近有沒有小些的客棧,問到話的機會也大一些。不想,指路的路人卻把揚州城最大的客棧“百安居”指給了鐵鉉。
等鐵鉉看到百安居的滾金邊大旗豎在路旁肆意飛揚時,還以為揚州的客棧都如眼前這家一般闊綽不凡。
莫珍珍也很吃驚,欲抬步上前,卻又在看到自已磨損的布鞋后停了下來。
鐵鉉看著來來往往進出的客人,不是衣著華美,就是香衣寶馬,個個都顯得偉岸高貴,于是不免有些自慚形穢起來。但想想師傅的遺愿,鐵鉉便給自已鼓了鼓氣,快步走上前去。
百安居是揚州城最大最豪華的客棧,光是門口站著的小二就有兩位,大堂里來往穿梭忙碌的則更多。他們看到每一個熟客幾乎都能找上話題閑聊幾句,若是新客,也能根據客人廖廖數語或是舉止穿著判斷出顧客的大致喜好,再引入相應的包間。哪怕是能坐在百安居大廳里的,也盡是些家境殷實之輩。
鐵鉉走到大門邊,特意挑了個面目看著和善的小二,靠了過去。
“小二哥……”鐵鉉忐忑不安的喚了一聲。
店小二只淡淡瞥了鐵鉉一眼,便一扭身子,諂笑的招俫起從鐵鉉身邊走過的客人,熱情的把人迎進客棧。
鐵鉉一上門就碰了個軟釘子,頓時十分窘迫。但回頭看了看焦急的等在不遠處的莫珍珍,他又給自已打了打氣,掛上笑容,再次走到另一個店小二身邊。
“小二哥,我想打聽件事……”這回鐵鉉不讓店小二有轉身的機會,直接拉住了店小二的手腕。
“哎???你這人怎么回事兒啊?”店小二立刻嚷嚷起來,不依不饒的,原本嗓門就不小,此刻更是拉長了調子,怪聲怪氣,一時間,附近的客人都往鐵鉉這里看來。
鐵鉉有些慌,但仍固執的抓緊店小二的手腕:“小二哥,我想打聽件事,你知道秦淮河在哪里嗎?”
全場有片刻的寂靜,隨后爆發出大笑聲,所有聽到問話的客人們都捧腹大笑起來。
店小二也樂了:“我說,這位客官~~”他拉長了調子,滿意的看到店里的客人笑得更歡:“這秦淮河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敢情你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還是從鄉下進城來找樂子的?”
鐵鉉一愣,他從店小二的語氣和周圍人的嬉笑中聽出了嘲諷,但是卻又不太明白:“小二哥,我是從鄉下進城探親的……”
店小二掙開了鐵鉉的手掌,兩手抱在胸前:“這位客官,叫你一聲客官是抬舉你。那秦淮河的花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那里的姑娘好是好,可惜只認銀子不認人吶……”說完,店小二還頗為打趣的回頭看了看大廳里的客人,做了個攤手的動作。
大廳里的客人又是一通大笑。
“小二哥,你只要告訴我怎么去就可以了。”鐵鉉滿臉通紅,他總算明白為什么路人都不理會他,可能把他誤會成去找姑娘的登徒浪子了。但是,師傅說去那里找人,就一定是去那里。鐵鉉仍然沒有改變心意。
店小二滿臉不屑,正要答話,卻突然眼前一亮,一把推開鐵鉉,向他身后走去。
“客官……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店小二迥異的態度頓時讓鐵鉉下意識回過身去看,
只見一輛馬車停在身后不遠處。
那馬純黑的毛發,油亮油亮的,四肢精碩修長,一看就是好馬。馬兒在駕車黑衣人的駕馭下,不停的原地踏著步。車廂上雖然沒有過多的裝飾,但是卻顯得堅固大方,反而給人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
突然,車廂旁側的簾子被掀了起來,一塊銀燦燦的東西扔了出來。店小二立刻接了個滿懷,用袖子擦了擦,笑容滿面。
“住店!”簡短的一句,聲音卻淙然動聽,就連鐵鉉也不禁猜測起來,那馬車里究竟坐著什么樣的神仙人物。
店小二連忙快走幾步,領了個頭:“客官,這邊請,馬車就停到后院里吧,小的再給您安排個天字號房,包管您住得舒舒服服……”
“小二哥……”鐵鉉望了望人頭攢動的百安居大廳,略一猶豫,終不敢貿然跨腳進去,于是便追著給馬車領路的店小二而來。
“我說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識抬舉……”店小二被鐵鉉的蠻力拉著動彈不得,頓時也惱了:“這秦淮河上有佳人,那也得才子權貴才去得,你一鄉巴佬去那里有什么勁兒啊?”
鐵鉉尷尬不已,終于忍不住道:“小二哥,你不要狗眼看人低,我要去那里自是有要事。”
這下店小二一蹦老高:“你說誰狗眼看人低了?”
“吵死了!”鐵鉉還想爭論,卻聽到馬車里的客人發話了。
店小二狠狠瞪了鐵鉉一眼,用力掰開鐵鉉的手指,轉身吆喝起來:“大武二武,有人鬧事了,快點出來!”
隨著他的話音剛落,百安居的大門里側居然轉出兩個壯漢。鐵鉉看著有點發怵。這兩個壯漢居然都有鐵勾差不多的個子,而且滿臉橫肉,兇神惡煞,一看就是蠻不講理的主。鐵鉉雖然力氣大,但那天在關口和官兵打架卻是不得已為之再加上福至心靈,事實上,他根本不懂什么是武功。
“哼!”馬車里又傳出不悅的聲音,然而駕車的人始終面無表情。
店小二連忙點頭哈腰的湊到車廂側的簾子旁:“客官,這里有人鬧事,您放心,小的馬上處理好!”邊說,店小二便回頭給大武二武使了個眼色。
鐵鉉看著兩個壯漢大踏步的過來,頭皮有些發麻,卻又想問清秦淮河到底怎么去,一時間傻愣在那里。
百安居的兩個打手一看有人杵在那里不動,這不等著挨打么?于是掄起拳頭就想上去。
車廂側的簾子不被人察覺的掀開了一點,眼看那鐵拳就要打到鐵鉉身上時,車上的客人卻突然開口道:“這不是鐵兄弟嗎?你怎么在這里?”
鐵鉉聽了一愣,他什么時候有結交這樣的朋友了?
店小二聽了直犯嘀咕,這兩人怎么看都不是一路貨色,可是客人發話了,總不好說什么,于是勉強擠了個笑對鐵鉉連連作揖:“哎呀,客官,剛才是小的看走眼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的計較……”
鐵鉉本來就不是愛找麻煩的性子,此時見店小二倒歉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沒關系,我就是想問問秦淮河怎么走……”
“鐵兄弟,你先上馬車,我可以帶你一起去秦淮河。”馬車上的神秘人又開口道。
鐵鉉雖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卻對這個好聽的聲音產生了莫名的信任感:“這位大哥,我這邊還有一個人是一起來的,能否帶上她一起?”
“哦?……可以。”沉靜了片刻后,馬車主人開口應允。
鐵鉉大喜過望,便招呼莫珍珍上前。
莫珍珍見鐵鉉居然認識這樣的朋友,也是又驚又喜。不過畢竟是個姑娘家,臉皮薄,當下也不像以前一般爽朗,只是低聲道了個福,便靜靜站在鐵鉉身旁。
馬車主人輕咳一聲,駕車黑衣人立即跳下,掀起車簾,示意鐵鉉和莫珍珍兩個上車。
鐵鉉雖然有些不安,卻又覺得興許真是碰上好人了,于是便扶了莫珍珍先上,自已隨后也踏了進去。
車廂兩側的窗子留得大,有兩重簾子,挽了一層簾,還有一層簾散著,此時外面日頭正晃眼,車內反倒光線柔和。
馬車里靠兩側分別凸出長長的坐位,車廂后半部有一張小桌,馬車主人正坐在一旁拈著個小杯慢悠悠的飲著。
空氣中是淡雅的茶香,馬車主人一襲白袍,長發挽起一半在腦后盤成發髻,插著一支細桿毛筆,其余部分貼著背披瀉而下,一抬眼,俊朗的五官及淡淡的表情,頗有淡泊出塵的味道,眉宇間飛揚的意氣,生機勃勃,讓人一見便有傾倒之意。
鐵鉉沒端由的看得呆住。這人明明是個男子,怎么比莫珍珍好看如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