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鉉覺得一夕之間什么都變了。
雖說月有陰晴圓缺, 人有旦夕禍福,可有的時候,人心變得更快。
瑤姬叛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秦挽果然如他所說一般, 早早便布置了隱阱等著瑤姬來跳。無論是之前答應與瑤姬結盟的長老, 或是那個替瑤姬傳話的黑衣侍衛, 如今都圍聚在秦挽身側, 個個露出諂媚的丑惡嘴臉。
鐵鉉對此感到不適。可是一接到秦挽時不時投過來的目光,他只能微笑著示意自己很好。
這次宴會自然是以平叛為名開辦的。秦挽如今剛做上教主,就有了威懾之舉, 位置坐得又更穩了些。
瑤姬是楊慕言的心腹兼侍妾,雖說楊慕言一死, 她便是最合適的接手人。可有句話說得好, 人走茶涼。再者, 沒有男人會真的希望被女人壓在頭上。雖說不是沒人動過除掉瑤姬的心思,可一來, 瑤姬手中掌握著太一教的武功密技,二來,她的一身輕功得自楊慕言的真傳,若真以命相搏,還頗費一番功夫。
當然, 任誰也不會想到, 與瑤姬暖昧有加的秦挽居然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下如此狠手。全教上下都知道秦挽是仗著一張臉爬到現在的地位。可秦挽一奪位, 大家還不及有什么反應, 瑤姬就死了,眾人不得不在心里給他重新定個位。秦挽除掉瑤姬的時機太過及時, 幾乎是步步為營,可見從一開始,他便存了這樣的心思。
以高傲的姿態使眾人生厭,卻也因此讓人產生不足為患的念頭,不想,他卻是扮豬吃老虎。真是好心思,好手段。如今咸魚翻身,成了呼風喚雨的一教之主實在不足為奇。
秦挽高高在上,與鐵鉉之間的距離又遠了許多。
鐵鉉雖是有望鑄成太一教圣物——七彩刀的匠師,可既沒鑄出七彩刀,便沒有人把希望放在他身上。雖是沒人反對他留在太一教內,安排座位時卻有些輕視,將他排在離秦挽最遠的位置上。
“唉,太一教已落入外族人手里,恐怕是盛極必衰了。”鐵鉉聽到離他較近的兩位老者低語著。
秦挽就似聽到了他們說話一般,眼神漫不經心的瞟了過來。那兩名老者立刻摸著胡子做出正在討論菜肴的模樣。
只有鐵鉉知道,秦挽是在看他。可是,他心中依然有些沉重。太一教的人一定不會真心認同秦挽,目前只不過是迫于他的威勢,時日一長,異心難保不起。其實最好的法子,就是勸秦挽離開太一教,不要再攪入這渾水之中,可是秦挽一定不會同意。
一頓盛宴在鐵鉉的食不知味中渡過。到了宴席尾聲,鐵鉉再也坐不下去,與其花這個時間,不如回鐵匠鋪去研究七彩刀的成刀關鍵。
秦挽目送著鐵鉉離開,臉上沒有露出明顯的表情。但待鐵鉉走后片刻,他便放下酒杯,舉手示意在場的眾人安靜。
“諸位,有一件事我要宣布。”秦挽自成為教主之后,不像楊慕言一樣陰陽怪氣,反倒是風度翩翩,顯得極為親和,讓人見了便心生好感。但這并不意昧著軟弱,當有人試圖挑釁秦挽的權威的,他壓根不屑使用暴力讓人屈服,反而是針對此人的弱點輕描淡寫的化解困境。往往只要三言兩語,便讓存心找茬的人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所謂的殺人不見血或許就是如此。但至少,在秦挽那里,還有申辯的機會,若是楊慕言遇到這種情形,只會傾城一笑后讓那人死得不明不白。
秦挽與楊慕言迥異的行事作風,使得他與眾人之間的關系迅速升溫。現在,他一下命令,自然極有份量,喧嘩的大廳霎那間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下恐怕都十分清晰。
“太一教的密技《天魔解體大法》如今已缺失了一部份……”秦挽站起身,慢慢踱步,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
眾人聽了面面相覷,這秘技怎么突然就少了一部分?
“說來都怪我無能。”秦挽輕嘆一聲:“當日青門的嚴青與燕南悠來太一教尋寶,不但殺死了楊慕言,還奪走了《天魔解體大法》的總綱。”
“教主,屬下當日就說不該放他們離開……”黑衣侍衛上前一步,頗有些忠心耿耿的模樣。
秦挽心道,等的就是你這句。隨即他舒展眉頭微笑道:“你們可知我為何放他們二人離開?”
眾人皆搖頭等著秦挽回答。
“他們雖受了傷,可還有其余門派的弟子幫襯。先不說楊教主為何突襲那些弟子,但各門派的重要弟子損失已是不爭的事實。若是那時鬧起矛盾來,我們未必能及時控制住形勢,說不定還會造成無謂的損失,要是走漏了什么風聲,那太一教就是內憂外患了。”秦挽穩穩的在教主專座上坐下。“如今各門派與我們交好,嚴青雖打著歸隱的名號與燕南悠退出江湖,但我們卻可以聯合各大門派一舉剿清青門。嚴青是青門的人,總不至于眼睜睜看著青門被毀,屆時,他一定會出現……”
“那我們就可以借著要回總綱,順便再將青門毀去,除掉心腹大患!”黑衣侍衛見秦挽笑而不語,便接著說了下去。“教主英明!”
“教主英明……”大廳里的人都異口同聲的大聲念了起來。
站大廳里外正欲向內走的鐵鉉頓住了腳步,面色難看的轉身離開。他本是想回頭告訴秦挽,七彩刀的打制已有了眉目,好使得秦挽在太一教內能更加受到尊敬,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了。
鐵鉉覺得心灰意懶,他聽到瑤姬說總綱在嚴青手里時,便已擔心秦挽會再惹出什么事來,這才立刻說由他去借總綱。可再怎么想避免,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就算知道秦挽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向李相報仇,可難道因為報仇,就該犧牲別人嗎?更何況,秦挽想犧牲的是嚴青,燕南悠怎么可能答應。兩方爭奪之下,一邊是燕南悠,一邊是秦挽,該幫哪一方?鐵鉉有些茫然。
回到鐵匠鋪后,鐵鉉心中漸漸有了一個主意。他決定對秦挽試探一番,不管失不失望,總算是盡力而為。
似乎就連老天也急想想知道,鐵鉉的試探一般,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秦挽居然真的來到鐵匠鋪,而且毫不辟嫌的反手關上了門。
“怎么不多坐會兒?”秦挽見鐵鉉正赤膀打鐵,便走到他身側仔細打量被錘打的鐵坯。
鐵鉉停下手中的動作,將鐵坯插進鐵炭中升溫,隨后擦了把汗:“人都不認識……而且,我也吃飽了。”
秦挽往前跨了一步,正好站在鐵鉉身前,他吹了口氣道:“怎么不看我?你有心事?”
鐵鉉確實因為心中想事,所以下意識就避開了秦挽的眼睛。聽秦挽一說,他心里就沒來由的發慌。但空氣中夾雜的濃重酒氣卻告訴鐵鉉,秦挽到這里之前喝了不少酒,他現在不過是在說醉話而已。
“秦挽,我想明天就去找燕大哥他們……”鐵鉉遲疑了一下,就抬起眼注視秦挽。
秦挽微瞇著眼,腳步踉蹌了一下,鐵鉉下意識就伸手扶住,不料秦挽立刻如形隨影的挨了過來。鐵鉉毫無防備之下,被壓到跌坐在地。
“秦挽!”鐵鉉顧不得被摔疼的地方,一雙眼眼盯緊了秦挽。秦挽幾乎整個人都掛在他肩上,看來真是醉得不輕。“你還好吧?”
“我對你還不夠好?”秦挽突然抬頭,雙手緊緊扣住鐵鉉的脖子。兩人的臉頓時挨得極近。
鐵鉉吃了一驚:“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
“這種事情,不用你操心……”秦挽吃吃笑了起來。他的聲音本就得天獨厚,極為動聽,此刻微醺帶著沙啞,更為動人。“你只要乖乖陪在我身邊就好了……那什么七彩刀……愛造不造……”
“秦挽!”鐵鉉大皺眉頭。“你不要喝這么多酒,瑤姬說你練的武功本就傷身,更應當克制。”
秦挽聽了伸出兩指用力捏住鐵鉉的下巴,將他的臉仰起。“瑤姬?那個女人說的話,你也能當真?我說的話,你怎么不聽?”
鐵鉉對秦挽的舉動感到有幾分不悅,這是他第一次對秦挽產生這種心情。可是想到秦挽現在的處境,還有殘缺的天魔解體大法,又忍了下來。“秦挽,不要鬧了……”
秦挽剛被鐵鉉扶著站起來,就搖搖晃晃的推開他。“多事,沒有你,我一樣都能好好的。我告訴你,你別占了便宜還賣乖……我告訴你,以后不要對我指手劃腳……”秦挽的頭微微向旁傾斜,用手指著地面晃了幾下。“這里我的地盤,我最大……”
鐵鉉看著秦挽亂晃的身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現在說話混亂不清,還帶著些孩子氣,可是說出來的話還是一樣能讓人不痛快。“秦挽,我不會給你添麻煩。你放心,只要我一借到總綱就立刻回來。”
只要能及時借回總綱,秦挽就沒有理由找青門的麻煩。鐵鉉不想讓燕南悠和秦挽兩方起任何沖突,如今,只有由他出面借來總綱才能避免一場死傷。
“……我告訴你……”秦挽掙脫鐵鉉的手腕,東倒西歪的走到屋角的床邊,一屁股坐下。“那什么總綱根本就不是重點!”
“什么?”鐵鉉大吃一驚,連忙追問。
秦挽突然開始大笑,用手捶著身下那張木床,發出嘭嘭的聲音。“你真是夠傻的。瑤姬會那么好心?她說的是沒錯,如果沒有總綱,這天魔解體大法練不成,會反損自身。她喜歡我是一回事,可我既然不放過她,她又怎么可能放過我?……”
“秦挽,你不要總是以小人之心猜度別人……”鐵鉉忍不住打斷秦挽的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嗤~”秦挽累極了一般的往床上倒去:“瑤姬是一個心思很慎密的女人,楊慕言信任她,可不只是因為她長得漂亮。她辦事辦得漂亮,掌控欲望極強。我不肯遂她的意,她只會寧愿玉碎,絕不可能求個瓦全。之所以這么說,無非是看出我的心意絕不止在江湖上當個草寇,我若想在朝堂上有所涉及,必得和青門一爭雌雄。不過她這么做,也確實提醒了我。雖說太一教現在勢力發展甚廣,但遠不如青門樹大根深,只要能將他們在朝中的暗子全部接收……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