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兒,我知道你心裡苦,我又何嘗不苦?當我知道那龍鳳呈祥乃你親手所雕,你不知道我有多麼高興。可是青嫵後來告訴我那紅色的龍眼是用血染成的,你知道我又有多生氣,多擔憂嗎?我以爲你是心裡恨我惱我,所以纔會那樣傷害自己。我拋下整個筵席的賓客不管,跑來找你,若是你少了一根指頭,那我也跟著砍掉一根指頭。我只想讓你知道,你痛,我比你更痛。”
蕭容靜靜地靠在他懷裡,她好想就這樣永遠地相依相偎下去,沒有魏荷語,也沒有勾心鬥角,他們只是一對恩愛夫婦。
“容兒,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只是我還需要時間。你等我,你一定會等我的對不對?”
蕭容緩緩撤出身來,聲輕如蚊地問道:“那大帥所謂的時間,是多久?十天,十個月,還是十年?”
穆卿沉默了。
良久以後,沉重的嘆息在蕭容的頭頂響起,連她都覺得壓抑,無奈。
“大帥如今身居高位,想要立刻全身而退也著實勉強。八王爺,皇上,還有整個大帥府都需要安置打理,這個道理我自然明白。如果大帥只是擔憂這個,那我可以等。無論前路有多少風雨阻撓,我都願意和大帥一同承擔。”蕭容說著,眼中帶著期盼,她等待著穆卿點頭,只要他點頭,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願意跟著他,一輩子都跟著他,無怨無悔。
也只有到了此刻,蕭容才終於明白南宮卿卿在那場大雪中的心境。如若她是南宮,面對著那樣情深不渝的穆軒王,也絕不可能不動容。
可穆卿卻眉頭深皺,臉上寫滿了掙扎。
蕭容的臉漸漸凝住。如同結了薄冰一樣。她開始害怕起來,她慌忙地搖了搖穆卿的手,幾近哀求地輕聲喊道:“大帥?”
穆卿卻依舊皺眉。他的眼神飄忽著。似乎在權衡著什麼。良久的掙扎後,他再次凝望著蕭容。眼中帶著歉意。
“容兒。”他喊了一聲,然後又沉默了。
四周是那樣死寂,深秋的風拂過,一片枯葉無力地落下。這樣的靜默是那麼了無生機,似乎能在無形中將她最後一絲暖意都掠奪而去。
蕭容強行憋住眼中的淚,強抿住脣對著穆卿笑了笑,“我如今不過是個在柴房裡燒火的下人。又怎麼配和大帥談這些條件?筵席上的賓客們都在等著大帥,大帥還是趕緊回席去吧。”
蕭容說罷,快速地轉身往回走。如同逃難一般。
“容兒!”
他再次喊住她,可蕭容卻沒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搶言道:“夫人身體初愈,大帥還是多花點時間陪陪夫人吧。”
她快步往回走,身後零落了一地的狼狽。
長庚有意,明月無情。他不是穆軒王,她也不是南宮卿卿。在他心裡。她尚且比不上魏荷語,他又怎會願意爲她放棄這些浮華呢?
淅淅瀝瀝的秋雨下了一整夜,大帥府迅速地冷了下來。
天兒越發涼了,蕭容便主動勸著賈大娘別再搬出來睡,賈大娘卻擺擺手。“難不成扔蕭媵侍一人睡在那邊兒?”
蕭容抿了抿脣,表示她也不會再搬出去睡,賈大娘這才鬆了口。
大抵是天兒冷,婆子們窩進被褥裡就不願再動來動去,這鬧騰的議論之聲也小了不少。經過上次的龍鳳呈祥事件以後,這羣婆子對蕭容明顯客氣了許多,雖然依然不太親近,但也不會見著了橫眉冷眼,背地裡又諷刺挖苦了。
蕭容對此很滿意。
天氣寒冷,摘菜洗菜便成了一件苦差事。蕭容倒還好,因爲賈大娘將她派到竈臺去燒火。在火爐子旁蹲著,倒也不覺得太冷。直到聽聞一羣婆子議論著手上新長出的凍瘡,蕭容才終於明白了賈大娘的心意。
蕭容沉沉地嘆口氣,對著那兩個婆子說道:“賈大娘叫我過去幫忙摘菜呢,要不你們先過來幫我看看火。”
那倆婆子一聽,立刻喜上眉梢,連連點頭。看來到了冬日,這燒火的活兒都成了搶手的美差事兒了。
那倆婆子滿心歡喜地伸出手來烤火,那十根手指上果然是青青紫紫,又腫又大,讓人看了都覺得疼。蕭容欣慰地笑了笑,然後兀自地走出去幫忙摘菜。
婆子們都穿上了厚夾襖,一個個都圓滾滾地,似乎一跤摔下去就能當球滾了。蕭容走上前去若無其事地幫著忙洗菜摘菜,可她的手剛浸入水中,全身就不自覺地打哆嗦。這水冰得滲人,若是長久地泡在裡面,不生凍瘡纔怪呢。
蕭容瞥了瞥周圍的婆子們,幾乎沒有一雙完好的手,都是青青紫紫地。可她們依舊毫不猶豫地伸手進水,洗得呼啦嘩啦地,似乎根本就不害怕寒冷一般。可是蕭容知道,誰會不怕呢?只是迫不得已罷了。
蕭容深吸一口涼氣,準備狠狠心將手伸進去,可正在這次,衆婆子們突然都停了下來。蕭容詫異地望向四周,婆子們居然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兒,然後紛紛往屋中央走去。
一抹鮮麗的紅闖入蕭容的視線,她定睛一看,這才知道是魏荷語來了。
魏荷語身披著一件胭脂紅的狐裘大氅,華貴雍容又不顯老氣,就連她身旁的兩個丫鬟的穿著都格外亮眼。如寧和若靜皆穿著防寒的對襟夾襖,如寧一身柳綠色,而若靜則淡雅一些,是水藍色。最大的差別倒不是在這色彩上,而是料子上。若靜那是普通的綢緞,而如寧則是珍貴的雲錦料子。
蕭容放下手中的菜,低下頭站到婆子們的身旁。天氣本來就冷,魏荷語一來,這柴房中的寒意似乎更加深重了。蕭容沒有再擡起頭來看魏荷語,魏荷語拼上了自己孩子的性命都想要除掉她,可如今她還是好好地站在這兒,魏荷語心裡又怎麼會好受?想必魏荷語早已恨得牙癢癢,恐怕連飲血啖肉都難消心中之恨了。
蕭容思量著,這麼大冷的天兒,魏荷語不留在她的慧心閣養著身體,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正想著,如寧開了口:“你們這些婆子們都聽好了!夫人最近身體抱恙,加之天氣嚴寒,不適宜出來吹風,因此這些天兒都不會前來監督了。不過你們也休想偷懶,玉脂閣的王妾媵會不定時地前來監察你們。夫人宅心仁厚,之前你們犯了點兒錯都還能馬馬虎虎地混過去。但是王妾媵的眼睛可就揉不得沙子了,你們最好警醒著點兒,免得到時候受了皮肉之苦,還要哭喊著找夫人來伸冤。夫人需要靜養,沒閒工夫來理會這些了。所以,你們自己要好自爲之!”
如寧聲色俱厲地說著,冷冷地瞥了瞥人羣中的蕭容,然後退到了魏荷語的身後。
魏荷語踏了一步上前來,扯著溫潤低沉的嗓子,說道:“天兒冷了,大帥的胃口也跟著不太好了,你們得仔細地留意著。別的也都不多說了,都幹活兒去吧。”
蕭容暗暗地冷笑著,如寧方纔那些尖利的話語纔是魏荷語此番前來的意圖吧,可真到她這個夫人開口的時候,就只剩下對夫君的關懷了。她這宅心仁厚,賢良淑德的名聲就是這樣一點一滴地累積起來的嗎?那還真是有她累的了。
做好人不難,裝好人難,想要一輩子都裝成好人,就更難。可魏荷語似乎還樂在其中,這讓蕭容不得不暗暗欽佩。
等到魏荷語走後,蕭容才細細地思索著這件事。之前就聽說過魏荷語很注重養生,對膳食要求極高,常常親臨膳房監督著。如今她打著天氣嚴寒的藉口,將這樣的活兒留給了王妾媵,這裡面似乎有點貓膩。
魏荷語素來擅長於借刀殺人,她身邊最得力的刀子呂氏已經被趙妾媵推進了地下黑屋,因此她派來了另一個愛將王妾媵。魏荷語一句“需要靜養”就把自己置身事外了,可試想著王妾媵來到這兒又能有什麼好事兒?還不就是想要趁機刁難嗎?
蕭容越想越覺得心慌,似乎已經聽到了她們在暗地裡磨刀霍霍的聲音。
夜裡,她始終難以入眠,即使這屋子裡的婆子們都已經不再碎碎念。
屋外的風吹得獵獵作響,白日裡聽婆子們討論著,才知道這是北國的初雪即將來臨了。
蕭容僵直著身體與黑夜對峙著,卻始終是難以安睡。雖然賈大娘已經將所有能加的被褥都爲她加上了,可她依然覺得全身冰涼,尤其是腳,如同浸在了冰水中一般,怎麼也熱乎不起來。無奈之下,她只好起身來去燒點水灌一個湯婆子。
靜悄悄地走到小屋子去,生火燒水的時候,卻聽得屋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蕭容探了探頭往外瞧去,頓時一驚。
屋外竟真的飄起了雪,而且那雪中還佇立著一個人。
他似乎早已立在這兒了,因爲他的頭髮和肩頭上都堆滿了雪。
蕭容心中一酸,再顧不上寒冷,徑直向雪中跑去。
“孟少將,你……你站在這兒幹什麼啊?”蕭容對他輕吼著,帶著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