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穆卿突然上前跪下,玄棣眉心微擰,揚了揚手,全場靜下來。
玄棣收起不悅之色,輕輕一笑,正欲問穆卿是否還是決定爲太子獻上什麼禮物。卻不料穆卿對他拜了一拜,說道:“末將府中突生變故,特意前來請辭。”
玄棣一聽,臉色再次沉下來,“變故?能有什麼變故?難不成還有人敢造反?或者說,穆大帥府內的小妾也效仿魏將軍府,開始大打出手了?”
玄棣溫怒地說著,言語卻不乏風趣。朝臣們一時間不知事態究竟如何,只好跟著一同強笑著。再次無辜被拉進去的魏嶸也只好應和著苦笑兩聲。
穆卿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一臉正色地說道:“皇上,大帥府內起了火,事發突然,末將必須立刻回府,請皇上準奏。”
聽到這兒,在場的朝臣也笑不出來了。
玄棣繃住了臉,頓了頓,說道:“好端端地怎麼會起火?再說這麼冷的天兒,火能燒到哪兒去?今日是太子的誕辰,穆大帥貿然離席,實在不妥當。吩咐府裡的侍衛將火滅了便是,若是人手不夠,朕可以立刻調派人馬前去。”
玄棣的聲音沉沉地,已經顯出不悅之色。衆朝臣自然能嗅出這凝重氣息,紛紛屏氣凝神,不敢再談笑。
整個宮宴頓時一片死寂。玄棣發了話,可穆卿卻依然單膝跪著,欲要與之僵持。
玄棣有些惱怒地揮了揮手,對著一旁倒酒的太監低斥道:“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爲穆大帥添杯?”
玄棣的意思很明瞭,就算是整個大帥府都燒起來了,他也不允許穆卿離開筵席。
魏荷語跪在穆卿身側,一語不發,神色自若,可穆卿卻已經急得臉色發白。
添酒的小太監瑟瑟發抖地走到穆卿的席位。爲他填了酒,又退到一旁。
穆卿緊咬住牙,非但沒有起身來。反而放下了另一條腿,雙膝跪著對玄棣說道:“皇上。此事事發突然,末將擔憂興許會是他國餘孽伺機報復。爲了北國安危,請求皇上允許末將立刻回府!”
魏荷語深埋著頭,一向很會圓場的她此刻卻一言不發,她暗自拽緊了拳頭,她就不信穆卿真會爲了蕭容不惜違抗聖旨。
可穆卿端端跪著,態度十分強硬。這讓玄棣都有些爲難了。玄棣不知道穆卿此次如此較真。若再這樣僵持下去,君臣皆是不好下臺。
正惱怒著,蕭將軍離了席。
“皇上息怒。事發突然,穆大帥也是身不由已。試問在座各位。誰人不想繼續歡享太子的誕辰之宴?既然如此,那不如讓太子殿下來爲穆大帥做一個抉擇,如何啊?”蕭將軍笑吟吟地說著,望向太子玄臻。
可玄臻畢竟只是個十歲孩童,哪懂得這些?抉擇權突然降臨到他的頭上。他頓時慌了,緊張地望向一旁的母后,欲要得到一絲暗示。可皇后也被玄棣和穆卿給整懵了,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看著太子那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琴妃嘲諷地暗笑起來。
掙扎了良久。玄臻逼不得已地開了口:“既然都已經著火了,那……那穆大帥就先行回府去吧。”
玄臻說完,怯生生地望了望母后,又瞥了瞥父皇,見他們臉色都沒有變得十分羞怒,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穆卿聽罷,叩首一拜:“多謝皇上、太子殿下恩準,末將告退。”言罷,迅速起身來,匆匆往外走去。
玄棣強行收起不悅之情,繼續坐下來吃吃喝喝,臉上的笑意卻已經消散了不少。
蕭將軍對著玄棣拜了拜,隨即回席去,可他的心裡卻始終惴惴不安,不知爲何。
魏荷語追著穆卿一路向宮門口跑去,可奈何穆卿走得實在是太急,她穿著繁重的衣飾,根本無法趕上。
追了一陣,穆卿的身影卻越來越遠。魏荷語羞惱地低哼一聲,索性放慢了腳步。她以爲這樣穆卿就會留意到她,然後停下來。卻不料突然間響起幾聲馬嘶,她驚慌地擡起頭來,遠遠地見到幾匹馬飛奔出了宮門。
魏荷語惱怒地跺跺腳,索性折回宮去,在偏殿等候父親魏嶸。
穆卿駕著馬一路往回趕,他勒著繮繩的手緊了又緊,腦海裡不斷地迴響著吳夏傳來的話:好像是蕭媵侍的房間。火燒得很旺,人還沒救出來。
夜風吹得他的發向後翻飛著,前方是一團駭人的黑,他死死地盯著,卻彷彿看到了熊熊的大火,還看到了一臉嗔怪的蕭容。
她對著他說道:“我不過是看了看畫像,心口就被捅了一刀。你若是敢負我,那就應該被捅上十刀!”
他想她的詛咒是應驗了,因爲如今他的心似乎就正被刀子狠狠剜著。他不得不一遍一遍地抽打著馬兒,恨不得立刻衝回到她的身邊去。
剛一踏進大帥府,就嗅到了那令他窒息的濃煙味。他翻身下馬,直直地向鍾翠閣衝去。
以前,他總覺得這大帥府實在太小,走到哪兒都是一羣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轉悠。可這時他才深知之前的想法都錯了,他恨不得一跨進大門就能到達鍾翠閣,可偏偏鍾翠閣又是最爲偏僻的閣院。
他腦海裡彷彿又浮現出蕭容的臉,只是這一回已經變得冰冷無情,她溫順地對著他笑著,卻是那麼勉強,那麼敷衍。
他知道她的心思,她其實那樣簡單,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有時候他寧可她能裝得像一點,至少讓他有理由自欺欺人。可是她雖然笑著,眼底卻分明是抗拒和冷漠。他恨不得立刻拆穿她,卻又害怕拆穿以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最終,就連這樣虛假的笑臉,也都被大火吞沒了……
他焦躁起來,再次加快了腳步。
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他趕到的時候,火已經滅了一大半。那殘敗的房間已經被燒得只剩下房樑架子,他心底也似乎颳起了嗖嗖的涼風。
他不願接受,四處地搜尋著蕭容的身影。遠處。巧如攙扶著一個身披大氅的女子緩緩走過來。他心中一喜,連忙迎上去。險些喊出來,險些伸出手將她摟過來,告訴她他心裡有多急,有多害怕。
可是隨著她漸漸走進,火光映出了她的臉。她不是蕭容,而是夏如瓔。
他僵在原地,什麼都不敢問。再次掃視著四周。試圖找到蕭容,他不相信這麼多人都沒能將蕭容救出來,他不相信。
可是夏如瓔還是上前來告訴了他,她的聲音已經哽咽:“大帥。蕭媵侍在裡面,孟少將已經進去了。”
她說著,指向那快要坍塌的房樑架子。
穆卿直直地看著夏如瓔,他不願聽,也不願信。
直到吳夏走上前來。低聲問:“大帥,孟少將在等您的指示,需不需要把蕭媵侍擡出來?”
穆卿全身一僵,突然覺得呼吸困難,他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倒了倒。良久,喉間發出沉悶的聲音:“誰也不準碰她!”
他踉蹌著闖進去,看到孟逍蹲在地上,旁邊還立著幾個侍衛。見到他來了,侍衛們紛紛讓開,他這纔看到,地上躺著一具焦屍。
他彷彿覺得耳中開始隆隆作響,他大口地喘著氣,吸入的卻全是煙塵。
他依然不願相信,甚至開始苦笑起來,隨即指著那具焦屍厲聲問:“孟逍,你還留在這兒幹什麼?容兒呢?本帥不是讓你好好保護她嗎?”
孟逍蹲在地上,雙眼望著眼前這具焦屍,落寞無神,“大帥,末將趕回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穆卿腳步不穩地向前撲去,奮力將四周的侍衛推開,這纔看清這具焦屍。已經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心口還插著一把長劍。
“蕭媵侍躺在地上,沒有絲毫掙扎的痕跡,說明早已經斷了氣。因此末將的猜測,是府裡來了刺客,將蕭媵侍殺死以後,才放的火。”孟逍緩緩地說,一字一句,萬分沉重。
穆卿聽著聽著,搖搖頭,猛地伸出手推開孟逍,怒斥道:“你憑什麼!憑什麼說這具焦屍就是她?”
孟逍無力地推倒在地,他目光斜下去,看著焦屍的右手。
右手上,戴著一串金鍊子。
穆卿循著孟逍的目光望過去。他認得那串金鍊子,蕭容似乎從嫁進府裡就一直戴著。
她就是這麼倔,他送給她許多金貴的首飾,除了那支髮簪,她都不常戴,卻總是舍不下這條金鍊子。儘管那只是一串細細的金鍊子。
想到髮簪,穆卿再次來回地搜索,可是下一刻又打消了念頭,髮簪是珠翠的,而且戴在髮髻上,大火一燒,什麼頭髮,珠翠……全都沒了。
他再次望向這被燒焦的屍體,這黑乎乎的屍體彷彿在無聲地譴責他。追問他爲何沒能及時趕回來,爲何留她陷入危機,爲何要傷她,負她……
穆卿突然覺得心裡好悶,強行捂住心口,伸出另一隻手拔掉那把劍,俯下身去輕輕將她摟起來。
侍衛們見穆卿似乎不肯離去,便紛紛著手將周圍依然燃燒著的木樁樑子悉數推倒撤去,爲穆卿騰出一大片空位來。
穆卿根本不理會這些,只是無力地跪在那兒,摟著被燒焦的她,一聲不發。
ps:
他腦海裡彷彿又浮現出蕭容的臉,只是這一回已經變得冰冷無情,她溫順地對著他笑著,卻是那麼勉強,那麼敷衍。
他知道她的心思,她其實那樣簡單,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有時候他寧可她能裝得像一點,至少讓他有理由自欺欺人。
更多精彩,盡在妍妍的《妾本容華》第四卷宮牆柳,感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