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在狂喜著,覺得這一生再無遺憾了。
他娶了那麼多女人,挑開了那麼多次紅蓋頭,忍受了那麼多個沒有她的夜晚……
他低頭凝視著她,依舊覺得這一刻實在是太美,美得不真實。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人聲四起。
穆卿驚疑地起身來,雖有些不甘願,但還是輕聲對她說:“我先去看看。”
他說著,起身往外走,並沒有發現紅妝下的她臉色有異。
走出門去才發現外面已經亂成一團,永華閣的方向更是人聲鼎沸,火光煌煌。
穆卿眉眼一沉,望著那火光,感覺到危險的氣息,他正欲起身前去,卻不料身後傳來蕭容的聲音。
“穆卿?”她這一聲喚得急促而膽怯。
他回過頭來,見她立在門口,逆光下的嫁衣顯出幾分殘忍的血色。
他輕鬆地對她笑了笑,走到她面前溺愛地撫上她的臉,問道:“怎麼不叫大帥了?”
蕭容沒有應,都到生死關頭了,她哪還想那麼多?
他迅速地俯下頭來再吻了她一下,語氣帶著允諾般的堅定,“進屋去,等我回來。”
蕭容看到他的長袍倏然飄起,然後風一般地消失在她眼前。
她有些恍然地退回屋內,坐在鏡臺前,神色寂寥,似哭似笑。
穆卿衝到永華閣去的時候,已經屍橫遍野。很快,他也被團團圍住。
他眼色冷厲地瞪著圍上來的人,沒有錯,他們都是宮中的侍衛。
暗自估摸著這數目,遠不止上次玄棣強派給他的那些,看來,他們是裡應外合。然後迅速控制住了府裡的守衛。
穆卿還未開口,便聽得一陣陣悽然的哭聲響起,他望過去。一羣女人被押著帶了過來。爲首的趙妾媵哭得最爲淒厲,後面的都是府裡的其他姬妾和丫鬟。
穆卿雙眼微瞇。冷聲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他一邊問,一邊快速地掃視周圍的狀況,府內的侍衛已經被殺得差不多了,看著他們滴著血的刀口,穆卿暗暗緊握雙拳。
火光之中,一個爲首的侍衛上前一步,仰著頭朗聲道:“穆大帥。你勾結朝臣,意欲謀反,禮部尚書已經全都招了,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
這話剛一落音。頭髮披散的周潭就被推到了穆卿跟前。
周潭衣衫不整,全身不停發著抖,臉上滿是血痕,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分明已經被打成一個廢人了。
周潭自己也沒想到會落得如此下場。他本以爲國相和大帥之間只是一場文爭武鬥,他選擇了公子勝。也就只是換了一個立場罷了。卻不料公子勝並非欲要與他同盟,反而趁機對他下毒手,逼得他不得不妥協。朝堂上下都知道他和穆卿交好,他出來揭發穆卿,穆卿必然百口莫辯。
看著周潭這副模樣。穆卿也大抵明白了其中緣由,也不再爲難周潭,而是仰起頭,朗聲反問:“你們說本帥意欲謀反,可有證據?”
那侍衛一聽,更加囂張,指著穆卿大吼道:“證據就在你的府內!周潭說你有一封密函,裡面就提到了同你相勾結的朝臣,如今大帥府已經被重重包圍,識相的就交出密函和帥印,還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
穆卿眉眼一掃,眸光遽冷,怒斥道:“哪裡來的野雜種,敢這樣對本帥講話!”
這句剛一落音,那喊話的侍衛就被穆卿掐住脖子舉了起來。他惶恐地在半空中瞪著腳,剛發出一聲叫喊,就聽得頸骨咯咯兩聲。
侍衛的手腳無力垂下,就再沒發出任何聲響。
穆卿低哼一聲,手一揮,將他的屍首扔向周圍的侍衛。
侍衛們紛紛讓開,躲過了飛來的屍首,又迅速圍上來。一個個面有懼色地舉著手中的刀子,誰也不敢首當其衝地上前一步。
良久的對峙之後,不知哪個侍衛大吼了一聲,四周的侍衛們就蜂擁般地圍上穆卿。
穆卿掌中運力,向跟前的侍衛一掌擊去,趁機奪了他手中寶刀,與一大羣青黑色的侍衛廝殺起來。
周潭瘋癲無狀地哆嗦著,想要遠離這血濺三尺的人間修羅場。他在地上爬著,顫抖著,然後總算爬到了大石後,然後蹲在那兒,瑟瑟發抖。
穆卿面色冷厲,飛速地揮舞著手中的大刀,刀刀見血。
永華閣頓時哀嚎四起,濃稠的血腥味迅速彌散開來,又被冷風帶走。
他的身上和臉上都濺滿了血,背上也被砍了兩刀,可他依舊背脊挺直,殺得周圍的侍衛畏懼三分。
“相公!”
隨著這一聲喊,周圍的侍衛居然不約而同地停住了,向後撤出兩步。
魏荷語對著穆卿喊著,毫不顧忌地踩過了遍地的屍骸,撲到穆卿的身邊來。
穆卿冷煞的雙眼有些觸動,帶著不可思議,緩緩看向淚水滿面的魏荷語。
魏荷語哭得花容失色,伸出顫抖的手撫著穆卿的臉,眼裡滿是疼惜。
穆卿怔了一下,隨即反握住她的手,問道:“夫人,你出來幹什麼?”
魏荷語哭得更大聲:“他們衝到慧心閣來要殺我,我求著他們纔來見你的。相公,你就將密函和帥印交出來吧!你有八王爺撐腰,皇上不會定你死罪的!”
她一面說著,一面向周圍的侍衛哭著求情,“大帥一定會交出來的,我會勸他,我會勸他的!”
不知爲何,周圍的侍衛似乎很願意聽信魏荷語的話,只是戒備地看著穆卿,並不再圍上來。
可穆卿卻並不在意這些,他面色倏然凝住,澀聲道:“你說……他們衝到了慧心閣?”
穆卿帶著血污的臉開始惶恐起來,他僵硬地退了兩步,口中微弱地喚了聲:“容兒……”
不待魏荷語聽清,他已經轉身往鍾翠閣跑去。
看著那些姬妾的時候他就該想到的。他們能衝到慧心閣去,那鍾翠閣也一樣不安全了。他憤恨地罵著自己,發狂一般地往回跑。誰擋在前面就揚刀砍殺。
鍾翠閣內,蕭容依舊靜靜坐在鏡臺前。只等著毒發的時候一到,她就按著計劃走出去。
卻不料時辰還未到,門就轟地一聲被踢開了。
她驚然回首,卻見到滿身是血的穆卿衝了進來,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要往外跑。
看著他滿身是傷,蕭容的心緒頓時亂了,脫口而出的卻是:“你回來幹什麼?”
是啊。他回來幹什麼?他難道到現在都還不明真相嗎?她根本就不和他在同一條戰線!
穆卿絲毫沒去理會她這句話中的微妙含義,而是急急地說:“這裡太危險了,我要帶你走!”
他因打鬥而發燙的手掌緊緊地拉著她,好似這一生都不肯再放開。
蕭容忽然覺得無力。沒勇氣立刻將真相說出來,而是吶吶出聲:“可是外面全是人……”
他還能帶她去哪兒呢?
“那我去把他們從永華閣引開,然後你就從密道離開!”他急急地說著,然後猛地摟住她,凝噎地說道。“容兒,你先走,我隨後就到。我一定,一定會活著來見你……”
蕭容再也忍不住,在他懷裡嗆了一聲。隨即猛地搖搖頭:“我不走!我是你的妾,自然要生共衣衾,死同葬穴。”
穆卿低下頭凝望著她,猩紅的眼中似乎噙上了淚,卻溫暖地笑著對她點頭,喃喃念道:“容兒,我的好容兒……”
突然間,蕭容也多麼希望能與他共赴黃泉,可她不敢忘了,她接受了玄棣的毒胭脂。
正在這時,屋外人聲再起,眼見著侍衛要衝殺過來了,穆卿牽著她的手一直往外逃,可沒跑出鍾翠閣太遠,玄棣就出現了。
玄棣坐在金邊攆轎上,目光冷冷地俯視著穆卿和蕭容。
“穆大帥,何必再困獸猶鬥?交出密函和帥印,朕可以饒你不死。”
這話剛落音,魏荷語也哭哭啼啼地出現了,她被兩個侍衛架著刀子押上來,一見到穆卿,就失聲痛哭。
“相公!你就交出來吧!大不了就不做大帥了,我也不做大帥夫人了!我願意和你一起歸隱山林,我們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她哭得悽婉,說得令人動容。
蕭容蹙眉看著魏荷語,聽到那句“平凡的夫妻”,她的心莫名被刺痛了,悽悽然笑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魏荷語都還能對他如此相待,那麼穆卿之前所言的探子細作,就全都是假的了。
蕭容身上還穿著紅嫁衣,可穆卿的原配夫人卻不是她。
他的原配夫人在苦苦哀求,爲他尋一絲生路。可她,卻親手將毒液注入他體內。
蕭容忽然覺得無力,以至於鬆開了穆卿的手。
可穆卿卻不打算鬆開,反而拽得更緊了,似乎在暗示蕭容,他的選擇不會變。
他不會聽了魏荷語的話,然後同她一起做那所謂的平凡夫妻。
蕭容估摸著他手掌的力道,那麼堅定,那麼溫暖。這讓她更加沒有勇氣再將真相說出來。沒有勇氣告訴穆卿,其實她已經配合著玄棣,算計了他。
魏荷語越哭越撕心,穆卿依舊無動於衷,攆轎上的玄棣輕輕笑起來。
“看來魏夫人很識擡舉,將她鬆開。”玄棣說著,朝侍衛揮手示意。
刀子一撤開,魏荷語就撲到穆卿腳邊來,拽著他的衣襬苦苦哀求。她雙眼微微擡起來,看到的卻是穆卿和蕭容緊握著的手。
這樣的場面未免諷刺,連玄棣都不由得唏噓起來:“穆大帥啊穆大帥,人人皆說君王薄情,我看穆大帥你更加無情。放著自己的夫人不理會,卻對一個小妾執迷不悟……”
穆卿並不理會玄棣這些揶揄的話語,他腮幫鼓鼓,沉重地閉了閉眼,隨即微蹲下身強行拉開魏荷語的手,對她露出一個愧疚的神情:“夫人……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