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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童年

“父皇,性溫良。

喜歡夢妃,

喜歡音律,

喜歡皇叔,

唯獨不喜歡母后跟自己……”

歷來的改朝換代都是以一個國家的興起與一個國家的滅亡同時發生又同時結束的,在瑞和國還未統治以前,前朝已經到了風雨飄搖即將落幕的風燭殘景。

英雄自古亂世出,無論在哪個年代,哪個領域,死亡總會被新生所取代,因爲萬物更替是亙古不變的定律。

然,鳳氏的祖先就是這天定的‘新生’,他的出現便意味著新的歷史篇章即將來開帷幕,在這片廣袤的地域上,不斷地鐫寫下只屬於它的生平事蹟。

百年彈指一揮間。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端,大概開創大好河山的祖先也沒有想到在自己第四代的後人之中竟有人弒叔奪位。

幸運的是,當年新皇並沒有趕盡殺絕。

有人說,是當時太子身邊的謀士以孩子年且尚幼不足以記事爲由,規勸新皇切莫再造殺孽。之後,在朝堂選擇封地時,謀士特地選了並不富饒又遠離京基要地的嶺南作爲兩位世子的封地。

也有人說,當年太子多行不義,新皇才唯有冒天下之大不韙手刃親叔。

動盪朝野的事件一旦發生,總會出現褒貶不一的評判,當時朝中有很多擁戴太子的朝臣,而新皇一黨爲了鞏固實力安定局勢,一致上奏新皇不得婦人之仁。

在多方的壓力下,新皇最終選擇鎮壓那幫頑固不化的臣子,抄家滅族,上至八旬老人,下至新生嬰兒一個不留!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這個道理新皇比任何人都清楚,但面對親如父的皇叔遺孤,他焉能下得了手?

“皇上。既已雙手沾滿血腥,何以不絕後患吶,要知道留下這兩個孩子遲早是要爲天下帶來腥風血雨。”

新皇凝望著搖籃中正睡得香甜的嬰孩,雖然只有足月大。但已能辨識出跟皇叔酷似的五官,而搖籃邊那個僅有兩歲的幼童正下意識地用雙手擋在嬰孩的前面。

新皇龍軀一震,明明只有兩歲,這孩子就已能感覺到滿屋子裡的人不善的殺意,明明還只是兩歲,他就能以兄長之姿保護著弟弟!

“呵呵,好哇,好哇。”新皇突然大笑起來,多年來皇叔無微不至的照顧,堪比親父的情誼。翛然間歷歷在目,剜心噬腑的痛隨之涌上,可身後的那幫臣子們依舊在滔滔不絕地出言勸諫。

他勾起嘴角:這幫憂國憂民的臣子怎能體會到他所承受的一切?他們根本就不會明白!

在衆臣的注視下,新皇伸手慢慢探進搖籃,當大臣們一個個面露佞色時。卻發現新皇並不是要掐死孩子,而是用雙手在兩個孩子頭上輕輕地撫摸。

“活下去吧,好好的活下去,爲了皇叔,爲了朕,更爲了你們自己……”

十五年後。

爲了能更好得保護兩個孩子,皇上讓他們在宮中一直留到了束髮之年。年後即是他們要離宮去封地番禺的時候了。

那時,未來的皇上還是個只有七八歲大的小太子。因爲宮裡沒有跟他一般大的男孩子,所以小太子每天都會纏著他兩個小皇叔讓他們陪自己玩,今天也不例外。

旬陽節度使狐遠之是衆所周知的大學士,博古通今,能人所不能。但因之前是太子黨羽。遂後歸順皇上免於一死,但因他之前的出生沒少出謀劃策成功打壓過現今立於朝堂之上的功臣們,由於積怨太深,至今未能得以重用。

就在今年初春,他不知從何處尋來一位美人獻呈御前。皇上對美人可謂一見傾心。剛入宮還未等侍寢之夜就被破格封妃。

由此,狐遠之的晦暗仕途也有了起色,他現在是兩位世子跟小太子的老師。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朗朗的背誦之聲從窗牖的縫隙間飄出。

狐遠之聽鳳君鴻背得混瓜爛熟,臉上少有得浮起了笑意,“很好,敢問小世子可知這頭一句是何含義?”

鳳君鴻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張口即道,“兵者,詭道也。兵無常形,以詭詐爲道。也就是說,用兵,是一種欺騙敵人的行爲。與道德上的欺騙不同,這裡的‘詭’多指計謀。”

狐遠之沒再說什麼,而是把要說的話換成了重重拍打在鳳君鴻肩膀上的動作,而鳳君鴻也心領神會收到了老師給予的肯定。

讓鳳君鴻就坐後,狐遠之內斂的細眸又迅速移向一直低頭不語的大世子,卻發現他正跟窗戶邊自以爲隱藏得很好的小太子擠眉弄眼,玩得不亦樂乎。

從小太子的角度,他剛好能看到狐遠之已經發現自己,可是他的大皇叔似乎還矇在鼓裡,不由急得站立不安,趕緊給大世子拼命使眼色。

“後~面~”

“什麼?”

“哎呀,在你後面。”小太子不敢太大聲,唯有用口語和動作提醒大世子。

就在大世子終於意識到屋子裡已經很久沒有傳來聲音了,他才明白了小太子的意思。

“我想,太子殿下是想告訴您,您今天又要受累留下來抄書了。”

大世子一回頭,就看見了比地獄更加恐怖的東西,那就是狐遠之的笑臉。

狐遠之平日從來不笑,哪怕是發生了再有趣的事情,但是一旦他笑的時候,就是要人挨罰的時候了。久而久之,就在大夥兒的心目中就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印象,這大概就是書上所說的不怒自威吧。

夜深人靜。

在清流殿一隅,大世子接連打了個哈欠,此時,宮裡的除了守夜巡夜的宮人,大抵都已睡下。

自傍晚時被狐遠之罰來抄書也有好幾個時辰了。大世子鬆了鬆肩膀,將筆擱下,終於完成了任務。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喲。今天也是一樣的準時啊。”他也不看來人,直接開口道。

鳳君鴻收起揶揄走過去,看了看案上已經完成的罰抄錄,佯裝老成道,“恩,哥哥的字可是越寫越好了。”

大世子聞言把臉扭向一邊,心想從前那個對自己無比崇拜的弟弟去哪兒了?真是越大越不可愛了。就拿現在來說,每回被罰抄,這個弟弟也不來幫自己,一到寫完時。他就會大搖大擺地出現了,而且每次時間都算得絲毫不差。

“羨慕吧,改天你也惹那隻老狐貍試試,沒準兒你也能變得跟我一樣。”大世子雙手枕頭,懶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

鳳君鴻見狀搖搖頭。“老師說了,身爲高貴的皇族要時刻成爲表率,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好了好了,真是跟老狐貍越來越像了,活脫脫一隻小狐貍,以後這日子怎麼過喔。白天一隻老狐貍還不夠,現在還教出一隻小狐貍沒事在我耳邊說嘮嘮叨叨一大堆。”大世子不耐煩道,見小世子逐漸低下頭去,又開始責怪自己的口無遮攔。

他畢竟是自己的弟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他們只能彼此依偎,通過對方的體溫來溫暖自己。

他知道弟弟爲何那麼用功讀書,無非是想做給皇上看,做給那些人看,但他畢竟還小。還不懂有些東西越是搶眼就越容易引來殺身之禍。

鳳君鴻站在原地,眼圈微紅,瘦瘦小小身子的裹在衣衫裡很容易就引起讓人保護的欲|望。

大世子見狀不禁莞爾,看來還是平日裡對弟弟太過保護了,別看他小小年紀總是一副很穩重的模樣,到底還是個未長大的孩子啊,剛剛只是聲音稍微大些就能讓他掉下眼淚來。

他起身來到鳳君鴻身邊,擡手彈了下他的腦門,鳳君鴻一聲吃痛,趕緊伸手揉了揉。

看著鳳君鴻倔強又略帶不滿的眼神,大世子齜牙笑道,“哈哈,身爲高貴的皇族,除了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外,還不能輕易地哭鼻子喔,尤其是男孩子,沒聽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嗎?剛剛那下就算是懲罰了,以後再被我發現,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喔。”

鳳君鴻重重地點了下頭,“恩!”

第二天。

大世子將罰抄的東西呈交狐遠之,然後跟弟弟鳳君鴻二人又開始了新一天的課程。

門口突然傳來了吵鬧聲。

“殿下,萬萬不可啊。”

“我是太子,有何不可?我就要跟兩位皇叔一起上課。”

“不行啊殿下,您要執意如此,皇后娘娘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雷霆就雷霆,反正頂多罵我兩句。”

那個小宦官笑得有些不自然起來,嘴裡不由咕噥了句,“您是罵幾句啊,可我就慘了啊。”

“你說什麼?”小太子睥睨地看過去,他還真當自己沒聽見啊。

小宦官連連打馬虎眼,訕笑道,“呵呵,沒什麼沒什麼,就是讓您別去,您想您是什麼身份啊,怎能紆尊降貴跟他們平起平坐的上課啊?”

小太子聞言,停下腳步,轉臉面前小宦官,“身份?大膽!”

小宦官嚇得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小太子衝著他的頭頂大聲道,“他們可是我的皇叔,是皇族,論資排輩跟父皇都是一輩的,再怎麼也不是你一個小小奴才能妄加批論的!”

“是是,奴才該死,奴才自掌嘴巴,請殿下息怒。”小宦官連連求饒,他從未見過小太子發那麼大的脾氣,這要是給上頭知道了,只怕到時連個全屍都剩不下。

“念在你平時照顧本殿下沒功有勞的份上,這次就算了,如有再犯,定斬不赦!”

聽見小太子答應放過自己,小宦官這才送了口氣,叩謝之後才急忙跟上已經走遠的小太子。

但——

令小太子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小宦官最後還是死了。

他知道是他的母后所爲,不知何時起,母后就變了,變得無比可怕,變得比任何時候都害怕失去他。

他知道一切的起源都源自狐遠之將伏美人送進宮的那天。

從前,佔據父皇心的只有音律,他偶爾會特別關照兩位皇叔,而母后的宮殿也會時不時抽空去一次。

可那位伏美人一來,就將這原定的局面打破。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獨享著父皇連綿的愛意不說,更使父皇瘋狂地爲其蒐羅天下異寶,只爲博紅顏一笑。

長達三年的霸寵,使得國庫空虛,皇宮乃至京城皆是惶恐不安的色調。

眼看大好江山即將毀於一旦,竟是毀在一個小小女人的手裡。

在朝臣們的一再跪求下,母后決定肩負起皇后的義務去父皇面前進諫,讓他下旨處決夢妃。

當時小太子並沒有在現場,所以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他的母后回來時,只見一名衣衫襤褸,臉頰青腫,口角含血的女人走進殿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若不是認出她的衣衫,小太子怎麼想也不可能覺出那就是他的母后啊。

“母后。”小太子連忙跑上前,用自己的小小身子支撐住皇后。

皇后看見他,突然在空洞地眼神間恢復些神智,她用力地抱住小太子,“皇兒。”身體不斷因胸腔的起伏而顫動。

她,哭了。

這是小太子第一次見到母后哭,也是最後一次。

他任憑皇后大力地抱著,任憑她的淚水打溼肩頭,望著門外皎潔的月色,突然間感到自己長大了。

樹大招風,物極必衰。

夢妃的傳說止於皇叔們離京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在皇后被打的兩個月後,朝臣們已經連番上奏彈劾夢妃。

剛開始皇上還能暫時壓制住他們,但不僅是朝廷,就連外頭的老百姓也像通了氣一般,大批集合遊行,三番五次地去各大宮門滋事,逼皇上處決夢妃。

不久,第一個犧牲者出現了,就是小太子的老師狐遠之。

小太子到現在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樣厲害的人就這樣死了。

再沒多久,夢妃就被人發現服毒自盡在自己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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