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婢女也笑道:“夫人若是真想看,不妨裝扮一下悄悄去看一眼。
馮宛微笑道:“不用。”
說到這里,她問道:“可有派人出去?”
“夫人放心,都派了四人出去了,她們必會把看到的一一告知夫人?!?
聽到這時,馮宛笑了笑,她也感覺到自己現在有點無聊,竟然對陳雅的出嫁這么感興趣。
時間一點點流逝,轉眼,午時到了,轉眼,入夜了。
這一整天,趙府都是張燈結彩,敲鑼打鼓,熱鬧非凡。
饒是這么熱鬧著,躲在房中的馮宛也可以聽到,街道上,不時傳來一陣陣不合調的哄笑聲。同時,仆人們來報,今日前來慶賀的權貴寥寥無幾,說是還聽到陳雅在馬車里大發雷霆。
夜深了。
傾聽著正院處傳來的陣陣喧囂,一時之間馮宛有點恍惚。當初她嫁給趙俊時,婚禮辦得甚是草率。當時媒人也曾要求過好生操辦,可她想替趙俊省錢,便不等趙俊開口就替他拒了。
那時,媒人還說她傻,那媒婆說,世上的男人就是賤性,你越是替他省著,他越是認為你只值得這些。還不如硬著性子要求操辦,還說這樣要求了,成婚后他并不會因此怪責,有可能還會對你退讓三分。
這話,馮宛是不信的,她想夫妻本是一體,這里省一點,以后的日子也更好過些。
可她不知道,她替趙俊省下的那點錢,全被他用到了紅樓姑子身上。前世時也是一樣,她給他賺的錢好不容易有點剩余,他不是用到花樓應酬里,便是用來納妾了。
這事想不得,不管何時想來,馮宛總有種滄涼感??傋屗X得,這以善養愛,實是艱難之事,只怕養來養去,養出來的不是愛,而是對方的理所當然和習慣性的忽視!
她也是女人,天下的女人,哪個不期待有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便是她不曾要求,便是她真心想替他省著,內心深處,期待也是難免的。在女人來說,總是期待著男人能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他對這場婚姻的重視,以及對她的重視吧。
一陣夜風襲來,馮宛清醒過來,她慢慢抿了一口酒,自失的一笑。
一夜喧囂,一夜無夢。
第二天,馮宛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塌。這一天,她不曾出得院落,也不曾有人來求見于她。
第三天,馮宛令婢女們放出風聲,說自己病已大好,大夫說了,再過十幾天便可完全康復。
病既大好,包得厚厚的馮宛,便可踩著冬日的寒風,少少地轉悠一下。
下午時,太陽正好,馮宛在眾人地籌擁下,慢慢順著北院通往主院的林蔭道晃悠著。
她不喜歡說話,身后的人自也是安靜著。一行人走在林蔭道上,只有腳踩落葉的滋滋聲不時傳來。
走著走著,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前方的岔道處,出現了十來個身影!
走在最前面的,梳著婦人發髻,一襲大紅新婦裝,赫然正是陳雅!而在陳雅的旁邊,小心扶著她,亦步亦趨地陪著笑說著話的,卻是趙??!
一見迎面走來的是馮宛,陳雅猛然抬頭,瞪著一雙四白眼恨恨地盯來!她旁邊的趙俊,這時也是怔怔抬頭,對上馮宛時,他唇動了動,卻沒有吐出一字,只是神色復雜。
馮宛也在向他們看去,瞟了一眼趙俊,她便看向大公主。與大公主滿面戾氣不同的是,馮宛臉上含笑,溫婉如昔。
著一襲淡紫晉裳,廣袖當風,悄然而立的馮宛,含著笑,溫溫婉婉,寧靜如秋水。也許是她的笑容太明澈,也許是她的表情太悠然,這一刻的馮宛,直如姑射真人,頗有凌風之感。
而站在她對面的陳雅,卻是臉頰削瘦,因為憔悴得突然,她顴骨高突,臉色有著鉛粉也掩不住的臘黃。以前,她的姿色于三分中,另有五分的明艷張揚,現在這一憔悴,明艷渾然不見,整個人便似丑了三分,老了幾歲一般。對比起馮宛的容光煥發,風姿佼然,直是成了一個尋常庸婦!
趙俊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慢慢的,他薄唇抿得緊緊的,神色更顯復雜了。
在他的旁邊,陳雅的臉頰肌肉猛然抽動幾下,在對上風姿更勝以往,直讓她黯然失色的馮宛時,她眼中戾氣大顯,心下更恨了!
馮宛見狀,溫柔關切地說道:“陳雅,你瘦了?!?
她轉向趙俊,目光含著責怪,輕輕說道:“夫主,阿雅妹妹剛剛入我趙府的門啊,想她以往也是個尊貴的,你怎么能讓她憔悴若此?不知情的人見了,還會以為你我輕待了她呢!”
好些日子了,她喚趙俊都是喚郎君的,現在卻喚他夫人,又口口聲聲說什么“入我趙府的門”“你我輕待了她”,這語氣這神態,可不自是把自己當成正妻,提醒著陳雅,自己位份在她之上?
馮宛這番話,語氣著實溫柔,可內里的意思,卻句句刻薄不中聽!
騰地一下,陳雅的臉漲得鐵青。她猛然甩開趙俊的手向馮宛沖出,沖上兩步,陳雅尖聲叫道:“好你個賤女人,你好大的狗膽!”
沖到離馮宛五步處,她伸手摸向腰間,這才記起,新婚的自己,可不曾帶著鞭子同行。猛然止步,陳雅回頭瞪向眾仆,尖叫道:“殺了她!你們給本公主殺了她!”
尖叫聲中,她右手朝著馮宛一指!
不等仆人們反應過來,馮宛哧地一笑,她風度翩翩地向陳雅走上二步,來到她身前,馮宛微微低頭,輕言細語的,溫軟地說道:“阿雅,你好象忘記了哦,你現在可不再是什么公主了!”
歪著頭,似含笑似憐憫地打量著陳雅,馮宛輕嘆道:“好好一個尊貴人,居然成了庶民,哎。”頓了頓,她又溫溫軟軟地說道:“你本應見了我行禮的,怎么還是這般大火氣呢?”
這樣的憐憫,這樣的笑容,這樣的話,實是陳雅以往做夢也不曾遇到的。此刻見到,一股難以言狀的羞辱涌上心頭。
“啊——”她扯著嗓子尖叫一聲,也顧不得仆人們還沒有跟上,縱身向馮宛一撲,十個指甲便掐向馮宛的臉和頭發!
就在陳雅如瘋如癲地沖過來時,嗖嗖聲中,兩個護衛閃出,他們右手同時一伸。一人伸手擋下了陳雅揮過來的手,另一人,卻是一掌拍在陳雅的肩膀上,令得她重重跌退幾步后,雙膝一軟,猛然跪倒在地,臉朝下摔了個狗吃屎!
眾人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這一幕,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便是陳雅帶來的婢仆們,這時也傻了眼。
好一會,摔在泥地上的陳雅掙扎著爬了起來。這一爬起,也不知是誰帶頭,一陣忍俊不禁的低笑聲悄然傳出。
卻見此刻的陳雅,額頭上,鼻子上,兩頰和嘴上,都沾了泥土。她本來身著大紅艷服,臉上也是濃妝艷抹著,那樣的打扮,被這泥土一糊,再加上那一雙恨恨瞪著的四白眼,便如落入污泥中的錦雞,十分狼狽可笑。
陳雅本來氣極恨極,陡然聽到這陣笑聲,一種難以言狀的羞惱痛恨同時涌出心頭?!鞍 彼龔堊煸俅渭饨幸宦?,騰地轉身朝著眾仆嘶吼道:“殺了那賤婦,聽到沒有?我要你們殺了那賤婦!”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馮宛。
她叫得聲嘶力竭,語氣全然是不容反駁的兇戾!
幾個婢仆一頓,相互看了一眼后,一個仆人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他朝著陳雅一禮,結結巴巴地說道:“主,主子,我們不能?!辈坏汝愌旁俅渭饨?,他苦著臉說道:“她畢竟是趙府的主母,陛下可是下過圣旨的……”陛下下過圣旨,陳雅再不可傷害趙府妻妾!
他更是在提醒陳雅,她之所以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便是因為這個欺凌趙府妻妾的錯。現在剛剛入門,如果再犯同樣的錯,只怕后果難料!
陳雅正是怒火攻心時,她哪里愿意聽這個?嘶叫一聲,陳雅厲聲喝道:“好,好!一個二個翅膀都硬了!連本公……我的話也不聽了!好,好!”一連說了幾聲好。
見陳雅一副恨不得撕裂自己的模樣,馮宛輕嘆一聲,她溫柔地看著陳雅,輕言細語地說道:“阿雅何必這么生氣?你看,夫主都被你嚇壞了?!碧岬健胺蛑鳌眱勺?,她明眸如水,似含情似含笑地睨了趙俊一眼。這一眼頗見媚態,趙俊猛然見到,竟是覺得那眼波動人之極,直是勾魂蕩魄,不由看癡了去。
見他這副模樣,馮宛掩嘴而笑,表情更柔媚了——這姿態,兩世以來,她經常在眉娘等人臉上看到,現在借來一用,果然效果大好。
陳雅聽馮宛提到趙俊,當下便轉頭向他看去。這一轉頭,她對上了朝著馮宛發呆的趙俊??戳艘谎垴T宛,又看了一眼趙俊,陳雅氣不打一處來:這兩人竟在眉目傳情!
在熊熊燃燒的怒火中,涌出陳雅心頭更多的,卻是恨苦:她在這里受了馮宛的羞辱,她新婚的夫婿,剛剛還甜言蜜語哄著她的夫婿,不但不幫著她,還在這里與那賤女人眉目傳情著!
這世間,還有比這更令女人氣恨的事嗎?
陳雅恨到了極點,氣也到了極點,她一張臉又是青又是紅又是紫,張嘴想要尖叫,卻發現聲音給哽在咽中,竟是發不出聲來。
就在她氣恨得搖晃不已,手足顫抖時,一婢女走到她身后,低著頭,輕輕地說道:“主子,還是回去吧!”說出這幾個字后,那婢女朝著同伴瞟了一眼,說道:“愣著干什么?還不護著主子回房!”
得到她提醒的婢仆們連忙上前,他們籌擁著陳雅,半推半拉地扯著她,轉身朝陳雅居住的東院走去。
目送著那婢女推著陳雅離去,馮宛慢慢一笑,廣袖一甩,也準備轉身:陳雅的身邊,還是有些行事穩事的人的。這些人,便是有皇后派來保護陳雅的,又有什么打緊?自己今天的一言一行,便是一字不漏地被轉述出去,也沒有明顯地差錯。要怪只能怪陳雅,也太經不起挑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