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中,衛子揚慢慢一笑,他朝著北鮮卑眾使者拱了拱手,告了一聲罪后,翻身上馬,再次把馮宛摟于懷中。
“噠噠噠”,清脆的馬蹄聲,衛子揚的隊伍,繼續向前駛去。
他這一走,本來停頓了的眾人,也跟著移動了。
清映公主呆呆地看著衛子揚遠去的身影,好一會,她朝地上重重一跺腳,忍著不快,跟在眾使后面,隨著衛子揚移動。
皇宮越來越近了。
望著前方陽光下巍然屹立的宮門,衛子揚突然說道:“這地方,我真不喜歡。”他的聲音極輕,只是嘀咕。
馮宛聽到了,她垂下眉眼,仿若未聞。
這時,衛子揚摟了摟她的腰,低聲說道:“阿宛,你不喜歡清映公主?”
他的語氣中帶著篤定,也帶著隱隱的笑意。
馮宛依然垂眸,她無法回答衛子揚這句話。她是不喜歡,沒法喜歡……
衛子揚手臂收緊,好一會,他吩咐道:“她們由你接待。”這是命令,不是詢問。
馮宛一愕,正準備說些什么,想到他身邊除了自己外,還真沒有一個得力的女人可以助手,便不再吭聲。
這一邊,衛子揚帶著馮宛大搖大擺地走入皇宮,那一邊,陳雅終于找到機會,帶著身邊的婢仆悄悄進了宮。
遠遠看到端坐在塌上的皇后,陳雅便是雙眼一紅。只不過受了幾次教訓,她也知道今非昔比,當下強忍著淚水,乖巧地朝著皇后一福,喚道:“母后。”剛喚到這里,她馬上記起自己不再是大公主了,便又改口道:“皇后娘娘。”
皇后看向她。
看到陳雅蒼白的臉,強忍著的淚水,皇后心中暗嘆一聲,想幾個月前,這個孩子還是何等地光彩奪目,飛揚跋扈,才多久不見,她便成這個樣了?
畢竟是自己疼受了十幾年的孩子,雖然心中曾經有過疙瘩,現在看到陳雅,皇后還是憐憫的,溫和地說道:“你這孩子……過來坐吧。”
“是。”
陳雅感覺到皇后的善意,欣喜地朝她看了一眼,連忙提步上前。
陳雅在皇后的身邊乖巧地坐下。
從旁邊拿過陳雅喜歡的糕點放在她面前,皇后溫柔地說道:“餓了吧,吃一點。”
“是。”
陳雅拈起一小塊糕點,小小吃了一口:趙俊和她身邊的人千交待萬交待說,在皇后面前,怎么小心怎么來,怎么乖巧安靜怎么做。若能博得皇后娘娘的憐惜,說不定事情會有好轉。
這種話,以前得意時她是聽不進的,這嫁給趙俊的幾個月中,她受盡了白眼和嘲諷,那些原本跟前跟后,對她恭敬有加的昔日跟班,現在看到她不是敷衍便是冷淡以對,背著她,那冷嘲熱諷,幸災樂禍,就更不用說了。
不說這些人,便是趙俊,對她的態度也是一日不如一日。這世態炎涼幾個字,數月間,她可說是終于領受到了。
這時,皇后溫和慈愛的聲音傳來,“那個趙俊,他對你可好?”
皇后不提趙俊也罷,一提趙俊,陳雅眼眶就是一紅,她正要說幾句牢騷,一眼瞟到貼身婢子送來的眼神,便又改變了主意。
見陳雅雖是搖著頭,眼眶卻是紅的,整個人更是悶悶不樂,哪里像別的新婚婦人那般,提到夫主都是笑逐顏開,又羞又喜的?
騰地一下,皇后臉色一青,她沉著臉冷冷說道:“那時他為了前程,提出與鮮卑二王子聯姻之策,一點也沒有想到你的難處時,我就知道那不是一個好的。”她把手中的杯子朝幾上重重一放。
聽到皇后語氣中的不善,陳雅終于有點急了。這三四個月了,她才能見到皇后,可這一見面,便讓皇后對自家夫主不喜了。別的不說,要是趙俊知道這事,他一定會惱的。再說,陳雅畢竟是愛著趙俊的,私心里還真不愿意他因自己而倒霉。
想到這里,陳雅連忙說道:“他還是好的,就是心念著馮宛那個賤女人。”不提馮宛還罷,一提馮宛,陳雅的怒火便不打一處來。她忍不住抬起頭來,期待地看著皇后,咬牙說道:“母……娘娘,能不能想個什么法子把那個賤女人給處置了?”
聽陳雅提到馮宛,皇后卻是蹙了蹙眉,她長嘆一聲,說道:“那個婦人啊?剛才陛下還見過她了。”搖了搖頭,皇后道:“以前陛下也對她不喜,不過剛才,陛下可是賞了她的。陛下剛才還對著內侍說,那個馮宛是個聰慧知事的婦人,也怪不得衛子氣怎么也要護著她。不說別的,光憑那一句‘將軍娶了鮮卑公主,卻不知是想繼續做陳朝之臣?還是想就此帶著人馬,殺回故土去?’的警示,便不是一般人想得到,說得出的。”
皇后看向陳雅,慎重地搖頭道:“那婦人說的這句話,實是對了你父……對了陛下的心。這處置她的事,現在千萬不能提!”
說完后,皇后卻見得陳雅臉色一青,一臉的失望。望著憤恨中有著不甘的陳雅,皇后蹙了蹙眉,不由想道:我以前還真是太慣著她了,到了這個地步,她還不省心。那馮氏婦人再怎么惡劣,她也沒有與阿雅爭趙俊的心思。這孩子,怎么就想不通呢?
就在這時,陳雅說道:“母……娘娘你不知道那賤婦多么可惡。她今天還對我說,衛子揚一回來,就會把她又接過去,還說她是去避難什么的。娘娘,我實在不甘心。”
不等陳雅說完,皇后已打斷她的話頭,慢慢說道:“她去衛府,正好讓你掌著趙府啊,你氣什么?”見陳雅張口欲辯,皇后哪里還不知道,陳雅之所以說這話,是想把那馮氏留在身邊折磨著?
又是搖了搖頭,皇后疲憊地說道:“好了。本來我還準備跟陛下說,讓他成全了衛子揚和那婦人。既然你不愿,這話我也不說了。你也別忙著生氣,那婦人的身份,跟了衛子揚左右不過一妾侍,她的苦日子還在后頭呢。”
皇后說到這里,看到陳雅依然一臉不甘,不由想道:馮氏如果去了衛府,正好讓趙俊把她扶為正妻啊。這才是當務之急的事,可這阿雅,卻只顧著與一個沒有必要的人爭持,連自個的大事都不關心了。
想到這里,皇后又是一陣失望。
近四個月不見,一見面,便是這般堵心,皇后無力地揮了揮手,道:“我累了,你回去吧。”直接下了逐客令。
陳雅還在想著心思,哪里知道沒說兩句皇后便要趕她了?當下急急抬頭,對上皇后疲憊中面無表情的臉,她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什么,終是被身邊的婢女扯了出去。
出了宮門,見到陳雅還是渾渾噩噩,頻頻向回看去。那婢女想要說她兩句,卻還是住了嘴:自家主子不省事的性子,不是一天能改變的,說了也沒用。只是可惜這一次機會。哎,等了三四個月才見上一面啊!
凱旋歸來的衛子揚,在帶著幾個親衛和馮宛見過陛下后,當場便受到了陛下封為左將軍。
左將軍者,位如上卿,金印紫綬,掌都城兵衛,戍守邊隘,討伐四夷。官雖三品,卻是權力極重的職位。
然后,陛下看到站在衛子揚身后的馮宛,又說道:“衛將軍當真是重情之人,立了大功,還忘不了昔日微賤時相隨的一個婦人。也罷,便讓她先跟隨你左右。”
至于要馮宛怎么個跟隨法,陛下沒有說,馮宛和衛子揚,自然也不會問。
于是,馮宛出宮時,雖依然是妾身未明,好歹已是衛子揚的人了。
望著那兩人離開的身影,一個老年內侍走上前來,低聲說道:“陛下何不封這婦人做公主?遣嫁衛將軍?”
不過數月不見,陛下又老了不少,他睜著渾濁昏花的雙眼看著越去越遠的兩人,搖了搖頭,道:“孤老了,這種事,得由太子來做。”這是施恩之舉,由太子做也是情理之事,老太監點了點頭。
這時,陛下喃喃說道:“還得看看,姓衛的是個有才的,可是那樣的出身,得再看看……”
馮宛跟在衛子揚的身后,向宮門走去。
剛才,陛下除了大賞特賞馮宛的一言之功后,便對北鮮卑的求親行為只字不提,也對那些胡人小國提也不提。仿佛,這數日來鬧得沸沸揚揚的,衛子揚的身世,以及那些國家想與衛子揚的結親之事,根本沒有發生一樣。
馮宛知道,他是想看衛子揚自己怎么處理。在這件事處理妥當之前,衛子揚剛封的左將軍位不會落到實處。
想到這里,馮宛上前一步,靠近了衛子揚。
她剛剛靠近,手心便是一暖,卻是衛子揚伸手握緊了她的手。
感覺到他手掌的溫熱,馮宛的心一陣暖暖的。她低下頭,輕輕提醒道:“宮門外,眾胡還在等著將軍吧?”
衛子揚點了點頭。
馮宛唇動了動,說道:“將軍還沒有回朝,諸胡使者便先趕到了。將軍,他們是不是想籠絡你?”
衛子揚回過頭來。
便這般看著馮宛,他燦然一笑,在那宛如春日暖陽般的笑容中,衛子揚伸手撫著馮宛的臉,低聲說道:“一切我自有主張。”他秋波如水,軟軟地蕩漾著溫柔,“你呀,就是心重,老是思前思后生恐犯一點錯。”他低嘆一聲,突然又說道:“阿宛,我看重你,從不是因你對我有用還是沒用!”
聲音溫柔有力。馮宛一怔,反射性地抬起頭來。對著春光中,盛陽下,他微笑的臉,溫柔的眼,馮宛的心砰砰地急跳了幾下,一股說不出滋味的感動和暖意,沁入她的心田。明明是暖和的,舒服的,可不知為什么,她的眼睛有點澀。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宮門口,傳來一個嬌嬌脆脆的動聽聲音,“子揚哥哥,馮姐姐,你們怎么才出來呀?”聲音清脆中透著親近,仿佛與馮宛相識已久,不但沒有半點敵意,反而有著恭敬和歡喜。正是那個清映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