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熙挑起了眉頭,沒想到姬鈺居然會在里面。
本來凌熙刻意避開他,沒想到這個男人還是出現在了此地,還真是陰魂不散。
姬鈺施施然邁開步子,長長的白衫在風中漫卷,恰是不謝風流之態。
“閣下怎在這里?”凌熙蹙了蹙眉,低低問道。
言訖,她心中自嘲一笑,身為帝師當然應該在這里,而不是在她的彼岸之花,她仿佛習慣他常常出現在自己的身旁,如此她的問題落入下乘,顯得多此一舉了。
“他們能來,我為何不能過來?”姬鈺嘴角一勾,眼里暗含淡淡笑意,目光看向外面,但見諸多的士子高官,乃至于官宦人家的子弟都在外面遞送拜帖,皇帝沒有離開,當然求見的人不乏少數。
相比之下,凌熙來的已經很容易了。不得不說也是沖著姬鈺的面子。
凌熙也對他眨了眨眼睛,絲毫沒有避開他躲著他的心虛之態。
“當然……我是聽到凌少的聲音才出來的,凌少問我在這里做些什么?我只是在等待凌少的一個解釋。”姬鈺的嗓音似乎是那般溫柔,語氣緩緩地說道。
“解釋?”凌熙目光淡淡。
她的唇邊帶著淺淡的笑容,私以為他不會對自己的拒絕記仇,那樣只會顯得他小氣,他更不會要問自己為何要躲著他避著他,聰明的男人都不會做出這種沒有風度的事情。
姬鈺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款款說道:“凌少不要誤會,我要的解釋是為何你要對龍家出手的解釋,沒有別的。”
這一回,輪到凌熙的眉頭挑起。
前一日,他還在她面前說出了接下來的計劃,同意說服眾人,龍家其實是意欲對皇帝不軌,這時候他卻在等她的的解釋。
看來果然是對她的做法有些不滿,在他眼中也許是過河拆橋,這是等著她對他服軟么?習慣了姬鈺平日對她的溫柔款款,這一刻的質問,卻讓她真的有一些不習慣。
“白澤公子在這里,一切都好說,我先回去。”這時候,小黃公公笑著退了幾步。
凌熙見小黃公公已經走了出去,她低聲說道:“是我不想麻煩你,龍家的事情只是一件小事,以后我的事情可以自己解決盡量不會麻煩旁人,答案就是這么簡單。”
他凝視了凌熙片刻,忽然輕笑一聲,目光清幽,語氣無所謂道:“凌熙小姐,不要覺著我會對那晚的事情耿耿于懷,也不要覺著我心胸狹隘,我是帝師,皇帝身旁的是事情事關天下蒼生,當然馬虎不得,該過問自然是需要過問,至于凌小姐拒絕在下的事情對我來說并沒有影響,凌熙小姐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也不會干涉,有些事對于我來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我的答案也是這么簡單。”
好一個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話語聽來聽去,卻好像是自己負了他似的。
不過聽他說的那么灑脫,看來儼然也是不放在心上的。
凌熙也抬起眸子看著他,見對方目光純潔地望著自己,一雙眸子如星空粲然迷人,儼然是一派云淡風輕的模樣。
“嗤……”這男人居然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凌熙唇邊發出一聲淡淡的嗤笑,果然是個無情的男人,這些古代的男人都是權利為重,與女人的情情愛愛根本就不會當作一回事,但是這般模樣真是讓她瞧著覺著很不舒服。
這些男人果然骨子里……都是無情的。
她與姬鈺相識一場,若說心里面沒有郁悶,是不可能的。
她很快就語氣恢復如常地說道:“對付龍家的理由我可以告訴你,此番龍家居心叵測,圖謀不軌已久,有人檢舉于他私藏武器,我身為右統領當然義不容辭,而且依律法,私藏軍弩五具者斬之,而同樣,私藏軍部甲胄三部也可斬之。
后來我們一行人進入到龍家,對方并不配合,甚至于出動龍家的部曲,而后我們不得不自保,但好在對方都是烏合之眾,被我們一舉殲滅,而來我發現龍家私藏的軍方武器足夠龍家九族抄斬的了,事情經過就是這樣,我來求見陛下就是要把龍家的東西都奉上。”
她給姬鈺說了一遍自己要對皇帝說的話,這些謊言也是要用來堵住悠悠眾口的,先給姬鈺說一遍也沒有什么不妥。
姬鈺站在原地,指尖輕輕碰觸著身側枝葉,看似漫不經心地聽了一遍,唇邊帶著優雅的笑意。
好一個九族抄斬,這女人真是夠狠辣。
他悠悠道:“這理由還算可以搪塞過去,而這件事情,小黃公公一定要準備稟報陛下,到時候文武百官也會知道。不過我與圣上正準備用膳,那么等我們用過之后再說。”
聽聞此言,凌熙斜睨他一眼,“彼岸之花的東西難道吃不慣?”
姬鈺目光淡淡:“皇上乃是龍體,他的身體比尋常人要弱點,藥補不如食補,這里不是御膳房,當然不能將就。”
他徐步向前走了兩步,慢慢回頭看了一眼凌熙,“一同進來吧!”
凌熙怔了怔,想到自己只是過來例行公事,匯報一番即可,但是她現在居然坐在一旁看著姬鈺與小皇帝用膳,而且那飯菜都是姬鈺親手做的,其中老母雞參湯用深色的砂鍋燉熬出來,逼出了整只雞的香味,里面放了八角等調味料。
顯然是某人從彼岸之花里面學了一些廚藝,然后做好了獻給皇帝,凌熙覺著姬鈺比剽竊自己的周燕還要可惡一些。
當然,皇帝身體不適,太傅親自煲湯,這在后世可以傳為美談。
屋中的二人依然是食不言,寢不語。
小皇帝坐在簾子后面,無人看清他的面容,凌熙看到的男人只有姬鈺,當然太監在她眼里都不算男人。
不過絕色美男用膳的模樣,自然是萬分優雅!換在別的男子身上,或許就是東施效顰矯揉造作了。
小皇帝雖然是錦衣玉食,也禁不住這美食的誘惑,一碗雞湯咽下肚子,嘆息一聲,“太傅果然是技藝出眾,若非圣人說君子遠庖廚,太傅的手藝怕也是天下第一了吧?”
姬鈺緩緩道:“雖然君子遠庖廚,但陛下身體有些虧欠,所以臣能親手為陛下洗手做湯羹,也是情愿的。”
但是凌熙卻覺著對方的態度有些好笑,她撇了撇嘴,姬鈺把自己叫來,看到他給旁人烹飪美食,這是在故意眼饞自己?
剛剛想到了這些,姬鈺回眸,語聲柔和,“德公公,給凌少也盛一碗。”
凌熙本想拒絕,但是旁側的太監很是殷勤,立刻盛了一碗給凌熙。
姬鈺的目光并未看她,溫文爾雅地說道:“凌少也是身體瘦弱,還是多喝一點雞湯的好。”
雖然心中不情不愿,當這湯喝入口中,她覺著舌尖都快要融化了,首先她品到這雞湯的鮮靈,整個唇齒間都體會到了各種食材的清香,當一口暖湯灌下去之后,身體也覺著泛起一種美滋滋的暖意,每一寸肌膚都仿佛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接著品嘗了一口白嫩的雞肉,只余滿嘴的清香。
這樣的好手藝,他只給親近的人展示。
凌熙忽然覺著有些妒忌與他親近的人了。
但她選擇性的遺忘對方答應要給她做美食,只要肯做他的女人。
在品嘗了雞湯之后,姬鈺又為二人沏茶,看著對方慢條斯理的模樣,她又開始沒有好氣地問道:“姬鈺公子難道還不走么?打算在此地留多久?”
小皇帝似乎也有些無趣,一同問道:“這次在百里鄉耽擱了五日,太傅準備什么時間離開?”
“先不急。”姬鈺輕聲說道。
“不急?”小黃公公與凌熙同時開口說道。
凌熙直起身子說道:“白澤公子,難道你不知道小小的百里鄉如今都是我一人操勞,沒有兵部的諸位大人,此地如果有人居心叵測,我的兵馬怎能應付過來?”
姬鈺輕輕側過眸子,面無表情地說道:“凌少難道不知道,最近洛陽城一帶人口失蹤案子很是麻煩,前些時日失蹤了兩個人,都是貴族家的庶女,而你身為此地的右統領,還是應該明察秋毫的好。”
“失蹤人口?”
“不錯。”
在姬鈺娓娓道來之后,凌熙聽了一個大概。
原來是最近這些時日,洛陽城有兩個貴族的女兒出來游玩,結果通通都失蹤了,這兩個女子都是從外地過來的,身份雖然不顯貴,但畢竟是貴族,這件事情已經引起了各方官員的注意。
凌熙聽著,皺了皺眉頭,在亂世,人口失蹤的事情從來都沒有斷過。
不過,姬鈺這番話似乎不是信口拈來,似乎有提點她的意思。
小皇帝咳了咳,瞪大了眼睛,“太傅,難道外面很危險?”
姬鈺接著道:“不錯,如今外面有些亂,陛下出行,兩千多人怕是根本不夠保證安全,還是人更多一些的好,本公子已經告知了兵部,讓他們調動禁軍,護送陛下去潁川,我們還需等待兩日。”
小皇帝坐直身子,好整以暇地道:“我明白了,這些日子,就靠凌愛卿多費心思。”
凌熙應了一聲“是”。
接下來,小黃公公把凌熙的來意說了一遍。
龍家的事情很快就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小皇帝雖然與傀儡無異,沒有真正的權利,但是歷來皇權都不是人隨意可以挑釁的,皇族的權利也未被完全架空。
不過,關于龍家私斂財物,且居住的地方華麗可與宮里媲美,這就有了謀反的意圖,就像有些人家中墳地若是修建了龍頭,也是要被彈劾入獄的,這種事情在歷代皇帝那里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更何況還有人在龍家院內搜出了軍部的武器,當然這些都是凌熙栽贓過去的。
這些事情都昭示著龍家徹底的毀滅。
……
“凌少好狠的手段!”
周家家主狠狠一拍案幾,本來他渾然沒將凌少當一回事,但是就是這樣一個美貌少年,居然一聲不吭地把他的老搭檔龍家給徹底的滅了。下手這般狠厲,而且用了謀反的罪名把周家徹底給毀了。
平常,他從來不會這樣失態地發怒,只怪凌熙的手腕處處充滿了殺機,令得他的心抽了抽。
這個少年真是睚眥必報,想到周家得罪了他那么多,恐怕也遲早會魚死網破。
這對周家家主來說可不是好事。
算人不成還被人反將一軍,想到這些后,周家家主心里就堵得慌。這些時日少年對周家的打擊已經不留余力,他心里的郁悶沒有消散,那小兒居然就已經把龍家斬草除根,狠厲到這程度,委實是欺人太甚!
而且他聽說這個少年居然把龍家財產公布于眾,全部交給了宮里,做事毫無遺漏,無可挑剔。
咬了咬牙,周家家主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對,自家的生意都在洛陽城,而且不像龍家,根本沒有那么華貴的城堡,對方就抓不住他的把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想必那凌少還沒有辦法對付自己。
“小人得志而已。”
……
凌熙帶著一同出現的大人們,在龍家的芙蓉山莊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就像是盡職盡責的導游一般,面帶笑容道:“諸位大人,里面所有的財帛我都列出了一份賬冊,可以與龍家本來的賬冊核對一番。”
旁側戶部尚書面色驚駭,手一松,冊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半晌,他仿佛才回過神來,立刻俯身撿起了冊子,唇邊自嘲道:“慚愧,我沒想到這龍家居然有如此多的錢財,我被驚到了。”
凌熙道:“龍家就有如此多的錢財,可見大雍朝的貪官令人心憂,就是不知道您信不信在下?”
戶部尚書笑了笑,看著這些可讓庫房充裕起來的財帛,他笑得格外真誠燦爛,這凌少簡直就是一個送財童子,“無妨,我們能跟來,知道凌少是個盡忠的,這一筆賬肯定不會有問題。”
說話的時候,他裹緊了大氅。
凌熙微笑,“下官也相信諸位大人會有目共睹,看看龍家究竟是怎樣不知恥。”
“無恥,太無恥了,果然比皇宮還要華麗。”很快,司徒丞相就從里面走了出來,“嘖嘖,這宅子果然了得,里面居然做出了奢華的地龍,全部都用的是銀霜炭,老夫年事已高,害怕風寒,進去后簡直不想出來了。”
說起地龍來,戶部尚書自然是知道的,京師過去有大富大貴的人家會在宅邸的下方挖出一些磚道,天寒的時候會在外面一處生火,熱氣就會漸漸地涌入這些磚道,因為熱氣會上升,那么有地龍的屋子都可以熱起來。
不過這地龍可是消耗品,每日都要消耗大量煤炭,這龍家用的居然都是銀霜炭,就是富商也是很難用得起的,頂多在屋子里放一盆炭火。
而且就算是皇宮,也不是處處暖閣,到處地龍,這個龍家的山莊里居然是回廊都有地龍,到處都感覺不到冷意。
其實,也是旁人誤會了龍家,這龍家后面有一處煤礦,專門產銀霜炭的地方,這地方被凌熙給占了。
很快,錢財都清點了出來,大家發現這些數目果然都是對的。
虎威營整整運了三個時辰,才把這里面多數的財帛給運走了。
但可惜這些紫檀木什么的,還有一些大理石的地磚都是帶不走的。
凌熙看向戶部尚書,“大人,這芙蓉山莊已經搬運一空,沒有任何值得收藏的,但此地倒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適用于軍事,如今錢財都被諸位拿走,我有個不情之請。”
戶部尚書笑道:“大家都是大雍朝的官員,都是自家人,凌少有什么事就說,不需要多禮。”
凌熙緩緩道:“在下希望這芙蓉山莊的地契能歸我清涼書院所有,畢竟我那清涼書院已經破敗不堪,遮風避雨也成了問題,到時候搬到這山莊里,倒是適合那些學子們讀書,到時候可以命名為皇家清涼書院,你看如何?。”
“好事,這是好事。”戶部尚書也覺著無妨,這山莊是死過人的,歸于兇宅之類,就算是如何華貴,也沒有人敢接手,而且還是一處華貴勝過皇宮的地方,根本就是一個燙手山芋。
凌少的提議倒是解決了大問題。命名為皇家清涼書院,所以華貴一些也是無妨的。
司徒丞相在一旁捋了捋胡子,眸子瞇起,一副奸詐的老狐貍狀,卻是在心中一凜,自從司徒雅與凌少同去了清涼書院,起初他是很不高興的,后來發現這個凌少并不是池中物,兒子與他們在一起也成長不少,而他一直覺得自己高看了凌少,可沒想到依然是低估了。
這個凌少果然是了得,首先雷霆萬鈞之勢滅了龍家,而且很快就尋到了理由,接著交出這樣一份大功,又懂得審時度勢,把龍家的芙蓉山莊占為了清涼書院所有。
這些都不是最簡單的,而是他居然把清涼書院冠名為皇家清涼書院。
看似是與龍家的華麗匹配,但是這清涼書院卻不是提升了一點兩點。
當眾人一起去了皇帝那里,小皇帝英姿颯颯地站在原地,這些日子他的身子似乎大好,人也精神了一些,一身短打扮,抬起手來,就亮出金晃晃的雙龍戲珠扣子。
戶部尚書更是對凌熙贊不絕口,“陛下,這里的東西是凌少奉上的,記一大功。”接著把芙蓉山莊改為書院的事情說了一遍。
小皇帝本來也沒什么可以打賞,索性就同意了凌熙的請求。
同時小黃公公也說此功不可沒,應該為甲等,眾人盯著凌少的軍功冊,神情復雜,年紀輕輕就有了這等榮譽,真是令人艷羨。
凌熙笑了笑,絲毫沒有意外的樣子,這次她得到了芙蓉山莊,一開始就用了計策,她所要得到的,這可不是用銀子能買到的。
戶部尚書接著道:“陛下,這里的財帛,怎么處理?”
小黃公公尖聲細氣地道:“其余的東西,圣上說都帶走。”
戶部尚書的面色頓時沉了沉,好不容易戶部有了豐厚的財帛,如今卻說要帶走,真是讓他郁悶。
小皇帝背著手繞著馬車走了半圈,看著里面極貴重的物品,有些清單都是單獨列出來的,旋即看到里面寫著千年的白狐皮,立刻命人尋找了一番,且找到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盒子。
打開盒子,立刻瞧見一張白色如雪,盈潤如云的白狐皮,饒是見過不少好東西的皇帝也眼前一亮,“真是好美的狐皮,千年狐貍據說已可以成精,真是白璧無瑕,這白狐皮可是少見得很吶。”
小黃公公也感慨地道:“這些狐裘的顏色極佳,沒有任何的瑕疵,一看就不是尋常的寶貝,我在宮里也沒有瞧見過。”
小皇帝笑道:“這里的狐裘很漂亮,純白如雪,倒是有一人可以與之相匹配,不如送給太傅。”
凌熙目光一掃,那狐裘倒是很好看,可遇而不可求,這樣的好東西居然給了姬鈺。這分明就是女人用的東西。
若非已經要了芙蓉山莊,她倒是很想討要。
姬鈺彎了彎身,“多謝陛下賞賜。”
小皇帝笑著揶揄,“太傅,這狐裘日后可以送給你的未婚妻。”
眾人一怔,不知道姬鈺何時冒出一個未婚妻。
姬鈺輕笑,勾了勾嘴唇,“這狐裘我會送給未來的妻子,至于未婚妻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