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瀾兒跟著溫逸琦來到他的書房，自動自覺地幫他帶上房門，尋了張角落的椅子坐下。
溫逸琦徑直走到書房正中央的書桌前坐下，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來的金扇，慢條斯理地扇動著。
“王爺可是有何吩咐？”司瀾兒最怕跟溫逸琦單獨會話。面對這個深不可測、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王爺，司瀾兒十分有拔腳要跑的衝動。
“不必這麼見外，咱們誰跟誰呢?！泵鎸匾葭鶐еσ獾脑捳Z，司瀾兒真想一拳堵上去。
是呀，他們誰跟誰啊？司瀾兒內(nèi)心腹腓著，自然不會忘記初衷。也不知溫逸琦叫她來是所爲(wèi)何事。
雖然信是軟軟和綿綿寫的，但司瀾兒總有種預(yù)感，是溫逸琦叫她來的。
“傷勢可好全了？”
一聽詢問，司瀾兒趕緊點頭：“好全了?！?
“你不必緊張，我是真心誠意地向你致謝。這一次若不是你，即使我有把握從王妃手中將軟軟和綿綿救出，但這其中必不可免會傷到孩子，也免不得要讓軟軟和綿綿受點苦。與此相比，我寧可他們能遠離這場紛爭?！睖匾葭f著，慢悠悠地吐息，眸中閃過一絲陰霾，“無論如何，我並不希望他們受到傷害。”
司瀾兒看著他的表情，心中一緊，她猶豫著問：“王爺，王妃……現(xiàn)在如何？”
溫逸琦擡頭看她，面上微哂：“真奇怪，王妃一直在找你麻煩，可你卻總是流露出一副爲(wèi)她擔(dān)擾的神情……如果不是我清楚你的底細(xì)，說不定……我會以爲(wèi)你是王妃隱藏起來的棋子?！?
司瀾兒有些緊張，她想要否認(rèn)，溫逸琦卻笑著擺手：“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懷疑你。”
他沒說不會懷疑她的理由，司瀾兒躊躇著，也沒問。
“我不會殺她……”溫逸琦一頓：“畢竟她是我王妃。她的孃家有罪，滿門抄斬，但她既然已經(jīng)嫁予我，便是我王府裡的人。皇兄不會動我的人，他會給我足夠的空間，自己處理。”
“曾經(jīng)她做了許多事情，讓我感到厭惡。她倚仗著孃家的勢力，咄咄逼人，總是對我的孩子毫不留情，甚至趕盡殺絕。這一次，更是失心瘋地以爲(wèi)只要抓住我的弱點，便可以換得她孃家人的安危，藉以逃出生天……真是愚蠢致極?！睖匾葭湫?，十指交合，雙肘支在桌面上，微笑著問：“雖然我不懷疑你，可我真的很好奇……爲(wèi)什麼你如此在意王妃的下場？”
司瀾兒下意識地避開溫逸琦那雙充滿侵略性的雙眼，明明在微笑，卻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王妃她……曾經(jīng)也動過真心。”司瀾兒怔忡半晌，緩緩開口。
溫逸琦面露一絲詫異的神情，微扯脣角，顯得不以爲(wèi)意。
這種瞭然於心的自信滿滿，讓司瀾兒渾然升起一股不悅，說起話來也漸漸變得無懼：“你可以沒有真心，你可以玩弄所有女人的真心，但你不能否認(rèn)別人所付出的真心?！?
“王妃也許可恨，站在軟軟和綿綿的立場來看，她是那麼的該死……可同時她也是個可憐之人。我知道我沒有立場去同情誰，但是……每當(dāng)我看到她的時候，我總會有種感覺，她只是心死了，一個被命運抓弄，無力掙扎的人，因爲(wèi)得不到丈夫的愛，得不到作爲(wèi)女子應(yīng)該賦予的母愛，她什麼都不剩，所以纔會瘋魔，纔會走向今時今日這種絕路?！彼緸憙阂豢跉庹f完，末了，還不死心地道：“你周旋於女人之中，王妃愛不愛你，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
司瀾兒不是想糾正什麼，她只是不忿，不滿這個被人深愛著的人，卻不懂得珍惜別人的愛。不只王妃，還有死去的蕭側(cè)妃，甚至那些被拒之門外，含淚暗忍的女子。誰能說她們沒有真心？或許有很多人是衝著溫逸琦的身份來的，可又有誰能說，她們中沒有一個是真心的？
玩弄別人的真心，躲得遠遠的，嘲諷獻出真心的人，他們是多少可悲？感受不到愛，談何爲(wèi)愛？
“哈
哈……”
司瀾兒瞪視居然還笑出口的溫逸琦。溫逸琦捧腹大笑：“有意思……”
“如果王妃知道，到最後她淪落至斯，被人同情被可憐……她那麼高傲自居的人，不知會否羞愧而死？”
溫逸琦擺擺手，阻止司瀾兒的發(fā)怒：“你說的不錯。初入王府的葶芝，單純乾淨(jìng)，她帶著滿腔的熱情與真心，著實打動過我的心，那種熾熱的感情，簡直美得讓人不敢直視?！睖匾葭萑牖貞浿?，神情變得緩和，“偶爾我會想，她原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姑娘，應(yīng)該嫁予一個前途無限的丈夫，從此過著相夫教子的美滿生活?！?
“可是。”溫逸琦話峰一轉(zhuǎn)：“她明知我生性風(fēng)流，仍不顧家中反對執(zhí)意要嫁予一個對家族所支持的黨羽無所幫助的我，註定了她一生不會平波無浪。可惜，人是一種善變的生物，無法承受選擇改變，從她選擇了這條路開始，她便再無退路。”
“我並非對其指責(zé)……”溫逸琦揚脣：“或許她可以不作改變，但那樣的她又能穩(wěn)坐王妃位置多久？適應(yīng)者得以生存，如果她不狠點，或許當(dāng)年被整死的不是蕭側(cè)妃，而是她?！?
“可你不該同情別人?！睖匾葭厥掌鹦θ?，“路是她選的，從她踏上此征途，便該知道成敗的下場。她不需要別人同情可憐。她付出了真心，可是這個世上沒有誰付出了真心就能得到等同的回報的道理，從她想要殺軟軟和綿綿的那一刻起，那所謂的真心已經(jīng)在我與她之間蕩然無存?！?
“你同情憐憫別人，未必你就真的能活得比別人好，你自己都活不好，又何必去同情別人？”
溫逸琦的話重重刺入司瀾兒的心中，她垂眸不再看溫逸琦那輕蔑的笑意，自嘲地想，是啊，她活得未必比別人好，何必去同情、憐憫他人？
被戳中傷處的司瀾兒越發(fā)覺得溫逸琦彷彿一眼能夠看穿別人的心事一般，詭譎得可怕。司瀾兒悶悶地撇開眼：“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自以爲(wèi)是罷了……”
腦袋一沉，司瀾兒茫然地擡頭，溫逸琦不知何時站在她的眼前，像對待孩子一般地揉著她的腦袋：“王妃已經(jīng)不是王妃了，不過，你大可放心，我不會殺她，她會活得好好的。”
溫逸琦長吁一口氣，恢復(fù)了平日裡那張散漫庸懶的笑臉。
司瀾兒望著那張臉，神情複雜，默默地點頭。
爲(wèi)免軟軟和綿綿按捺不住掀桌暴走，溫逸琦大發(fā)善心地領(lǐng)著司瀾兒往回走。
路上溫逸琦一改方纔的霸氣凌人，兒控屬性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嗯哼，雖然我家的孩子對你青眼有加，但別以爲(wèi)能夠就這麼越過我這一關(guān)，拐跑我家孩子，懂麼？”
司瀾兒木然地擡頭掃了一眼走在前頭揹著手大步流星的溫逸琦，深感無語。她就是想拐回去也養(yǎng)不動這兩隻小導(dǎo)彈，更別說她家裡的人現(xiàn)在對此唯恐不及。
溫逸琦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兒控，平時寵孩子寵到?jīng)]邊，但軟軟和綿綿卻並不會真的在他面前放肆。真到關(guān)鍵時候，溫逸琦在她們面前還是說一不二的角色，不容反駁，這倒讓司瀾兒感到意外。
一回到迎寶居，軟軟和綿綿立刻兩眼放光，一左一右地直撲溫逸琦懷裡。綿綿只有在溫逸琦面前纔會顯露出更多獨屬於孩子的表情和舉止，他小聲抱怨著：“父王好慢，軟軟她的手指頭都練酸了?！?
他手指的方向，軟軟抱住溫逸琦的脖子中磨蹭：“都怪父王這麼慢，我跟綿綿纔會先吃著糕點墊墊肚子來著?！?
溫逸琦和司瀾兒同時轉(zhuǎn)向桌面那一片狼籍。
一疊疊宣紙亂七八糟地橫鋪在案上，墨水散得到處都是，桌面的糕點七零八落，部分躺在硯臺之內(nèi)，桌後面撲倒著一排瑟瑟發(fā)抖不敢擡頭的侍婢，從她們那一身乾枯的墨跡，已經(jīng)看不清原來顏色的長裙可以看出，軟軟和綿綿搗蛋已經(jīng)有一小會功夫了。
軟軟隨著他們視線的落下，緊張地又補
一句：“我們不是在玩哦，我們只是想效仿王羲之吃墨，看看能不能變聰明?！?
溫逸琦若無其事地親了口軟軟的小臉蛋：“軟軟和綿綿肚子餓了？想吃什麼跟父王說。墨水不好吃，萬一鬧肚子可怎麼辦？”
重點不是這樣吧？
司瀾兒已經(jīng)麻木了。
好不容易自家父王放人，軟軟和綿綿立刻將司瀾兒據(jù)爲(wèi)己有，自豪的拉司瀾兒看她們寫的大字。司瀾兒看到生龍活虎的兩人，總算真正放下心來。
見膩歪成一團的三個人，溫逸琦撇撇嘴，沒有上去攪和，默默退出房，讓她們?nèi)齻€人好好聚一聚。
溫逸琦走後，軟軟和綿綿自然就沒了學(xué)習(xí)的心思。軟軟癱軟在太師椅上，晃了晃懸空的腳丫，頗沒好氣地說：“父王最近太纏人了，我跟綿綿想放鬆一下都不成?！?
這話說得，好像被媳婦纏身的丈夫似的。要是讓溫逸琦聽見，指不定得作西子捧心大受打擊了。司瀾兒偷笑。
“父王撇下我們跟你說了什麼悄悄話？”
聽見軟軟犀利的問話，司瀾兒自然不會全盤托出，她晃了晃腦袋作思忖狀：“你父王啊，跟我說你們的字太醜了，要再找?guī)讉€夫子來?！?
軟軟和綿綿的臉頓時拉長，一臉嫌棄。
綿綿眼尖，看出司瀾兒有心逗他們，鼓著臉戳穿：“你騙人。”
司瀾兒哈哈笑道：“你父王可感激我了，他決定賞我良田百畝黃金萬兩，讓我?guī)Щ剜l(xiāng)下養(yǎng)老去咯?！?
軟軟瞪眼：“不正經(jīng)！”
被這麼奶聲奶氣地斥責(zé)，司瀾兒還真半點生不出反省之心。
見司瀾兒神情並無不妥，軟軟和綿綿互瞅一眼，綿綿點了點頭：“若是父王有難爲(wèi)你的地方，我跟軟軟一定替你出頭?！?
她們與父王骨肉相連，血濃於水，極爲(wèi)親暱。她們卻並非不知道她們的父王人前人後的不同，他可以寵溺她們，他可以縱容她們，卻絕對不會對外人留情。這一次，不僅王府內(nèi)風(fēng)雲(yún)變遷，就是府外，她們不知道的地方，也已是變化莫測。她們認(rèn)可司瀾兒，但並不意味著父王就會夠認(rèn)可她。
她們擔(dān)心司瀾兒是有原因的。雖然司瀾兒竭力保護她們，但若與往日相比，這卻是保護不利的。一慣以來，在她們父王眼裡辦事不利之人沒有留下來的必要，端看經(jīng)那次之事後，她們身邊的人整整換了一大批便可瞧出一二。
她們只是擔(dān)心，‘辦事不利’的司瀾兒會受到什麼處罰。
軟軟和綿綿的擔(dān)心是好的，但她們算漏一點。司瀾兒與那些保護她們的暗衛(wèi)屬下不同，她可不是溫逸琦的手下。溫逸琦沒有必要拿看待手下的那一套對付司瀾兒，且說以司瀾兒這種完全沒有任何關(guān)係的人扯上這攤破事，還能硬著頭皮護住軟軟和綿綿已是極不容易。溫逸琦不但沒有處置的可能和必要，反而應(yīng)該對司瀾兒感激。
況且軟軟和綿綿並不知道，打一開始司瀾兒會留在她們身邊，也是溫逸琦有意爲(wèi)之，默認(rèn)之下的。
知道軟軟和綿綿是爲(wèi)她擔(dān)心，司瀾兒覺得心窩暖烘烘的，恨不得把這兩個超治癒的小傢伙揉進懷裡蹭臉。
事實上她也真的這麼做了。
軟軟和綿綿一向跟別人親近不多，平時也就跟她們父王來這套。自從認(rèn)識了司瀾兒，親暱度大有提升。雖然她們一慣傲嬌彆扭，但也沒有推開她。
司瀾兒的舉動親暱無害，被這樣一名女性擁入懷的觸感令人陌生又好奇。小孩子是一種很敏感的生物，總能敏感的察覺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壞。這些日子相處以來，司瀾兒已經(jīng)融入她們的生活，成爲(wèi)生活的一部分。當(dāng)日司瀾兒對她們的保護歷歷在目，一個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救她們的人，她們爲(wèi)什麼不信任呢？
軟軟和綿綿一左一右窩在司瀾兒的脖間，心有靈犀地互看一眼，心裡打定了什麼主意一般，彼此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