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朔月當(dāng)空，春意寒凜。

攜著自己一身的鮮血淋漓，她栽倒在遺世獨(dú)立的湖邊小屋門口，那里不知住的是誰，卻是這具身體拼死也要到達(dá)的地方。

抬起的手早已無力叩響門扉，她貼著門滑落在地，“嘶”，冰涼的地面還是讓她小聲地痛呼。

門被打開了，她失去了半個支撐，險些摔躺到地上，被一只手臂摟住腰，穩(wěn)住身形，抬眼看去，微弱的燭火照亮的房間，明明是極其簡單的布置，卻讓人心生溫暖，就像在冬日里喝下一碗熱騰騰的雞湯，暖得人心里都亮堂堂的。

“阿宣，你，怎么會這樣？”懸星的聲音關(guān)切而心疼，一把將她抱起，放到軟塌上，鋪了厚實(shí)毛氈的軟塌，房間里他的清冽香氣，她有些放下心來，等到那人關(guān)了門再回來，她早已閉了眼，呼吸沉穩(wěn)，只是眉頭由于身上的疼痛還微微蹙起，上下兩扇睫毛痛苦地睜不開，你擠我我壓你地打著架，癢癢地呼在臉上，她喃喃著，“好痛哦”，語氣里說不出的繾綣嬌柔。

懸星給她把被子掖了又掖，爐子上的古銅色茶壺也叫囂起來，水開了，他倒了盆溫度適中的水，一點(diǎn)點(diǎn)給她擦著身子，先是手臂再是肩膀，身上的傷口大小不一，連造成這些的傷的武器都足足有十幾種，“你這是經(jīng)歷了什么啊。”他越看越驚心，只能把手上的動作再放輕一些，每一處都細(xì)細(xì)地涂過藥再包扎，足足換了五盆水，整個人差點(diǎn)包成一具木乃伊。

看了自己包扎之后的成果，他又氣又忍不住笑，全身上下，只有臉是完好無損，到底是有多護(hù)著自己的美貌啊。

睡夢里的阿宣似是舒服了許多，滿意地翻了個身繼續(xù)睡，眼皮卻是緩緩地動了動。

他則是手肘撐著頭，在軟塌邊陪著她，度過這漫長的夜晚。

天大亮的時候，她還睡著，身上的被子已經(jīng)蹂-躪得七零八落，一半被壓在身下，一半滑落在地上，他無奈地?fù)炱鸨蛔釉俅翁嫠春茫D(zhuǎn)身去煮了粥。

纖長的手指在水和米間穿梭，帶起了米表皮的部分營養(yǎng)和灰塵，洗凈的米再同清水在砂鍋里互相糅合，最終造就綿軟香甜的米粥，吸引著床上重傷的患者，她緩緩地睜開眼，眉目含笑，俏皮的小虎牙又帶著幾分稚氣和可愛，撒嬌道，“星星，我餓啦。”

看到這里的林措心中一震，她們，好到這個地步了么？是的，這次睡著了之后，不知是什么緣故，她見到的是幾十年前，那兩人的事，身受重傷的于宣，一句也不問的懸星，還有像戀人一般親密的關(guān)系，無疑是將林措對于她們的過去的了解又充實(shí)了一些，只是這充實(shí)來得太過片段，根本沒有前因后果，難以聯(lián)系。

林措是被冷水澆醒的，當(dāng)然，這水澆得很人性化，只是堪堪將她弄醒便停了手，沒有再把衣服弄濕。連懸星煮的粥都沒吃到就醒了，這個夢做得可算是真差勁，感受到了一身的傷痛不說，又餓又渴地就被冷水澆醒了。

她睜開眼，這才看清自己眼下的處境，被關(guān)在一間狹窄的屋子里，屋外是黯淡的天色根本不足以照見的四面圍墻，只有少許夜色從圍墻上狹窄的透氣孔射入，直直照著面前的一個陌生男人，帶著純白的眼部面具，讓人難以辨認(rèn)長相，他手里還捏著倒立的空茶杯，滴著水。

“你要干嘛？”林措迅速了解了自己的處境，怕是不妙，連帶著語氣都是軟軟的，明明是質(zhì)問，卻叫人生不起氣來。因?yàn)椋穆曇舳甲兞耍赡鄣孟駛€小孩子！她看看自己的身形，在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衣袖和褲子都長了一大截，臉上的嬰兒肥還未褪去。

那人似是看出了她的驚訝，“很簡單。”他的手在木屋頂端擺弄著什么，表盤被撥動而引導(dǎo)齒輪轉(zhuǎn)動的機(jī)械聲。

隨著聲音這屋子里漸漸地變了模樣，一束光從左側(cè)窗戶穿過她的太陽穴，再從右側(cè)窗戶流出，在漆黑的墻壁上投屏出來。

扎著頭發(f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沒幾分鐘便到了學(xué)校門口，有個人偶，裝扮成當(dāng)時時興的卡通人物，沖她招手，小女孩很熟悉地上去抱抱人偶的腿，便進(jìn)了學(xué)校大門。

這是，林措十歲時的經(jīng)歷。

面前的這個男人，似乎正在讀取她的記憶，林措抬手想要擋住那光線，卻動不了，全身上下仿佛都被定住了一般。

“窺探別人的記憶，很有趣？”

那男人根本不答話，繼續(xù)撥動著表盤，細(xì)致地看著墻壁上投出的陳年記憶，林措只能用余光看著，倒是也漸漸看出了不同，在每一年的生日當(dāng)月，都會有人在她周圍，雷打不動地出現(xiàn)，有時候是人偶，有時候是戴口罩的清潔工，有時候是小攤販，有時候是臨時的代課老師，有時候是賣花的大叔......只是記憶里的這些人不是遮擋了面部，就是已經(jīng)模糊了樣貌，根本不知道長什么樣子。

林措突然害怕起來，她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些，如果說，自己剛好長得像祁熱曾經(jīng)的愛人，在大學(xué)被他偶然見到，已經(jīng)算是小概率事件，那么自己從小到大身邊的這些看不到臉人，又是為了什么接近自己？

長久的謀劃？處心積慮的培養(yǎng)？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存在產(chǎn)生了懷疑。

“放我出去。”林措震顫著開了口，不是害怕面前的男人，而是害怕真相。

“這就接受不了了？”那人戲謔地笑了，似乎林措的反應(yīng)讓他很滿意。

“你到底是誰，我又是誰？”她垂著眼，有些無力，有些無奈。

“睡一覺吧，睡一覺，醒過來，你就自由了。”他的聲音像是催眠一般，直說得林措腦袋都昏昏沉沉，明明才醒來沒多久。

“我叫林措。”有一日，我林措也會像今天這般對你，將個人的記憶撕開在墻壁上。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