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林措轉頭問它。
“哎,我們為什么能看見她,她不是被好好地關在靈異社最深的牢房里嗎?”米分滿臉疑惑,眼睛大大地睜著,倒是絲毫不怕。
“當然是因為你啦,小家伙。你以為被關著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嗎?”風色好像對米分很有興趣,微笑著打量它,肩膀處似有微風拂動,柔和醉人。“手感還挺好呢。”
“你不可以摸我,只有林措能摸我。哼。”米分氣得在肩膀上跳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抗拒著她的撫摸。
“......”
“這幾十年里,我的意識遍及了靈異社的每一個角落,當然,我什么都沒做,我沒打算逃,就是等著你來找我啊。”她自顧自地解釋。“你們倆締結契約那天,我就在你身上放了一絲意識,這才有了今日的相見。”
“我不認識你,你可能是把我當成于宣了。”剛剛她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再加上幾十年前就被關了起來,應該是把自己當成于宣了吧。
“是,我是把你當成于宣了,可也就那么幾秒鐘。確切地說,你是你,她是她,就算把她的部分記憶強行插在你的腦子里,你也不是她。”她的薄唇淡淡地張合,語速卻是極快。
“......”這個人好像知道很多。
她的目光直視人心,像是看透了太多太多,她蔑視一切,冷漠淡薄,“我也沒打算做什么,只是,你的問題我都能解答。”她伸手撫摸著繩索上的花蕾,朵朵皆開,芳香四溢。
林措現在的處境就是疑問太多,根本沒有地方得到解答,她毫不遲疑地就回道,“是嗎,那我想問,”不論這個人的回答是真是假,有信息總比沒信息好的多得多。“憑想象在現實中做出實物的能力,是怎樣的。”
“那個啊,跟于宣的能力差不多,這種能力來自眼睛,她的眼睛很不一樣,可以看到之后將會發生的事,剛開始,這種預知的成功率并不高,之后才慢慢高了起來,再之后,就變成了造夢,能讓想象中的東西出現在現實中。”她摘了一朵,隨手將花瓣一瓣一瓣地摘了丟在風里,只留一個光禿禿的莖。
“這樣啊,原來我的能力,也是她的。”林措自嘲地笑了,原來自己不論怎么撇清關系,都撇不開,替身就是替身。
“人死燈滅,沒什么她不她的,往上倒幾代,她的也不是她的,總之,現在就是你的。”大概是許多年沒有說話,她越說越興奮,“哦,對了,你缺個東西,靈目,也就是她的眼睛,在我這里哦。你之前能用那種能力,現在卻不能,一是因為你還太弱了,二是因為她的記憶所帶的靈力不多,差不多已經耗完了,你需要這雙眼睛。”她指指自己的異色瞳仁。“而且,可以給你噢?”
這種言論,她第一次聽,比任何安慰都有效,心里莫名地好受了很多,“為什么,什么都告訴我,還對我這么好。”
“因為我看著她喜歡過的兩個男人變成這般模樣,替她惡心。”目光里流露的厭惡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如果那兩人在她面前,他們怕是會打起來,“提起他們我都覺得無比惡心。”
“那你把眼睛給我吧。”面前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太熟悉了,林措有種直覺,她在幫自己。
“拿東西換的。”她異色的瞳仁里閃爍著干凈的欲望,面上是清淺的笑意,這是第一次有了笑意,天地都為之失色。
“拿什么換?”現在的她,像是囚籠里的獸,哪怕是拿命換,也甘愿的。
她沉默了許久,“林措,靈目須得情根來換。”
“情根?是指感情?”
“指所有你熱愛的,你放不下的,你刻在腦海中的。”
“我想一想。”
“嗯。”她繼續蕩著搖搖欲墜的秋千,越蕩越高,同這晴好天氣一起構成了上好的揮毫水墨畫,忽然,她站了起來,長長的衣裙,流逸的飄帶,在風中舞動,她足尖輕點,便上了樹梢,踩著樹干,翩翩起舞,似風中的花,似青空的鳥,似清朗的月,似閃著的芒。
林措果真停在那里,緊挨著懸崖邊,好像風大一些就能將人吹下去似的,卻吹得人格外清楚,這些天來,所有的失望、懷疑,是不是只要同這個人交換了,就能全部擺脫了呢。她想起了祁熱,那個有目的地接近自己的男子,他俊朗柔和,他給了自己很多溫柔,很多陪伴,可是那些在知道自己是替身之后就已經被削弱了太多太多,即便和好了,但是鏡子破了就是破了,裂痕永遠在那里,用的時候,突兀丑陋。
她又想起了懸星,那個沉默害羞的人,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欣喜有多熱烈,現在的自己就有多惡心。
那些同他們相處的歡欣喜悅,現在都成為她迷惘的根源,分不清然后慢慢將感情同化轉移,是這世界上最膈應人的事情了,她這么想著,又哭又笑,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做最后的訣別,如果我可以重來,請你們滾出我的世界。
“林措,你怎么了?”米分看著她的淚,自己也難受得很,鹿角自己伸了過去,將她的眼淚一一吸食,仿佛對她的各種感情也感同身受一般,“你做什么決定我都喜歡的,都會一直一直跟著你的。”
“謝謝你,米分。出去之后,記得用我的手機,給阿鈴發個短信,說,我自愿退出靈異社,她說過,隨時都可以。”林措不知自己還會不會記得這些,叮囑它。
“可以開始了。”她緊緊地咬著嘴唇,又想了想將眼珠子剜下來再裝上去的痛楚,跟自己現今的處境相比完全不值一提,緊握的拳頭賦予了勇氣,她終是下定了決心。
聽到聲音,風色的舞還是沒有停,她在枝干間飛舞穿梭,將手臂和指尖的動作同樹影同綠葉同風兒相接,渾然一體,她的呼吸都急促起來,頭發微微散亂,卻更顯不羈與慵懶,一個翻越又重新坐回了秋千之上,漸漸地蕩得越來越低,停在那里。
“你過來,陪我一起蕩會秋千吧。”她的面色有些潮紅,身后是微微汗意,身前是清涼徐風,剛剛跳舞的感覺太過舒爽,她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大一樣,此時更像是個小姑娘。
“你跳得很好,美得令人心醉。”她由衷地夸贊,臉上有著自己都沒發覺的笑意。
“謝謝夸獎。”風色看了她一眼,避開了目光,雖然很清楚,但是這張臉還是太熟悉了,她忍不住想
“只是,這,秋千會被我坐斷吧。”林措摸著那快要斷掉的繩子,歲月留下的痕跡太過深重,經年的風雨太過殘酷無情,有人成長得痛苦,有人老去得輕松。
“你上來便是。”風色對著她招手。
林措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輕輕地坐在她的旁邊,緊緊地抓著繩子,身后的風力將她們吹得向前蕩起,越蕩越高,她有些害怕,下意識地閉上眼,強烈的失重感讓她感到不安,對風色的好奇卻又讓不自禁地睜開眼,崖下是云深霧重,眼前是觸手可及的霞光萬丈,世間絕美的風景此刻就在自己面前,觸手可及。
“你可以松開手試試。”
“會掉下去吧。”
“你信我,就不會。”
林措漸漸地松了右手,一根一根地將手指展開,將右手臂平平地展開,飛一般的感覺,好像身后有一雙翅膀,帶著自己飛翔,跟別人帶著自己飛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這是完全自由完全陌生的,她感覺自己的眼睛在顫動,淚水不自覺地奪眶而出,擠壓已久的情感在此刻到達了高點,潮水般涌來,將自己淹沒,然后拋在身后,再不復返。
米分在一旁的草地上蹦蹦跳跳正玩得開心,林措開心它就開心。
崖下的云霧消散了,露出深不見底的空洞,峭壁上、崖底深處遍布著潮濕苔蘚,是漆黑的未知樹木,在黑暗中蟄伏或者自棄。美好的神秘和幽深的黑暗只是一眼之差。
風定了。
秋千搖搖晃晃地停下了。
“你走吧。”她沒有任何交易的喜悅,仿佛這對她來說就是吃飯一樣平常的事情。
林措起身下了秋千,看著眼前的少女,她有著絕美的臉,心卻蒼老,周身縈繞著淡如薄霧的云澤,透明的花瓣漂浮在發絲間,無數細碎的光點雀躍著追隨。
“很愉快的體驗,謝謝你。風色。”完全沒有想象中的痛楚,在自由中完成了交易,她想不起自己學院之前經歷過什么,她只記得,以后等著自己的,會是光明美好的未來。
她沒再應聲,像來時一般隱了蹤跡,只有秋千還在兀自搖擺。
“我以后怎么來找你?”
“你的小鹿卜可以幫你找到。”她的聲音漸漸遠去,空氣里是漸弱的回音,悠長綿遠。
如果風有顏色,那應該是紅色吧。她這般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