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經過坊門,經過那些教徒的時候,那些人陸陸續續抬起頭,望向了昆羅衫。
“看什么看啊。”昆長歡護著師兄,瞪著他們,“繼續念你們的!”
他們進了延康坊才松一口氣。余棠問,這些天雪教的人平時不太安分?
“也不曾聽聞他們真的作奸犯科。就是總覺得……”昆羅衫欲言而止,沒再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延康坊內也有其他的道士,這里可能是道教人士最近聚居的地方。昆羅衫地位非常之高,每個人都會過來行禮招呼。
“這幾位是……?”
“我和師兄在灞橋旁遇到的。”昆長歡笑著將蘇子拉過去,把小孩子白色的短發揉得一團亂,“這位小友叫蘇子,那個叫曲艷城、車慎微,還有這位郎君,名叫余棠。這些都是道友,他們說自己是……”
“你們好你們好。”余棠不想讓他說太多,連忙伸出手,和一個道士握了握。其他幾個小孩才是真道士,也就依照道友見面的規制行禮了,“其實我不是你們同行,我是做警察的,警察吧……呃,就是……”
這些人果然不知道警察是什么,茫茫然地聽著。余棠想不出在古代警察應該叫什么,思索了半天,說,“捕快。”
其他人還是很茫然。
“武侯。”曲艷城說,“我們老家是個鄉下地方,稱呼和京城這不太一樣。”
“原來閣下是武侯啊。”眾人了然,立馬對余棠多了幾分敬畏,“原來如此,果然器宇不凡。”
不用問曲艷城,余棠也知道這話只是客套。就目前所見而言,自己的身材和長相都算不上唐代器宇不凡的標準。
“諸位無事的話,貧道就先帶客人們回去休息了。”昆羅衫顯然不喜客套,叫住了昆長歡,那人笑笑鬧鬧的性格顯然極討人喜歡,正在另一邊和人聊得火熱,“師弟,走了。”
坊內的居所是獨立的,他們住的地方應該比較僻靜,走了一段路才到,但顯然要比其他屋子來的齊整寬敞。一路走,曲艷城就一路在聽周圍那些道士的思緒,盡管有些困難,但還是勉強聽出了大概。
——大道場已經結束了,可以說是極其成功,長安城的靈波穩定,形成了一個上好的風水。但是沒有其他人知道昆長歡是誰,他們以為這是昆門蜀地老道觀的弟子,前來京城尋師兄的。
因為這場大道場,昆羅衫的聲望立刻拔高,無論在民間、道界還是皇族中都聲名赫赫。他想瞞住昆長歡是祖麒麟所化的事情,以免橫生枝節。
“幾位請坐,用些酪子。”他們終于在內室坐下了,遠離了喧囂。而仍然能從外面聽見遠遠近近的管弦聲和歌聲笑聲。內室裝飾得素雅恬靜,和昆羅衫這個人很像,“也就是說,在以后,司九章被人稱作羅盤,并且依然存在于世,而你們被一個人投入了司九章的通道中,落入了這里?”
“是的。聽說昆掌門擅長此類術法,不知能不能助我們回去?”
“不可能了。”昆羅衫搖了搖頭,“司九章無法再度啟動。”
“因為司九章是這次大道場所用的法器,它仍然聯接著與巨門界的通道,對嗎。”一個聲音忽然插了進去,含著浮于表面的笑意,“昆掌門,我們是從一千四百年后來的。這里曾經發生的事情、以后會發生的事情,我們統統都知道。”曲艷城說,“包括昆長歡道長的身份。”
一聲輕響,昆羅衫手中的瓷杯被磕在了案幾上,雪白的酪子落在黑色漆木面上。
“……你說什么?”
“在一千四百年后,你們的過去依然為人所知。而且,在那個時候,祖麒麟的存在已經不是秘密了。”
“曲艷城,你在做什么?!”余棠無聲地默問他,“我們是在求他們幫忙!”
“我知道,所以才要這樣說。”曲艷城回答他。然后笑著和昆羅衫說,“一千四百年后,巨門界再度現世。而在其中已經沒有祖麒麟了。我的意思是,巨門界孕育了新的祖麒麟——昆長歡道長。”他的目光轉向了昆長歡,那個人的神色依然鎮定,“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嗎。”
“也就是說,我會死。”昆長歡呢喃道,又嗤笑了一聲,“無稽之談,你們既然知道我是祖麒麟,就該知道,我是不死不滅的。”
“師弟,他們來路不明——”
“師兄不用擔心我。”昆長歡仰起頭,笑得很明朗,“他們既然知道,那就好辦多了——曲艷城,我很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自盡。”曲艷城說,“但是其他的,我們就不知道了。關于你的死,傳說是很模糊的。”
昆長歡大笑一聲,像是聽見了什么荒謬的笑話;旁邊的昆羅衫搖頭,“就算你們這樣說,這和啟動司九章有什么關系?你們應該知道,它連接了通向巨門界的通道,一旦妄動,通道很可能就會崩潰,那樣……”
“那樣,昆道長就會回不去巨門界。”曲艷城說,“可是,如果歷史是不可改變的,那么他永遠都回不去了。這條通道本就沒必要留著。”
“荒唐!”對面傳來了一聲巨響,昆長歡拍案而起,指著曲艷城,“你少給我信口雌黃!”
“師弟,坐下。”昆羅衫說。那人只能依言坐下,怒視著曲艷城,“我對后世的傳聞沒有興趣。而照你們說的,是一個人控制了司九章,令你們落入這里的,對嗎?”
“沒錯。”
“那么,你們可能永遠都回不去了。”他說,“因為,進入司九章的人有時會失蹤,是因為誤入了司九章運行的縫隙中。法器運行的原理其實很簡單,無非是宇和宙的縱橫。如果你自己誤入了縫隙,你只能走進縱與橫的其中一道。你可能自己能走得回去,也可能借助其他人的力量回去。但是你們所說的這種情況,這個人徹底撥亂了司九章的兩條準軸,宇和宙同時錯亂,而你們誰知道他分別將兩條準軸撥亂了多少分度?”
四個人都寂靜著,誰都不知道。當時太混亂了,無論對他們還是樂陽——余棠不覺得樂陽會手下留情,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所有人一起扔回白堊紀。
昆羅衫垂下了眼神,神色平靜,“也就是說,你們不知道。司九章的控制極其精密嚴格,不能相差半個分度,宇和宙兩條準軸,有任何一點差錯你們就回不去。而且,可以落在這里,其實幾位已經很幸運了。”
“昆掌門說的……沒錯。”車慎微咳了一聲,輕聲說,“……如果偏差那么一點點,我們落入的就不會是正常世界,而是界和界之間的狹縫里,如果是靈力穩定的夾縫,可以活到所有人餓死為止;如果是靈力混亂的地方,那么,你們知道絞肉機嗎……”
“不用再說了。”余棠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笑意僵硬地轉向了昆羅衫,“昆道長,唐朝的戶口怎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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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昆麒麟從雪地上撐起來,看著臂彎間的小孩,“怎么回事呢你,七歲看到老啊!”
“你誰啊!滾開!”
一只小小的手掌啪得呼在他臉上,余椒掙脫了他,轉身就沖入了雪夜中。昆麒麟連忙撲住他,“你要去哪?雪那么大……”
“你是誰啊,放開他!”樓上的窗口探出來一個人,嘴里還叼著煙,昆麒麟瞇著眼一看,見那人正是年輕時的王兆。
“哎,兆哥兒!”他沖著王兆揮手,結果對方直接也從窗口跳了下來,書樓很矮,三層樓的高度對于當過兵的王兆而言不算什么。他把余椒扶起來,拍拍身上的雪,“你年輕時候還挺帥,不,老了也還行……”
“你把手放開——你是誰啊?”王兆將余椒拉過去,警惕地打量著他。
昆麒麟搓搓手,給凍得不行,“你家三少爺想跳樓。”
“啊?!”王兆嚇了一跳,連忙晃晃余椒,“你干啥啊?”
余椒不說話,眼神冷冷的。就在這時,不遠處的丘荻和封隆也開始轉醒了。
“廢話不多說了,我們……我們是從二零一五年被扔過來的。”昆麒麟連忙先沖過去把丘荻扶過來,和封隆保持距離,“不算初次見面了,以后我們還會相遇一次的。”
就在這時,余椒突然掙脫了王兆,跑到昆麒麟背后,“帶我走!”
“哎?”昆麒麟先是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這個時間點,余椒應該還被囚禁在郊區的書樓里,被兩個哥哥虐待。他點頭,“好。”
“好什么好?把話說清楚,你們是人販子吧?”王兆堵在院門口,神色緊張,“你們再這樣,我就報警了。”
“我想去見我爸爸,見到他了我就回來。”余椒被凍得發抖,昆麒麟把他藏在自己的外套里,“我保證只要見到他一面,我就再也不逃了……”
“對啊兆哥兒,有點人性,看這孩子可憐的。我告訴你,以后他還會是你頂頭上司,你能不能找對象全看他意思,否則兩小時四十個電話拆了你親事。”他把余椒用外套裹好了抱起來,“好歹是當過兵的男人,怎么樣,有點血性不?”
王兆在那里糾結了一下,也看到了余椒身上的傷,神色動了動。
“走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