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樂陽的要求,我把事情說了。不僅僅是百色道院的事情,而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從我遇到昆麒麟,也就是張志仁事件開始。這是他的要求,我不知道有什么意義,可還是說了。這一下子就說來話長,一口氣從下午說到了晚上,我連會議都沒去開。樂陽就聽著,聽完后卻什么都沒講。
“你為什么要聽這些?”我問,“之前的事情和昆慎之的死沒有關(guān)系。”
他摸著袖子邊沿,還是沒說話;我看天色晚了就想送他回昆門道觀,不知道昆麒麟回來了沒——之前車禍時給他發(fā)的短信就得到了一條回復(fù),說是等以后再說。
天快黑了,正好是晚高峰,路上車難打。我也不好意思讓樂陽在外面等半天車,就打算開自己的車送他回去。
“不急。他回去后估計會給我打電話的。”他攔住了我正要去停車場的腳步,“我想去你說的那棟廢樓看一下。”
我差點(diǎn)哭出來——大哥你去那干嗎,萬一遇到壞鬼,我們是要用嘴炮轟死它嗎?而且他如果只是個普通人,那應(yīng)該看都看不到什么啊。
“聽你的話,目前為止最能確定的是一種叫做影君的人偶。也就是說,它們能夠模仿其他人的面容,并且和常人沒有兩樣,對嗎。”他也沒有等我?guī)罚约褐苯幼呦蛄艘粋€方向——方向是對的,的確是通向廢樓的路。“你們遇到過兩種這樣的人偶,一種是和常人沒有兩樣的,另一種則沒有面容,就像是個沒上色的素體。”
“對。”
“沒有想過嗎,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差別。”我們來到了銀杏和水杉林前。夜幕下,七院圓形的路燈一直延伸下去,燈光暗淡。“比如說,它們變換面容有什么條件?是自己有意識地變化,還是要施術(shù)者遠(yuǎn)程控制,或是必須直接接觸才能改變?”
路燈下,他的面容十分溫潤細(xì)致,說實(shí)話這個人要是進(jìn)軍演藝界絕對能佛擋殺佛神擋殺神,也不知道為什么初中后就窩在道觀里虛度光陰。樂陽問的那些問題我一個都答不上,只能對著他的臉發(fā)呆。
“沒有機(jī)會解剖什么的……”
“沒有機(jī)會嗎?”再往前的路燈已經(jīng)壞了,因?yàn)榭拷鼜U樓,也沒有人修葺,四周一片昏黑。他站在黑暗前微微抬頭,仿佛看著虛空中的什么。“想一想吧。有的。”
“什么?”
“你們還遇到過……‘第三種’影君啊。”
帶著一種柔和的笑意,樂陽走入了黑暗之中。而我仍舊不明白什么叫做第三種影君——只有兩種啊,像人的或者不像人的,第三種是什么?
可是他沒有說下去,只是向廢樓走去。之前通往地下病房的那個電梯門已經(jīng)被水泥封住了,就算去看也看不出什么。很快我們就站在了廢樓前,今夜無月,離開了路燈的照明范圍后,這里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щшш?ttκa n?¢ ○
他問,“有看到什么嗎?”
“沒有。”那么黑,就算真有什么我也看不見啊——可對方既然問了,我也就如實(shí)說了。“這里太黑了。”
“嗯,我們會看不見。”
他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門,門鎖已經(jīng)銹壞了。隨著一聲讓人腳底發(fā)毛的嘎吱聲,鐵門緩緩打開。我感到一股煙塵涌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自己想拿手機(jī)出來照明,但卻被樂陽攔住了。
“我們看不見,它們也一樣。”他說。“別把它們想得太玄妙了,在如何精妙的術(shù)法產(chǎn)物,都是由人在操控的。是人就會有痕跡,循著痕跡,找到線索。”
“可是這間屋子里什么都沒有。只有在最前面有電梯門,但已經(jīng)被封起來了。”
“出入口只有走電梯和裂縫嗎?既然是病房,總該有出入口。”
“可病房的出口被鐵門鎖上了。”
“也就是說,它有更安全的出入口,只是沒找到罷了。若你說的不錯,這棟樓是幾十年前的東西了,而裝修卻只是十幾年前的,裝修隊(duì)是要怎么進(jìn)去?他們不可能走什么裂縫。那條你逃生的裂縫,很可能是為了其他的目的打出來的。”他走到了電梯門前,黑暗中既看不到什么也聽不到什么,可是樂陽在那里站了很久。隨后,我聽見他笑了,輕聲道,“還有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很有意思,解決了它,也就知道了策劃這一切混亂的人是誰。”
“什么問題?”
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團(tuán)亂麻,我和昆麒麟都不是弱智,可卻連個線頭都找不出。可是樂陽現(xiàn)在竟然說有個能解開一切的關(guān)鍵問題,而他到上海連十個小時都不到。
我實(shí)在猜不出這個問題是什么。
“十多年前的裝修……只有一層樓的高度。”他伸出手,輕輕地敲了敲那扇電梯鐵門,聲音很悶。“為什么……要用電梯呢?”
幾乎是立刻,我腦子里就嗡了一下——沒錯!為什么要用電梯?
十七年前昆慎之租賃了這里,先假設(shè)裝修了地下病房的人也是他,僅僅是地下一層的高度,為什么要用電梯?電梯既需要供電又需要養(yǎng)護(hù),一層樓的高度罷了,用樓梯不是更好嗎?
我們都在關(guān)注誰修建了地下病房,都在關(guān)注其他的謎團(tuán),卻忽略了面前最大的線索——與其用電梯,樓梯的出入口又好隱藏又安全,要電梯干什么?
“會不會是……呃……那個人沒法走路?比如輪椅啊什么的……”
“概率太低。先假設(shè)對方是個普通人,你要修一個地下室,而且要隱秘,這個地下室只有地下一層,你出于什么目的,才會去修一個電梯而不是樓梯?你不希望這里面的東西被人看到,可是你仍然修了一個比樓梯要顯眼的電梯,為什么?”他問,“丘荻,想一下,為什么電梯會比樓梯安全隱秘?”
“這個……我……”
我好歹也是堂堂博士文憑了,被一個初中文化的人牽著思路走,而且還跟不上;樂陽聽我答不上來,也沒有強(qiáng)逼,只說了一句“走吧”,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廢樓。
我和他走到了外面,夜風(fēng)寒涼,吹得人稍稍冷靜了些。兩個人在外面站了一會,他就收到了昆麒麟的電話,不過樂陽沒有提這里的事情,只說會很快回去。
“行了。調(diào)查一下這個電梯的型號、安裝年份,大致的就行,也不用太精細(xì)。再查電梯的供電,是院內(nèi)還是院外。昆麒麟是學(xué)這個的,我一個外行就不摻合了。”我們一起走回了路燈下,腳步聲響在一起。他邊走邊弄手機(jī),我看了下,像是在查本市地圖。只是燈光下,能看到樂陽的手腕上有一條大約四厘米左右的疤痕。疤痕很扭曲,橫過了肌腱,而且有縫合的痕跡。
大概是察覺到傷疤外露,他騰出手來拉了拉衣袖,把它遮上了。
“小時候不懂事弄的。”他略笑,神色淡淡的。“……剛才說到哪了……啊,反正查完這兩件事告訴我就行。”
“然后呢?”離停車位不遠(yuǎn)了,我從口袋里拿出了車鑰匙。
“然后呀……”
他立在我的車旁,眸色明亮好看,正緩緩抬起頭。
“——然后,就知道策劃者了啊。”
我拉開車門,為這句話而感到了意外——樂陽在想什么呢?就算知道了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想順藤摸瓜找到當(dāng)年的建設(shè)隊(duì),還是查非法偷電表?就像是剝洋蔥一樣,剝完了一層還有一層,一直剝到精疲力盡還是一無所獲。這樣查下去,一旦有一環(huán)斷鏈就全部告吹,得不償失的。
他只是微笑著望向窗外,光影在這張仙人般的面容上流動,如同一張墨色畫。
“為什么要一層層剝呢……”他輕聲道。“反正,可以一刀直接切下去。”
“什么?能嗎?”
“和叔叔的死有關(guān)的人,就不能放過。”他說。“——樂家人,有仇必報。”
我沒法說什么。不管昆慎之是自殺還是他殺,親人的死不可能輕描淡寫過去。我從一個外人的角度勸昆麒麟放手,可一個是弟子一個是堂侄,害死昆慎之的人對他們而言就是不共戴天的血仇,換做是我也不可能輕易放過。
車再轉(zhuǎn)一個彎就能到昆門道觀的路——可就在這時,他說,能不能左轉(zhuǎn),去馬當(dāng)路百色道院。
“啊?不回道觀嗎?”
“去看點(diǎn)東西,證實(shí)一下我的假設(shè)。”他靠在那,手指一下下敲著車門。“順便看個老朋友。”
昆麒麟的電話又來了,問我們到了哪;而樂陽和他說,臨時讓我開車帶他去看看一個住在上海的老朋友。話說的是沒錯,可就是沒說目的地是百色道院。方向盤也打過去了,我就這么帶著他去了馬當(dāng)路。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們也沒問百色道院怎么樣了,據(jù)棠哥兒說,三少不咸不淡說了唐幼明幾句,什么都沒做。昆麒麟猜的不錯,唐幼明針對昆門,三少樂見其成。
“那真的是這樣的嗎?”窗外景色飛移,樂陽柔和的聲音響在耳邊。“是不想動手,還是不敢動手——余三少到底有多少籌碼來坐穩(wěn)仲裁人之位,你知道嗎?”
“不知道……”
他一邊給人發(fā)短信一邊說,“不知道,就不要下結(jié)論。”
因?yàn)槭侵芪澹酝砩系能嚭芏唷_^了挺久才開到馬當(dāng)路的百色道院的,道院大門已經(jīng)換了新的,昆鳴曾經(jīng)在這里打出一個洞。我把車停好,然后走了一段路過去。當(dāng)我們立在大門口糾結(jié)要怎么進(jìn)去的時候,一個熟悉的畫面從眼前閃過——我一把拉住了樂陽的手,“不能砸門啊!”
結(jié)果收到了一個很茫然的眼神。
“剛才就給他發(fā)過消息了。”他將手放在門上往里推——門竟然沒有上閂,只是虛掩著,一推就開。“他在里面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