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冷弦所說,長生仙最早出現(xiàn)于夏商時期,為國家和部族做出攸關(guān)生死的預(yù)言。李蓬羅是他們的始祖,所有的長生仙,都是由他的血肉中傳承下來的。
無論哪一個朝代,都有不可抗拒的時代性。很快,長生仙不再為他的族人需要,這些必須以人肉為食的人就被視作是怪物,迅速被驅(qū)逐或是處死。李蓬羅就是這個時候離開部族開始流浪的,當(dāng)時隨他一起逃亡的,還有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是侍奉長生仙的仙童,是貴族之子,因為十分敬重李蓬羅,拋棄了一切和他一起流亡。
這個孩子就是后來的項青君。
李蓬羅說到這里的時候,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是苦笑。他說,這是種很奇怪,卻有欣慰的感覺。當(dāng)時才十一二歲的孩子,漸漸長大,和你一樣高,甚至比你還要年長,你看著這一切,卻知道在很多年后,你注定會看著他死去。
所以,當(dāng)項青君盛年時,李蓬羅在他同意后,讓他成為了一位長生仙。之后的很多年里,他們都過著平靜而避世的生活,靠尸體而活——那時的尸體很好獲得,到處都是戰(zhàn)亂和尸橫遍野。
在這期間,他從戰(zhàn)場上救下了一個年輕人,也就是張海濤。李蓬羅,項青君,張海濤,他們是最初的三個人,也在數(shù)十年后開始分道揚(yáng)鑣。
他并不覺得三個人能永遠(yuǎn)生活在一起,所以當(dāng)項青君提出離開時,李蓬羅沒有什么異議和意外,只是告訴他,安分守己,不可胡作非為。
“冷弦應(yīng)該告訴你教主派和始祖派的事情了。”陽光溫和,落在了這個蒼老的人肩上,“始祖派的我們遵循著最古老的長生仙的原則,以尸體為食物,平靜地生活,不引起任何沖突。而教主派,則是以項青君為首的,這是一群瘋狂追求著力量的人,而謝帝桐是他們中徹底失控的一個。
“謝帝桐被稱為食仙人,是因為很多仙人被他所食,當(dāng)他被抓住后,并沒有吐露關(guān)于長生仙的事情,而是謊稱在修煉途中需要仙人為食。事實(shí)上,長生仙的轉(zhuǎn)化并不需要仙人,只需要其他長生仙的血肉。”他說,“捕殺仙人的事情,是由項青君起的頭——因為長生仙的力量是隨著時間增長的,或者說,是隨著吃下的東西。吃下的血肉越是強(qiáng)大,就能獲得越是強(qiáng)悍的力量,甚至是血肉主人所特有的能力。我不知道這些年里教主派獵殺了多少人,他們的力量已經(jīng)超乎我所能管控的范圍了——事實(shí)上你說的對,這是一場隨時可能爆發(fā)出來的政變……”光線照入他的雙眼,顯現(xiàn)出黑色的眼瞳——長生仙的眼瞳都是散瞳,如同亡者,“而項青君在保護(hù)我。”
“……你……說什么?”
“這件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我沒有戰(zhàn)斗的能力。”他站了起來,面對樂陽,“和你一樣,在武力方面,我們和普通人沒有差別。只要幾槍打在頭部又沒有及時補(bǔ)充血肉,我就會和其他人一樣死亡,徹底的死亡。如果真的需要政變,根本不需要那么久的策劃,隨便教主派中的誰都可以輕而易舉將我撕碎。這么多年,尸體越來越難以獲得,我的飲食僅僅供應(yīng)自己的生存。”
“你的身邊有其他人。比如冷家兄妹和張海濤。”
“他們都是始祖派,遵循始祖派的生活方式……大概吧。所以,兩個派別的戰(zhàn)斗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要舉例子的話,始祖派還在冷兵器時代,教主派已經(jīng)擁有對空導(dǎo)彈了,根本不必戰(zhàn)斗都知道結(jié)果。長生仙的力量早已失衡,這是項青君很早就預(yù)料到的事情,如果他不保護(hù)我,我沒有自保能力。”他示意樂陽起身,兩人一起離開,沿著公園的林蔭道往回慢慢走去,“他為我做了很多,我沒有立場指責(zé)他做的那些事情。如果你加入了我們,那就需要習(xí)慣這一切。”
“——不對。”
他的聲音忽然響起,止住了李蓬羅的腳步。幾個孩子歡笑著跑過他們的身邊,笑語寥落下去,漸漸無影無蹤。樂陽的這個否認(rèn)突如其來,徹底打碎了原本逐漸平靜的局面。
“還有事情——關(guān)于謝帝桐的事情。”他說,“你刻意繞開了關(guān)于他被抓前后的事。”
“沒有什么好說的。”
“他被抓時,長生仙內(nèi)部一定有些騷亂,因為只要一個人被抓,讓世人知道了這個群體的存在,等待你們的就將是滅亡。抓捕不可能是突然之間的,而是一個逐漸收網(wǎng)的過程,難道無論是你還是項青君,都沒有幫過他嗎?”
樂陽一直在觀察李蓬羅的神色,這個人不是沒有表情,而是一切反應(yīng)都極其細(xì)微,內(nèi)竭力壓抑著。他在隱瞞一件事,是關(guān)于謝帝桐當(dāng)年被抓的真相。
“不要再想下去了,樂陽。”李蓬羅說,“就到此為止。”
無法到此為止,他的思維已經(jīng)先人一步,躍入了這個漩渦之中。
“我明白了。”他說。
“樂陽……”
李蓬羅嘆氣。他知道這個年輕人已經(jīng)察覺了——曾經(jīng)隱藏在長生仙中,最為不堪的那件事情。
樂陽問,當(dāng)年的事,謝帝桐他知道嗎?
“他察覺了,但是并不確定是誰。”
“你們沒有想過他能活下來?”
“沒有。”
“可是他回來了。”
“他還帶來了你。樂陽,你會站在哪一邊?”
“該回去了。”
樂陽沒有再說什么,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會回去,加入這些人,然后選擇一個人去依附,就和其他的長生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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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麒麟的巨大吼聲震動祭壇,白石建筑內(nèi)沙灰簌簌落下。在它的面前,項青君顯得無比渺小。
“……昆門。”他笑著說出這兩個字,“昆長歡。”
在教徒四處逃離的慌亂聲中,黑麒麟的金色眼瞳望著面前的人。昆長歡問,“我?guī)熜秩嗽诤翁帲俊?
“這就是麒麟啊。”他觀察著面前的巨獸,“和想象中差不多。看來真的有人曾經(jīng)見過它了。”
“聽不懂我說話嗎……”隨著昆長歡的聲音,黑麒麟的頭微微仰起,就如同蛇發(fā)動攻擊前的那一瞬,“我說——”
下一刻,廳堂內(nèi)火光大盛——是詭異的藍(lán)色火焰,空氣中的氣味急劇變化著,帶著一種濁酒的渾香。而就在昆長歡的面前,黑麒麟緩緩?fù)碎_。
那個法陣的邊沿滲出輕微的華光,緩慢運(yùn)作。因為太緩慢了,所以在一開始,昆長歡完全沒有將它當(dāng)一回事。但是,此刻在法陣的作用下,黑麒麟竟然退縮了。
有祖麒麟的號令,麒麟是不可能退步的。這并不是麒麟本身想退讓,而是一股力量推動著它,讓它舉步維艱。
他覺得難以置信,又有一頭白麒麟自他右邊竄出,直接撲向了項青君——但是同樣被一堵無形的墻壓向后方,無法前行。
“……就這樣啊。”
那人微微垂下頭,唇邊有淡然的輕笑。他說,不過如此么。
一聲清脆的響聲在喧囂的屋中響起,幾乎要被其他的巨響掩蓋過去——有一枚長釘落地。昆長歡沖向他,沒有受到法陣的禁錮。
“你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他已經(jīng)沖到了項青君面前,明明佩著長劍卻根本沒有用,直接一拳打了上去,“你把師兄……”
拳頭被兩只手用力接住了。這個人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被打倒,只是退開了一段距離。他的拳頭被項青君緊緊接住,可以聽見那人的手部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音,可是就好像察覺不到痛楚,他的手一點(diǎn)都沒有松開。
接著,昆長歡抬手,拔出了第二支太氣釘。他已經(jīng)察覺到不對勁了,面前的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和自己一樣是兇神么?
兩個人離得很近,他能聞到這人身上傳來的那種甜香,在他的記憶里,從未聞到過這種氣味。就在這時,項青君拉過了他的拳頭,迅速撲向他,咬向他的肩頭。昆長歡幾乎沒有防備,他仍然覺得對方只是普通人類,懸殊的力量差距令他無所畏懼。而當(dāng)齒關(guān)用力咬下,咬破了皮膚,讓血滲出道袍時,項青君的氣息完全改變了。
當(dāng)出去狩獵時,曾經(jīng)他遇到過撲住了獵物的野狼。當(dāng)撲住獵物、咬向致命處前的一剎那,野狼的氣息和身前的項青君一模一樣。
這個人在吮吸自己的血液。
旋即,一股巨大到難以置信的力量從他手中迸發(fā)出來——昆長歡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自己竟然被揪起來,用力砸在了地上。而同時,隨著打斗,他手腕上的黑繩斷了。
在附近的所有教徒,全都感到面上有微微的毛刺感。壓迫感隨后而來——項青君正俯在他的身上,咬破了他的頸項,大口飲下涌出的鮮血,但他的動作在這個時候頓住了,緩緩地放開了昆長歡。這個被咬破了要害的人沒有瀕死,只是睜大了眼睛,眼神轉(zhuǎn)向了他。
昆長歡的聲音中沒有任何驚怒,是全然的死寂,“你……想死嗎?”
黑繩從手腕上滑落。項青君搖晃著站起,下半張臉滿是血跡,讓原本溫文爾雅的容貌顯出幾分猙獰。
“不,我明白了。”他推開了幾步,面色帶著柔和的笑意,“就此別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