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院,昆麒麟給大家分了組,一共就三個人加上一個像是人的,貓和昆鳴一組,我和昆麒麟一組。
貓看起來想和我一組,昆麒麟說得了妹妹,真遇到什么事,你是指望自己上呢還是指望他拿針筒扎死人家?丘醫生是咱們這最人畜無害的了,我都把昆鳴給你了,昆鳴可是婦女兒童之友,專治各種不服,能單人干翻一個廣場舞軍團的。
被他說的,我挺想和昆鳴一組的,那才叫一個安心……
不過貓是女孩子,盡管有些本事,但還是和戰斗力比較高的昆鳴待在一起比較好,往壞處想,就算沒遇到牛鬼蛇神,遇到耍流氓的怎么辦?
“既然是兒科,那咱們先去兒科門診逛逛,門診人多。病房交給他們了。”昆麒麟拉著我往門診走。我還走不快,總怕傷口裂了,“不過周日也有嗎?”
“周日兒科和急診是一起的,人不會太多。平時簡直就是人山人海,小孩很容易走丟。”我們到了急診樓,急診是一周都有人的,雖然今天人稍微少一些。走廊兩邊的椅子上坐著些人,有幾個不像家屬也不像病人,就坐在那里拿著報紙,偶爾轉頭看看,可能是便衣。
昆麒麟手腕上懸著銅鈴,不停地搖動,動作很慢。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應該將魂魄的一部分寄在鈴聲上,所以不可能很自如地動作。鈴聲越響,要附上的魂魄也就越多,如果要探知相當于一戶民居的地方,就已經需要將所有的魂魄都寄在麒鈴上,放棄行動能力了。
這么多時日,麒鈴的力量范圍我也有了個隱約的概念。
“這一片都沒什么……而且很多屋子都鎖了門,我進不去。”他摸摸下巴,眉頭皺著,“拜托你做件事情。我要把所有的魂魄都用來控制小麒麟,借助小麒麟去行動,這段時間里,你能不能負責看護一下我的肉身?極限是五分鐘,五分鐘里如果我還沒回來,你就重新用力搖鈴。”
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我有了心理準備就沒怎么擔心,讓他盡快完事。我帶他到了急診內觀室找了個學弟,借口說朋友有些頭暈,想借個休息室睡一會。很快他就躺在了休息室的床上,深呼吸了一次,接著用力搖鈴。鈴聲響起的同時,小麒麟從鈴聲中躍出,爭分奪秒地往外面竄去了。
十一點五十五分。十二點整的時候如果他還沒醒,我就要搖鈴,把他的神志喚回來。
我在手機上設好了鬧鈴,就在邊上篤篤定定等起來。這段時間什么都沒有發生,而直到五十九分他都沒有回來。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提早搖鈴的時候,床上的昆麒麟抽搐了一下,咳了幾聲,醒了過來。
“回來啦?發現了什么沒有?”
我湊過去,替他擦掉額頭的冷汗。魂魄離體不知道什么感覺,但肯定很不舒服。他眼神有點呆滯,靜靜地躺了很久,方才重新動了眼神。
“你還好嗎?”我問他,“這次看上去怎么特別累啊?”
他似乎有些驚訝,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摸了臉和身上,一臉難以置信。我叫了他好幾次他才應了一聲,人看上去戰戰兢兢的。
“我……沒事。”
他推開我,下了床,搖搖晃晃往外走,而且就在這個時候,昆麒麟居然解下了麒鈴,隨手扔到一邊——我被這個動作嚇了一跳,急忙跳過去接住這個傳家寶,“你瘋啦?”
“啊?”他聽見我的喊聲,滿臉的不明所以,“啊……我……”
“扔它干什么?”
“這……那你拿去吧!我先走了!”
他連麒鈴都不要了,轉身就跑出了門,險些撞到外面的護士。我只能跟上,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了。他一邊走一邊到處看,眼睛瞪得很大。
“變了……”他喃喃道,“都變了……”
什么變了?
我拉住他,可卻被一把甩開;昆麒麟跑了出去,跑到了自動扶梯跟前才停住腳步,就瞪著扶梯不敢上去;后面正有人要上扶梯,看到一個大老爺們擋在那,都紛紛叫他讓開。
“昆麒麟!你怎么了?”
我擠開人群想將他拉出來,但是他掙扎著想逃,我力氣又沒他大,就眼睜睜看著他險些摔下扶梯,半跌半走地下去了。我正疑惑著,突然腳上被什么東西用力撞了一下。
低頭一看,是小麒麟。
它很焦躁的樣子,拼命撞我。
“怎么了?別鬧別鬧,你主人跑了呀……”
我沒搭理它,這小東西經常胡鬧,現在當務之急要弄清楚昆麒麟出了什么事;可我剛想追出去,褲腳就被它一口咬住往回拖,拉回了扶梯旁的垃圾桶那里。有人往垃圾桶里扔了杯沒喝完的紅茶,褐色茶水灑了一地。它就用爪子蘸著茶水,在地上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當看清寫的是什么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傻了。
小麒麟寫的是,“他不是,我才是”。
……什么……意思?
我其實已經隱約懂了它的意思,心里卻不敢相信——既然他不是,它才是,那么剛剛醒來跑路的是……是……是什么?
靠……靠!
我一把抄起了小麒麟夾在胳膊底下就往扶梯下沖,去找昆麒麟的蹤跡。周日醫院人并不多,一眼就能看到他在門口徘徊,十分彷徨的樣子。
“等等——”我喊,“——等等!給我站住!”
他一看我追了過去,又一臉驚恐地想逃。但這次我有心理準備了,一句廢話不多的,指著他就一聲吼。
“——這是小偷,抓住他!”
話音剛落,兒科走廊左側原本看報紙的男人立刻竄了起來,以一個標準的擒拿手姿勢將“昆麒麟”摁在了地上——這人果然是個便衣。而昆麒麟被他摁住后也沒掙扎,就是呆呆地趴在那。我沖了過去,“謝謝,謝謝警察同志……”
那便衣苦笑了一下,估計今天的蹲點是徹底失敗了。
他問我要不要叫人將他押回警局,我說不用,東西反正也拿回來了,私了就好。事主都這樣說了,他也就沒再管,繼續回去坐好了。小麒麟趴在我肩頭沖著他亂叫,“昆麒麟”就低著頭,一言不發。
“你誰啊?快出來。”我說,“這是我朋友的身子,別逮著個坑就進啊。”
小麒麟趴在我肩上,跟著叫了一聲。他低頭不語,看著像認罪一樣,特別老實。
“你再不說就把你交給警察了。”我作勢就要扭頭喊那個便衣,他連忙拉住我,嚇得臉色慘白。
“別這樣,我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還隨便亂坐位子?我真想打他,如果不是考慮到這是昆麒麟的身子,“快出來,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他手足無措站在那,拼命搖頭,“我真不知道怎么出來啊!”
我嘆了一口氣,看來還是要以批評教育為主,我說同志,你看,你這樣做是很不好的。首先這是別人的身子對不對?你還當著我的面當面作案,人證物證俱在了,你狡辯,這簡直是自絕于人民自絕于黨。我們這樣,我數到三,你麻溜地給我滾蛋,否則旁邊就是警察。
他臉色特別無辜,特別可憐,這樣的眼神放在昆麒麟身上簡直格格不入,突兀的要死。我說,咱們也知道你們苦,心里覺得孤單寂寞,但再孤單寂寞,你也不能玩這么重口味的,直接就進去了。我這朋友還沒女朋友,家里還有個孩子讀高三,上面老兩口的都不在了,就指著他了。你這樣……
旁邊的小麒麟用力咬了一口我頭發,狠狠往邊上揪。我看他是真的不想出來了,只能再安慰安慰,“你也該知道了,我們對你沒什么惡意,好歹這是我朋友的身子,又不能真打死你。這樣,你先跟我們回去,反正內行有的是,隨便找個問問就行。”
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慢慢點了點頭,跟著我走了出去。我打電話給了貓和昆鳴,花了很久才解釋清楚情況,約好在停車場見。他們果然也十分震驚,死活料不到才那么一會,昆麒麟就被人占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沒有人知道怎么辦。
回去的時候只能我開車,小麒麟很郁悶地窩在昆鳴膝蓋上。昆麒麟特別老實地坐旁邊,一聲不吭。貓和我解釋,說這是小概率事件,真正的小概率事件。昆麒麟可以去買張彩票,看看能不能中。
至于怎么辦——貓也不知道,問了余棠,棠哥兒也不清楚,讓我問問其他人。我到哪去問其他人啊——要是問唐幼明,這個小變態估計今晚就能放煙花慶祝。
手機列表里明明有那么一堆人,卻好像沒一個能靠得住的。反反復復看了半天,只能問那個人了。
我撥了樂陽的電話。
手機響了一會才被接起來,從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溫和的聲音。
————
樂陽的火車要晚上七點到上海,在此之前,我們把昆麒麟帶回了道觀,圍著他坐,像是圍觀珍稀動物。
“樂陽快來了。”我說。
“樂陽是誰?”他抬頭看著我,很不安。
一個可以用嘴巴弄哭你的人。我心里吐槽,不過還是說,“以前的一個朋友。在他來之前,你最好把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免得到時候被人點破,很丟人的。”
“我……叫常溫如。”他說,“是個醫生……”
真巧啊,同行啊。
我干笑兩聲,說,我也是醫生。七院的?
他點頭,“對,七院的。我是腦外科的。”
喲,精英啊。我有點意外,因為聽他說話一點不像腦外科的,我們對腦外科的印象大概就是夠冷酷夠漂移,思維完全和其他大夫不在一個平面直角坐標系上。
“不過后來……我自殺了。”
就在我們都等他說點其他瑣碎事情的時候,他來了一句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