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是余椒,昆麒麟就嘿嘿笑了,“兆哥兒那狗腿子不是說你一層層往下清了嗎?怎么的?清了半天才清到地下二層?”
都什么時候了,多大人了你,還和他拌嘴!我氣不打一處來,真是恨鐵不成鋼。
結果另一個也半斤八兩,足足比他多吃幾年飯,居然就這么杠上了,“來,那接下來的都讓你?”
他正站在第二層通往第三層的入口房間里,而且真的讓開了。昆麒麟走過去,借著昏暗燈光看到里面的景象,忍不住咳了一聲。整個病房里密密麻麻堆滿了麒麟的尸體,和座尸山似的,目測有幾十具尸體。
“他就在最下面,中間每層里都是麒麟。”余椒用手杖戳他背脊,把昆麒麟往房間里頂,靠在墻上,真的是準備讓他來了,“本來就是你們昆門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我說你是怎么做到的?一個人?
“天眼鎮(zhèn)魂。”昆麒麟欺負人家看不見,亂指一通,“知道那種看人一眼就把人變石頭的妖怪不?就這種,成精了,千萬離他遠點。”
我揉著額頭,這兩個人不管什么情況下都不能湊起來,天生八字不合。要說以前他們吵我也理解,可現(xiàn)在還吵,吵什么啊?
昆麒麟也不想丟臉,轉頭就往第三層走,有恃無恐。三少悠悠然跟在后面,說,“我勸你最好別就這么下去,上個這樣下去的人正懸在天花板上呢。”
我們都沒聽懂,忍不住抬頭看——天花板上真的“貼”著個人。
這人身上纏滿了黑色枯發(fā),渾身皮膚都皺了起來,像是水分被吸收完了。應該是走到這里,然后就被黑發(fā)纏住,卷到天花板上弄死的。三少說,我可勸了,不過俠門么,你們懂的。
他說這話我還是信的。要是換樂陽這么說,那么真相八成就是他湊在別人耳邊拼命說,下去安全,下去可安全了……
“麒麟火。”昆麒麟拍拍黑麒麟。不知道麒麟和麒麟性格有沒有差別,小麒麟(現(xiàn)在也一點都不小了)特別歡脫,總搖頭晃腦的,直接沖著往下的通道噴了一圈。就聞見那種頭發(fā)都燒焦的味道傳來,走道里全部焦黑,燈都被燒裂了。
我們到了三樓,不過三樓已經沒有裝修了,就是個巨大的空曠平臺,而且沒有光源了,全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昆麒麟忍不住哼了一聲,“豆腐渣工程。”
“當初是十二元老要挾裴通明建造的這里,然后給昆春君做實驗用的吧,地下的結構可能是很早就有的,這個不清楚;但是裴通明是借著七院大擴建的名義,他能調用的經費有限,否則會被人發(fā)現(xiàn)。”我說,“不過從二層往下,恐怕就一直都是秘密了。裴通明不是那種特別有好奇心的人,既然對方讓他只裝修了兩層,他也不會往第三層找。”
接下來一直到十八層,恐怕都會是這樣的。不明白這里為什么是十八層,地獄十八層的意思?但余椒說應該是為了羅盤。羅盤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型法器(我已經見識過昆鳴那個了,所以有了點概念),他以前也研究過,這種法器能夠改變一個地方的風水,不是說裝在哪就裝在哪的,有一個復雜的演算法,如果真的演算出來必須在某地的地下五十米,那也只能就這樣挖下去建。
“我倒是有一種感覺……”余椒的手指劃過墻壁,附近被人疊了石磚,弄不清是多久之前的東西了,“會不會在七院出現(xiàn)之前就有這個地方了?這么深的地下空間,就算上海是個軟土層結構,也不可能沒有施工隊注意到。在當初建造這個地方的時候,動靜不會比挖國家劇院那個能用來跳樓的地基小。”
“什么意思?在民國前就有人挖出這個地方了?”
他敲了敲磚墻,聲音輕響不一,能聽得出有些是空心磚,有些是實心磚。“這不是現(xiàn)代的燒制磚了。”他說,“青宿書院是老建筑物,所以我知道,這是老石磚。這一整面墻的磚都是從石場開采出來然后運過來砌起來的。磚這種東西在古代不是家家戶戶都用得起的,這絕對不是民間力量能修建出來的。”
余椒的語氣很平靜,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讓我們心里都起了層迷霧——這是什么話?如果不是民間力量,那么難道是官方力量?
“不是現(xiàn)代的,這種石磚上的花紋,昆掌門可能記得。”
花紋?石磚上哪有什么花紋?
我們都是用手電筒看的,只有余椒是伸手碰的。聽他這樣說,昆麒麟也伸手摸索著,手指沿著磚頭的紋路找尋。我也跟著做,果然,磚石上有很淺的花紋,在手電筒的光線下看上去就像石頭本身的紋路,很難察覺。每塊磚上都有花紋,而且花紋是對稱的。
“是麒麟紋。”過了片刻昆麒麟放下了手,聲音中全是疑惑,“為什么……是麒麟紋?”
“麒麟可以是仁獸,也可以是兇獸。與昆門簽訂了盟約的麒麟能通人性,你心里沒有惡意,麒麟也不會作惡。”余椒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入口前,我們借著手電筒的光走到了三層下四層的入口,“不過這里的麒麟只有殺生之念,顯然都是兇獸。”
我看了眼旁邊的小麒麟,如果不是外貌相同,我絕對不會把它和外面那些麒麟當做同類。
“用麒麟紋的石磚蓋了這個十八層的地下空間,絕對是官方的手筆,民間沒有這個力量。這種石磚的刀工花紋是唐代風格,至于更多的,我也不清楚了。可惜樂陽沒了,否則說不定能看出很多事情。”
我們走進向下的磚道,這里已經沒有那種枯發(fā)了,十分整潔干凈,也未見到什么尸體。
“其他人呢?”昆麒麟問,“應該有其他人和你一樣進到了這棟樓啊?”
余棠說,他之前和王兆是最先到的,后來陸陸續(xù)續(xù)有人來了,他們就掩護那些人進了廢樓,但一直到二樓還能見到那些人,不過余椒去處理那些麒麟的時候人都不見了。
“不僅僅是人,原本每層都有的麒麟,現(xiàn)在也都不見了。”他笑了,心情似乎很好,“似乎……我們越來越靠近本尊了。”
昆麒麟忽然問,那你們有耐心嗎?
我說什么耐心?
“一層層往下找啊,有耐心嗎?”他問,“反正那些人也不見了,不怕傷到誰——我想快些。”
“我也是。快些吧。”
余椒好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眼神向他的腦后看了看。昆麒麟點頭,讓我們都坐到麒麟背上,然后伸手到后腦——從另一側,他竟然又拔出了一根太氣釘。
同時,麒麟的體型一下子暴漲,比最早昆慎之的那頭黑麒麟還要大,就聽見誰喊了聲“抓緊”,下方猛的傳來了磚石碎裂聲,飛沙走石,巨大的麒麟帶著我們俯沖而下,一層層撞破地面,直接向下?lián)淙ァ_@就是“快些”的意思——而在混亂中我唯一的念頭就是,待會大家怎么上去啊?!
轉眼黑麒麟就撞破了所有的間層,落入了最下面的那一層。我簡直被震得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眼前全是花的。當視野中的混亂漸漸平靜時,我忽然看見,這里是有光的。
在地下十八層里,竟然有光?
光源來自于燈臺,這里如果是第十八層,那么這個十八層真的極其巨大。墻上與頂上都懸著金屬燈臺,而且全都被人點亮了。
我們三個人從麒麟背上下來,昆麒麟草草擦了一把脖子上的血,“夠快了吧。客人是刷卡還是現(xiàn)金啊?”
我說你少給我貧!怎么還有第三根釘子啊?你到底埋了幾根?
“不告訴你。”他說。
我說你不講出去后我給你弄個CT,掃掃就知道了。他苦笑,說真的沒了,騙我就不是人。
“說得好像你是人一樣啊。”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昏暗中傳來,帶著熟悉的口音,以及那種南方人特有的柔軟。我們看向那,燈臺的暖光下,一個人身穿白色道袍,正襟危坐在那。有兩只白色的小麒麟伏在他膝上,溫順的像兩只幼貓。
昆慎之。或者該叫他昆門鬼。這個人笑意溫和,向昆麒麟伸出手。
“長大啦,讓師父看看。”他說,“帶了那么多朋友過來,都沒沒法好好招待了呀……”
昆麒麟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這和見到樂陽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真的是昆慎之本人。昆慎之肉身已死,魂體已經被昆門鬼占據(jù)——讓昆春君守護那么久的,就是眼前的這個鬼魂。
昆慎之維持著伸出手的姿勢,側了側頭,笑著皺起眉頭,“不聽話啊,有朋友在,不好意思抱抱師父嗎?可都那么久沒有見了……”
“那么久嗎?”余椒冷笑,他每次笑起來,我和昆麒麟都要心驚,覺得肯定有什么東西要砸出去了,不過這次沒有,“來這里的三個人,恐怕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余椒,你知道為什么別人總是不喜歡你嗎?”昆慎之笑著說,“因為你總是在很多無關緊要的地方依賴別人,必須明知故問,從別人口中得到答案才能安心。其實那些答案根本無所謂,就好像王兆這么多年告訴你的,‘他不會走’——可是他做到了嗎?”
沉寂中,我們能聽見他笑聲。“有什么用呢,他還是會和別人結婚生子,照顧父母,他是你的一切,你卻不會是他的一切。你知道嗎,當住進這個魂體,這個人就常常在說你們的事情——你的,昆麒麟的……啊對了,關于昆麒麟——有一件事情,丘醫(yī)生肯定很關心。”他看向了我,輕輕頷首,“你不想知道,昆麒麟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