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雲這電話打來的挺突然的,他們不得不改道去了醫院,這麼突然,穆皎心裡頭就沒有什麼好的感覺,而且她隱約也聽得到,岑雲聲音有些低沉,好像氣氛不是很對。
確實就像穆皎說的那樣,病房內的氣氛很不一樣,家裡人能來的基本上都到了,大家也都沒有說話,好像就等著賀言愷來呢。
到了以後,穆皎推著他進去,大家看到穆皎也沒有驚訝,都一派平靜的坐在該坐的地方,葉汐則起身,說:“穆皎,你坐這裡吧。”
“沒關係,你坐吧。”
穆皎迴應了下,葉汐也沒有再讓,又一次陷入沉默。
賀言愷一一掃過每一個人的臉,落到譚秋的臉上,動了動眉梢,修長的手指敲了敲輪椅扶手,看向老爺子:“爺爺,您感覺好些了?”
老爺子沉沉恩了一聲,目光觸及穆皎,只是淡淡的頷首,倒是沒有生氣的,神色十分平靜。
穆皎也微微示意,倒是沒有多言多語。
賀言愷則又繼續問道:“聽媽說,您有話跟我說的,怎麼了?”
他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能夠直截了當說出口的事情,他不願意多走幾步路,而且,到底說什麼,他也察覺出來一些。
老爺子聲音有些虛弱,但還是慢慢說著:“言愷,突然叫你過來,確實有些話想要跟你說,我恐怕時日無多……”
“爺爺,您說的這是什麼話,什麼時日無多?我已經問過醫生,您只要好好接受治療,會健康起來。”
對老爺子,賀言愷一向都是敬愛,他從小就沒有體會過賀煜的父愛,老爺子一直看著他長大,他對老爺子的感情是很深的。
不能容許老爺子有一絲差錯。
那些生離死別,他還不想去感受。
打斷了老爺子的話,大家也都低垂下了眼眸,老爺子身體確實虛弱,但是,離時日無多,似乎還有一些距離呢。
只是看他那樣子,多少有些唏噓吧。
都是他們,才鬧成這樣。
“你聽我說。”
老爺子微微擡手,似乎有些急,岑雲扶住他的手,服帖的放好,安撫著他的情緒:“是,爸爸,言愷會聽著您說的,您慢慢說。”
岑雲示意了下賀言愷,賀言愷抿了下脣角,沒有說話。
老爺子這才又開口道:“我這次病重,心境與以往有些不同,我已經很老了,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你們都好,子淮一個人孤零零在美國,我到底放心不下的。”
說白了,老爺子的意思就是想讓賀子淮從美國回來,他一進來看到譚秋哭紅了的眼眶,就知道這件事一定跟賀子淮有關係。
想必方纔,譚秋和葉汐已經好好的哭訴了一番,老爺子在病中,心情自然有所不同,難免是會心軟。
他已經預料,聽到以後,並沒有什麼表情的變化,只是神色越發的冷了。
不動聲色的瞥了眼葉汐和譚秋,他才波瀾不驚的開口說:“爺爺,您想讓子淮回來是嗎?”
老爺子點了點頭,賀言愷擡了擡下顎,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袖口,纔開口說:“這件事我們之前不是已經說好了麼?”
他語氣實在太過淡然,波瀾不驚的卻透露出一絲壓迫感,他不容許別人再去篡改他的意思,他的決定。
這件事早就已經決定好了,他難道還要一次又一次的順著他們的心思來?
話落,穆皎明顯看到葉汐怔了一下,譚秋的淚水似乎也已經止不住了,倒是老爺子,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表情,似乎對賀言愷能夠這樣說也不感到意外。
有些事情,他這個老人家看的也許更加清楚,只是想要揣著明白裝糊塗吧。
“言愷,老爺子都已經這樣說了,你怎麼樣也要顧忌老人的感受。”
譚秋有些哽咽,不過也以一個長輩該有的語氣說著,賀言愷淡淡頷首,很有禮數的樣子,但話卻沒有那麼好攻克。
“賀子淮做過什麼,你們都很清楚,當初就在賀家,我們都說好的,您也親口答應了,如今又要反口,爲什麼?”
他鷹一般銳利的目光直視著譚秋,譚秋閃了閃眸光:“你爺爺也想他,萬一,萬一你爺爺真的,真的有事了,他回來都來不及,能不能等……老爺子病好了,再讓他離開。”
反正,想讓賀子淮回來的理由不是很充分嗎?
賀言愷要是真的拒絕,豈不是顯得他太不孝順了。
可是,他還真的不能答應。
“二嬸,這件事我已經說過了,我決定的事情,除非我真的願意改,這件事我是不會答應的,賀子淮不可能回來,除非,除非老爺子真的出事了。”
他轉頭就看向老爺子,認真道:“爺爺,您知道的,他做的事情太過分,已經觸犯了我的底線,明明會入獄的人,我已經答應您們給他一個機會,所有的新聞也都被壓了下來,您們還要叫他回來,我賀言愷在您們心中,是否只是一個傀儡?”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他賀言愷只能在一邊看著,一邊聽著,不能管是不是?
這個家,到底是他賀言愷當家,還是他們當家。
賀子淮就是個定時炸彈,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爆炸,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賀言愷擡起手捏了捏鼻樑,家裡的事情,是他最不願意去面對的,因爲沒有誰可以說得通。
這樣說,老爺子心裡頭可能不會高興,但是,他必須把自己的立場表明,不然是不是有這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言愷,老爺子還在這裡,你這是說什麼,家裡的所有事情都是你和你媽在做主,我什麼時候求過你什麼,就這一件事,你也不能,不能答應你二嬸嗎?”
“二嬸,我不想再說第二遍了。”
“言愷,你怎麼可以……”
“行了。”
老爺子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擡起手,擺了擺,緩緩說:“罷了,那些事情本來就是子淮做錯了,言愷這麼做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以後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爸爸。”
譚秋哽咽著看向老爺子:“要是您真的有一個三長兩短,子淮都趕不回來看您。”
“不用他看又能怎麼樣,他活了這三十幾年,對老爺子做過什麼好事情?”
一直沒有開口的岑雲,突然開了口,也省去了賀言愷再去解釋計較,這個家裡頭,賀子淮他們一家,一直都沒有什麼話語權。
老二就是老二,不管是老子還是小的,都沒有辦法擔正。
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譚秋心裡頭難受,吸了吸鼻子,掩面起身,說:“爸爸,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老爺子沒說什麼,她便和葉汐離開了病房。
賀妤沫見她們走了,撇了撇嘴角,負氣的對賀言愷說:“大哥,你太冷血了,我媽媽這些年,也不容易的。”
“是不容易,所以你以後要好好對你媽媽,不要再任性了。”
賀言愷四兩撥千斤的打發了賀妤沫,賀妤沫氣的沒辦法,又不敢大吵大鬧,拎著包包就走了。
這下病房裡終於安靜了下來,老爺子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都出去吧。”
他沒什麼心情再說什麼,到底是自己的孫子,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要是他說,那子淮也很不容易,那麼小就沒有爸爸了,他一直也沒有用心疼愛。
現在賀言愷當家,他這副樣子,也完全不可能再去做主了,這個家,也承諾給了賀言愷。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屬於賀言愷,他如今只是一個老頭子,非常普通的老頭子。
岑雲安撫了兩句,他也一直襬手叫她出去,岑雲看了眼賀言愷,便離開了,賀言愷則開口道:“皎皎,你也出去等著。”
穆皎恩了一聲,回身離開,賀言愷則到老爺子的牀邊,擡手幫他掖了掖被角,輕聲道:“爺爺,我知道您心裡頭也不開心,但是這件事您也一定能夠理解我,家裡頭事情這麼多,不能再出亂子,子淮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子淮,就算這次回來,他不會做什麼,也會鬧得人心惶惶,我不能再讓以前那些事情發生了,您……”
“言愷,這些爺爺都明白,你只管做你的事情就是了。”
老爺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爺爺只有一個要求,將來若我去了,財產那方面,至少要給子淮留些。”
“當然,我會照做的。”
他們在屋內說話的時候,穆皎和岑雲在外間的客廳,穆皎沒坐著,只站在一邊,兩個人沒說話,氣氛著實有些尷尬。
穆皎是不會主動跟她說什麼的,關鍵是,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可岑雲也是這樣的啊,她才懶得跟穆皎說話,就這麼尷尬著挺好。
賀言愷出來時,就見穆皎站在一邊,離門口很近,好像隨時就會離開,揚了下脣角,他道:“皎皎,我們可以走了。”
穆皎便過來推輪椅,也沒有說話。
乖順又坦然的樣子,真是叫他喜歡,她們之間的關係,也許就是這樣不可調和,沒什麼關係,這樣他也不用在中間調和,該怎麼做,都是他的事情。
從醫院離開,他們回來望江苑,而此時,已經回到家的葉汐,在安撫好譚秋以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
保姆已經哄著女兒睡著了,她就坐在牀邊,打著電話。
那邊沒有接通,過了半個小時,那邊才重新打過來電話,是他一貫清冷的嗓音:“有事?”
“子淮,賀言愷拒絕了讓你回來的要求,我們該怎麼辦?”
說起來,讓賀子淮回來的事情,還是葉汐在譚秋的耳邊吹風,吹著吹著,譚秋好歹也是心疼兒子的,念著兒子的,自然也想借著這次機會試一試,萬一就回來了呢。
可是,賀言愷根本沒有留情面給她們,完全沒有。
那邊似乎並不意外,賀子淮也是極爲了解賀言愷性格的,哪怕是穆皎,都不會同意這樣的事情。
“那件事可以去做了。”
他淡淡吩咐,葉汐愣了一下,想起來之前他交代的:“子淮,那樣行嗎?會不會出問題,我怕……”
“怕什麼?我們已經到了這樣的局面,不能夠再畏手畏腳,就這一次,必須做到完美。”
他想著,不可能每一次都是賀言愷得逞,他不是也讓賀言愷失去了一條小腿嗎?
上一次是一條小腿,下一次就會是整個生命了。
機會就在眼前,他必須要把握住,難道真的要在美國待一輩子?不可能的,不可能就這樣甘心,也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賀氏,真的落入賀言愷的手中。
他要分到,哪怕不是全部。
人啊,總是這麼貪心,又這麼不甘心。
他賀子淮就是這樣的人,心已經被腐蝕,不是三言兩語,不是一次打擊,就會使他的心臟復甦,不會的,也許這輩子,再也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讓他的心看得到純淨了。
掛斷電話,葉汐攥著手機,神色有些緊張,她從未乾過這樣的事情,她承認自己也不是什麼好女人,工於心計,但是,但是從未做過真正損人利己的事情。
這……
咬咬牙,沒辦法,她不是沒有見過賀子淮恐怖的樣子,她的人生已經被他操控了,看著女兒香甜的樣子,她眼眶一緊,有種要流淚的衝動。
既然走到這一步,既然到了這一步!
回到望江苑,賀言愷接到夏景琛的電話,之後就去了書房,收到之前要拿到的賀子淮這一週的行程表。
打開來看,並未發現什麼異樣,只是他一週內去了三次酒吧,還是那種酒吧,不免會讓人多想。
賀言愷瞭解賀子淮,不是個喜歡亂搞的人,雖然說不上如何潔身自好,但好歹也不會去這種地方。
這地方玩的很開,他一向敬而遠之,哪怕是在夜色那種地方,都很少見他跟誰玩的那麼放得開。
這種地方,要會員才能進入,極爲隱蔽,要是想做點什麼事情,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沉吟了下,他打給許邵平:“告訴美國那邊,酒吧那邊暫時不要讓賀子淮去了,尋個理由,跟蹤還是密切。”
“是,總裁。”
吩咐過後,他還是覺得不對,酒吧內部如何,他們的人並沒有查到,每一次到了酒吧,他人就會消失。
這就奇了怪了。
正想著,夏景琛的電話又一次打了進來:“言愷,不必查了,我的一個朋友在酒吧內部撞見他了,在打電話,用中文。”
“知道了。”
掛斷後,賀言愷冷冷瞇了下眼眸,用中文,打給葉汐嗎?商量如何對付他?
葉汐怕事情出現披露,她心眼很多,想的也很多,生怕露出破綻,還事先與親戚家的弟弟說好,他是做快遞員的。
來送一個快件,再正常不過。
葉汐將東西直接交給他,並寫上了地址,叫他親自交給那個收件人,然後微笑著,目送他離開。
自然又淡定的回到房間。
快遞員取走她的快遞,並沒有很快就送走快件,而是依照葉汐的吩咐,第二天,在很多同城快件一起送往。
因爲這樣,纔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纔不會讓賀言愷他們的人覺得奇怪。
對了,這裡還有一個細節,葉汐做的很好,她不是專門叫快遞員來取快件,而是快遞員來送快件,她順便將東西交給他,而他幾乎藏著出來,外人看不出他身上還帶著東西,所以,誰知道她葉汐還留了這樣一手。
手下的人一直跟著葉汐,每天的行蹤都會彙報給賀言愷,但每一天都是正常,正常。
這天也是同樣,回到家中的她,只是拿了一個快件,並沒有什麼特別。
而且快件也有檢查過,只是一塊蛋糕,完全沒有任何的旋即,甚至是同城的。
吃過晚飯,賀言愷去了醫院看望老爺子,譚秋和葉汐也已經過來,只少賀妤沫,說是去了霏市,一天也不會消停。
穆皎就在客廳坐著看電視,手裡拿著水果盤,一口一口的吃著,腿上蓋著毛毯,是賀言愷囑咐的,現在已經初秋,夜晚稍稍有些涼意。
她愜意的看著電視上的綜藝節目,李媽坐在一邊手裡在織毛衣,平素李媽沒事就會弄這些小玩意。
和穆皎一句一句的聊著。
門鈴響了以後,李媽笑著說:“我去開門吧,許是先生回來了。”
穆皎笑了笑,將果盤放下,掀開毯子準備起身,李媽卻驚慌的退了回來,忙道:“太太,太太,是,是檢察院的人。”
穆皎身形頓了下,檢察院的人?
她起身朝門口看去,果真見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已經走了進來,臉上皆是嚴肅的。
“你就是穆皎?賀言愷呢?”
“你們找他有事嗎?”穆皎放下毯子,平靜的走過來,仰起頭淡然的看著其中說話那人:“言愷去了醫院,老爺子生病了,他去探望,不過,你們這是來做什麼?”
“我們接到舉報,懷疑賀言愷勾結政府官員,行賄漏稅,檢察院已經著手調查,需要賀先生配合。”
“你們,你們搞錯了吧,言愷不會勾結政府官員,更不會行賄漏稅的。”穆皎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之間就變成這樣了,爲什麼這樣莫須有的罪名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