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越來越濃,天邊的月亮,也悄悄躲進了雲層,只有數不盡的星星,不厭其煩的眨著眼睛,默默注視著這裡發生的一切。
此時的齊王王府,已經成了整個長安城的焦點,也成了大漢王朝最敏感的地方。
王府裡,是丞相蕭何和齊王韓信的談話,以及蒯彤耐心等待摔杯的信號,王府外面,國舅呂澤率領皇上的貼身衛隊,也在等待信號。
他等著,是沈食其的信號,是救蕭何的信號,只要信號一起,就表示丞相有危險,他就會率領衛隊,第一時間之內衝進去,跟韓信的人死拼,哪怕死魚死網破,也要救出丞相。
與此同時,未央宮裡,空氣也是空前的緊張,小毛子已經回來了,就表示出手警告韓信的沈食其也已經安全脫身,只有丞相蕭何,還在韓信手裡。
至於他能不能安全脫身,能不能毫髮無傷的回來,就是未知數了,這也正是劉邦最擔心的事情了,畢竟他是個文臣,一點武功都不會。
再說,在韓信手裡,在重兵把守的齊王府,即使是沈食其這樣的絕世高手,也要在如此精準的安排下,在適當的時候,抓住適當的時機,才能全身而退。
所以,劉邦很擔心,也著急。
另外,每一個人,與蕭何有些交情的人,上到皇上皇后,下到蕭家的人,都在擔心蕭何的安全,也在爲他暗中捏著一把汗。
而此時的蕭何,卻談笑自如,遊刃有餘的跟韓信周旋著。
因爲他太瞭解韓信了,完全可以說,他已經把韓信的脾氣秉性,都摸透了。
韓信長著幾根頭髮,蕭何都讓人一根一根的數過,這話雖然誇張了一點,不過,蕭何心思細密,思維縝密,作爲武將的韓信,生性耿直,卻是沒有幾根彎彎腸子,憑他的心機,自然是沒法跟蕭何想比。
有一點,蕭何最清楚,那就是韓信根本就沒有謀反之意,更無謀反之心,他之所以這麼做,之所以反了大漢,完完全全是被逼的。
既然如此,蕭何就有把握,韓信不會殺自己。
另外,如此強烈的自信,讓他敢於隻身闖王府,敢於是建立在韓信的性格上的,基於對他徹頭徹尾的瞭解,那就是他還不夠狠,沒有劉邦的果斷。
基於這一系列的原因,蕭何才談笑風生,跟韓信周旋著,甚至,在這個生死關頭,他還要試探韓信的底細,探一探,大漢的三軍統帥,謀反之心,究竟有多強烈。
於是,自始至終,蕭何都是面帶微笑的。
“王爺,果然要軟禁我?”蕭何問道,口氣輕輕的,依然品著杯裡的香茶,看樣子,不像是在談生死攸關的大事,而是在開一個很有意思的玩笑。
“丞相,你說呢?”韓信笑了,笑的陽光燦爛,他自己最清楚,手裡的茶杯一摔,就等於到了鬼門關,即使是皇上親自來了,也救不了大漢的丞相。
“王爺,蕭何不才,大小也是大漢丞相,軟禁我,就等於跟大漢宣戰,我死不足惜,王爺可要三思啊。”蕭何一邊說,一邊暗中觀察韓信的反應,他自己非常清楚,軟禁只不過是好聽的話,其實,現在他的命,攥在韓信手裡。
“本王從來沒有想過要跟大漢王朝對立,這一點,丞相,應該是最清楚的吧。”韓信手裡端著的茶杯,穩穩當當的放在桌子上,此時的他,有些激動,還有些憤慨,楚漢之戰時期,自己是一心一意爲劉邦打天下,如今,又是盡心竭力爲他守天下,可是,皇上卻容不下自己,爲了自保,卻不得不造反,真是讓人情何以堪。
蕭何點點頭,這一點,他心知肚明,而且整個事件,韓信都是一個被動的角色,是皇上要拔釘子在前,韓信不得已自保在後,可是,即使韓信是被動的,卻改變不了皇上要拔掉他的必然,誰讓劉邦的命太短,而韓信手裡的權力太大呢。
蕭何端著茶杯,半天沒有說話,兩個人都陷入沉思,韓信的心中,有一百個委屈,卻無處發泄,還要爲將來的出路打算,謀反,並不是他想做的。
而蕭何的心中,有一百個不忍心,一百個感慨,這對君臣,出發點不一樣,立場不同,竟然走到這樣的地步,真是上天弄人啊。
終於,蕭何打破了沉默,開口了,問道:”王爺,我問一句,今年你多大,皇上多大?”
這個問題,一下子把韓信問愣了,他一時想不明白,丞相怎麼說起了這個,於是,他苦笑一聲,還是回答了:“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皇上已經五十有餘,本王剛到不惑之年。”
蕭何點點頭,繼續問道:“王爺可知道,皇上的身體,並不怎麼好。”
“有所耳聞。”韓信點點頭,說。
“那麼,王爺想一想,如今的皇上,最關心的事情是什麼?是不是王權的交接?以及大漢的將來?”蕭何問道。
“沒錯。”韓信點點頭。
“王爺,你可曾想過,新皇登基的時候,如何鎮得住場面?如何掌控大漢的諸多權臣?”蕭何繼續說道,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劉邦不在了,小皇上登基,就鎮不住這些老臣,如今,韓信的權利最大,自然會拿他開刀。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難道,這就是我的下場?”韓信苦笑一聲,感嘆道,眼角的一滴眼睛,差一點滑落下來。
“也不盡然,總會有其他的辦法的。”蕭何一邊說,一邊察言觀色,觀察韓信的反應,的確,對於開國功臣來說,對於對大漢忠心耿耿的韓信來說,這是一件無法接受的事情。
“丞相的意思是——”韓信問道。
“既然皇上有顧慮,不放心,那就想辦法打消他的顧慮,讓他放心。”蕭何終於說出了這句話,繞了半天,現在才說到點子上,這就是他此行最大目的,他抓住了韓信沒有謀反的主動,一切都是被動行事,正好試探韓信的謀反之心,到底是死了心,義無反顧了,還是有緩和的餘地。
如果可以讓皇上放心,同時保住韓信的命,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就是蕭何的心思,也是他爲了大漢王朝的安寧,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
”丞相的意思,是讓我放下兵權,束手待斃?“韓信冷笑道。
“難道,王爺真要反了大漢?“蕭何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
”哈哈哈!!!“韓信並沒有回答蕭何的話,他笑了,笑的有點悽慘,也有點無奈,一陣大笑之後,他堅定的說,“丞相,就留在王府喝茶,意下如何?”
與此同時,他的眼睛,看了看桌子上的茶杯,絲毫沒有拿起來的意思,更摔在地上的想法,相反,他的眼前,出現的是蕭何月下追趕自己的樣子,出現的是蕭何幾次三番,跟自己推心置腹交談的樣子。
儘管蕭何是皇上的人,不過,毋庸置疑,他對自己是有恩的,而且是最瞭解的,很多的時候,都在湊成他和劉邦之間的關係。
於是,韓信並沒有動手,要了蕭何的性命,儘管他已經下定決心,既然是皇上的人,就是自己的敵人,就要除掉,但是,對於這個昔日的恩人,月下追韓信的蕭何,韓信還是有所顧忌的。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的心,還不夠狠,更不夠乾脆。
既然說要反了大漢,就不要顧及什麼昔日的恩情,就不能念及往日的交情,這一點,也是蕭何早就預料到的。
隱藏在房樑上的沈食其,默默注視著這一切,他知道,丞相的性命,暫時無憂,可是,暫時無憂,並不等於他是安全的,畢竟,如今的他,在韓信的掌控之下。
沈食其腳尖一點,輕輕離開房樑,落在一株茂密的大樹上,然後,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離開王府。
於是,等在王府外面的國舅呂澤,第一時間派出人手,火速趕往未央宮,向皇上傳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