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被那凄厲的聲音嚇了一跳。
這靈堂本是肅穆莊嚴的地方,尋常人說話都是刻意的壓低了聲音,怎么這個卻是故意拔高了嗓子?
她便覺得有些好奇。
一抬眼,就瞧見一位頭戴著小白花,身上也穿著素錦緞子制成的衣衫的小姐,不管不顧的撲了過來。
沈夫人眉頭一皺,心道,這是哪位?怎么瞧著倒像是死了的那位的遺孀?
不過,鄭公子應(yīng)該沒有成親的啊?
“這是我妹妹。”
沈夫人聽見身后有聲音,頓時嚇了一跳,一回頭,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孟慧茹居然站在她的身后。
“咦?你怎么來了?”沈夫人先是問了一句,隨后又驚訝的說道,“這是你妹妹?”
孟慧茹臉上帶著一抹戲謔,看著那邊打扮得如同白蓮花一般清麗憐人的孟慧芯。
她今日是得了皇后的旨意,替八皇子過來給鄭琛致以慰問的。
鄭琛任職翰林院,因此便擔(dān)當(dāng)起了教習(xí)皇子讀書的責(zé)任。奈何文景帝膝下一共三位皇子——五皇子身體羸弱,幾乎很少出現(xiàn)在人前,就更別提讀書了;而六皇子開蒙極早,早就過了需要繼續(xù)苦讀的年紀;獨獨就剩下一個八皇子,正當(dāng)學(xué)齡,又是聰明好學(xué),因此鄭琛也是格外用心。
兩人之間便有了師徒之誼。
這一次鄭琛獨子驟然離世,八皇子身為學(xué)生自然是應(yīng)該有所表示的。
本來八皇子也是執(zhí)意要親自到鄭府向鄭琛說一句節(jié)哀的。
然而皇后到底是深謀遠慮,只道:“鄭大人府上本是喪事,正是人仰馬翻、手忙腳亂的時候,你若是過去了,人家到底是忙著迎接你,還是忙著辦喪事?”
八皇子也只好息了這個念頭。
于是,孟慧茹便作為八皇子的使者來到了鄭府,哪成想,她人剛下馬車,就瞧見一道白色的身影,踉踉蹌蹌的跌進了鄭府的大門。
她一看那身段,和那身熟悉的白衣裳,就已經(jīng)認出了這是哪一位!
不用說別的,前世鄭琛死了之后,孟慧芯也是這么一身打扮!
要不怎么說:“女要俏,一身孝!”
孟慧芯本來容貌就屬于惹人憐愛的類型,身段又是格外的窈窕,這么一身孝服,越發(fā)顯得纖腰楚楚,不盈一握,簡直就像是那掌上跳舞的飛燕,欲要乘風(fēng)而去。
孟慧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有好幾個過來祭奠的年輕公子,那眼睛都忍不住飄到了孟慧芯的身上。
嘖嘖嘖。
她心里忍不住感慨,也難怪前世自己會栽在了她的手上!
但是這份膽量她就自愧不如!她當(dāng)初就算是愛慕鄭朗,可也不敢眾目睽睽又哭又鬧,弄得人人矚目!
再者說,孟慧芯剛出宮不久,未婚夫也死了不久,她卻能夠抓緊一切時機再次展示自己的美貌和深情!
“想不到這孟三小姐倒是個重情義的。果然是難得。”
“如今,人心浮躁,這樣的女子的確是少見了!”
……
眾人陣陣唏噓,可是大多都是溢美之詞。孟慧芯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變成了貞潔烈婦一般的人物。
孟慧茹覺得,她一定是算計好了!
“這真的是你妹妹?”沈夫人看著那在靈前哭得死去活來的孟慧芯,禁不住問道。
孟慧茹淡笑著點頭:“可不是嗎?只不過我一向是不如她的……”
沈夫人被孟慧芯的行為所震驚,倒是沒有細細體會孟慧茹話里的意思。
“我一向是感覺我已經(jīng)算是膽大妄為,但是比之你的妹妹,還是不敢當(dāng)了。”沈夫人眼見著孟慧芯將死了的未婚夫的靈堂變成了她展示的舞臺,心里有些不屑。
她心里覺得,在場的大多數(shù)夫人心中都是不屑的。
只不過是礙于鄭府的顏面所以不好說什么過分的話。這若是別人家的小姐當(dāng)然可以隨口說一句情深意重,然而若是自己家的閨女,只怕是要立即拖回家直接禁足的!
不過,這些孟慧芯是不會在乎的。她的目標壓根不是那些夫人,不是嗎?
由于孟慧芯的出色表演,除了沈夫人之外,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孟慧茹的到來。
本來應(yīng)該過來招呼她的那些仆婦,顯然是也有些驚呆了。
不知道到底是該放任孟慧芯的哀哀凄凄,還是應(yīng)該攔著她拍打那好不容易尋來的楠木棺材。
“夠了!”
孟慧芯的哭聲終于是一噎,她眼睛一橫,用余光看見了鄭夫人冷著臉走了過來。
她撲過去,跪倒在鄭夫人的腳下:“夫人!是我來晚了……”說了不過一句話,她又開始啜泣。
陸夫人恨不得一巴掌抽死眼前這個虛情假意的女人。
當(dāng)初鄭朗病倒了,她是那樣千方百計的想要讓孟慧芯嫁過來沖喜,可是孟慧芯人在深宮,就是不肯給她明確的消息。
而今,鄭朗死了,她卻跑來惺惺作態(tài),大出風(fēng)頭?
這不是要踩著她的兒子裝貞潔烈女嗎?
鄭夫人陸氏最恨的就是這樣假扮柔弱博取他人同情的女子,不陰不陽的說道:“你快起來吧。你這般哭鬧,朗兒在地下也不安心!”
她好歹顧忌這是兒子的靈堂,不肯鬧得太沒有臉面。
可是孟慧芯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博取一個貞潔的名聲,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哪里還有下一次?
她已經(jīng)是望門寡,若是不做點什么,恐怕一輩子都有守著青燈古佛過日子了!
她哭得是凄慘無比,眼淚如同珍珠一般不停的滑落,那白皙的臉蛋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可是卻更增加了一種脆弱的美。
一旁已經(jīng)有年輕公子不忍佳人受苦,出口勸道:“孟小姐情深意重,然而也不該這樣不顧身體!鄭兄會難過的!”
說話的是鄭朗的朋友。
鄭夫人氣得不行,這人實在是沒有分寸。
說句難聽的,孟慧芯是鄭家沒過門的兒媳婦,那就是鄭朗的人了。這人居然不顧體面和她攀談?
真是不要臉!
孟慧茹冷眼瞧著,覺得這一出戲真是精彩極了!
前世的時候,鄭夫人好像就不怎么喜歡孟慧芯,無奈因為鄭朗喜歡,所以婆媳兩個能維持面和心不合的表面和平。可是鄭朗一死,鄭夫人立即就將孟慧芯趕回了娘家,說是她克死了鄭朗。
到了如今,鄭夫人還是同樣的不得意孟慧芯!
這婆媳果然是天敵!
沈夫人撇了撇嘴:“你可是害了我了!沒想到弄出這么無聊的戲碼。我要回去了!”她對這些家長里短是最不感興趣的!
“若是知道我今日會來,也就不用麻煩夫人了!”孟慧茹也有點不好意思。
“嗯。”沈夫人扶著她的手起身,低聲說道,“你這妹妹……是個人物!臉皮又厚,手段又高!只怕將來啊,前途不可限量!”
孟慧茹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沈夫人的提點,就自己送了沈夫人出門——鄭府的奴仆們都在瞧熱鬧,那里有心思迎來送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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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府的靈堂迎來一位格外惹眼的客人,可是內(nèi)室之中卻是一片愁云。
韓世昭拍了拍鄭琛的肩膀,沉聲勸道:“節(jié)哀順變吧。”
鄭琛仿佛一夜之間就蒼老了許多,原本挺拔的身形也有些佝僂了。
他本是最愛潔凈,最注意儀容的人,然而今日卻是胡茬滿面,衣衫上也都是褶皺。
到底是養(yǎng)了將近二十年的兒子,就這么一朝去了,他受到的打擊真的很大。
本來韓世昭對于他毀了鄭朗同孟慧茹的婚約,另聘他人感到十分的不滿,可是此刻見他這幅模樣,倒也不好意思責(zé)備了。
鄭琛低聲說道:“這孩子雖然不成器,可是也是我的獨子。就這么去了……我都已經(jīng)是上了四十的年紀,恐怕是要絕后了。”
韓世昭無語。
鄭琛旁若無人的念叨著:“韓兄,你說這是不是她對我的懲罰?當(dāng)年我答應(yīng)她,若是不娶她,寧愿斷子絕孫。如今……果然應(yīng)驗了!”
“你不要胡說!我妹妹不是這等狠毒的女子!若是她的話,她寧愿祝福你子孫滿堂!”韓世昭有些不悅。
即便是死了兒子,也不該就這么賴在他妹妹的頭上。
他的妹妹雖然清冷,可是卻是最善良的女子,從來不肯傷害別人的。
鄭琛被一聲呵斥說得倒是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赧然道歉:“韓兄!是我昏聵了!是我豬油蒙了心了。她……她不會這樣的。”
韓茹慧一直他心里輕易不可觸碰的角落,他甚至已經(jīng)很久不敢想起她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
他曾經(jīng)愛過她,也曾經(jīng)恨過她。
現(xiàn)在卻只剩下悵惘和釋然了。
韓世昭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板著臉孔說道:“你怎地這般年紀了,還是這樣任性?居然讓弟妹自己一個里里外外的操持?你自己卻躲在這里悲春傷秋?”
鄭琛越發(fā)的抬不起頭來,早先他是疑惑兒子的死因的。所以才會鉆了牛角尖,認為是韓氏的詛咒。
被韓世昭這么一罵,他總算是恢復(fù)了正常。
“韓兄,是我矯情了。朗兒的死因,的確是有蹊蹺!”